“變了?怎麼變了?”我一邊問着,一邊仔細觀察桑雲村的表情和眼神,我得分辨他說的是不是實話。
桑雲村那個負責看護人珀的朋友,恰好在人珀被運走前的一天值班。局裡的人被這塊人珀折騰了好幾天,大夥都盼着省裡面趕緊來人把東西弄走,一連幾天都沒有意外發生,所以這人就有點大意,值班的時候跑出去跟人吃了頓飯,晚上十點鐘左右回到文物局庫房。
這個人照例打開庫房,把人珀巡視一遍。在他看來,人珀在地下埋了那麼多年,已經是一塊死物,沒人動它,它就不會有任何變化。然而在打開庫房看到人珀的一瞬間,這個人驚呆了。
他發現,被包裹在琥珀裡的那個人,不見了。
他慌成一團,一下就撲到琥珀旁邊。距離拉近,這人才發現,琥珀裡的人真的是無影無蹤了,琥珀中,只有一條很細很長的蟲子。
“蟲子?”我的心猛然一顫,急忙就問道:“什麼樣的蟲子?”
“這個東西我沒有親眼看見,只是聽朋友跟我說的。”桑雲村很滑頭,不肯承擔一點點責任,想了想,說:“黑色的蟲子,長着白色的蟲須。”
我說不出話,因爲頓時就想起大藏暗夜潛入住處時,所給我看的那隻琥珀裡的蟲子。
白鬚黑蟲。
“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桑雲村說:“第二天,省裡來人,把東西弄走,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任何人見過這塊大琥珀。”
我陷入了沉思,當時在古陸冒險的時候遇到這種白鬚黑蟲,只感覺是一種致命的毒蟲,但隨着事態的發展,這種白鬚黑蟲,好像漸漸的越來越重要。我清楚的記得,大藏說,我去古陸,不應該再去尋找別的東西,我得找一條蟲子。
桑雲村知道的也就這麼多,我分析,這傢伙等着出貨,所說的話裡面可能有水分,但水分不會太大。
我想了很久,問桑雲村:“當時挖掘現場的照片,除了你已經給我們的那幾張之外,還有沒有?我想看看。”
“照片是真的沒有了。”桑雲村說:“我在局裡也不是什麼領導,只能藉助工作之便,私藏一點資料而已。”
“真的沒了?”我怕桑雲村還藏私,繼續訛他:“如果我知道你隱瞞了什麼,這樁生意,可就做不成了。”
桑雲村沒有馬上回答,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我也不催他,給他充足的考慮時間。
我足足等了有三分鐘,桑雲村還是耷拉着腦袋不說話,我看看錶,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鐘,我怕離開隊伍時間太久,赫連他們會有疑問,所以敲敲桌子,問桑雲村:“老桑,你要做生意,起碼要有點誠意的對不對?只是一些照片而已,就算給我看了,又能怎麼樣?”
“有些事,知道的不如不知道的好。”桑雲村擡起頭,終於開口說話了。
然而就在他開口的一瞬間,我的腦子立即一麻,因爲我能清楚的分辨出,桑雲村的聲音,已經完全變了。他帶着濃重的廣西口音,但此時此刻,桑雲村的嗓音不僅變的低沉沙啞,而且還是里門的本地話。如果閉上眼睛,只聽聲音的話,那麼完全可以確定,眼前的人,不是桑雲村了。
“你?”我產生了一絲警惕,擡眼看看桑雲村。
“有些事,就算知道了,也要爛在肚子裡,隨便說出來,會遭報應的。”桑雲村繼續對我說道:“報應很慘,很慘……”
第二段話一說出來,我心裡警惕很快就暴漲到極點。桑雲村的聲音不僅變了,而且此刻的嗓音,讓我隱約感覺熟悉,似乎在什麼地方聽到過。我一邊捏緊拳頭,一邊不斷的回憶。
駝背老頭兒!
我一下子就回憶起來,桑雲村此刻的聲音,和旅店老闆駝背老頭兒的嗓音幾乎一模一樣。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一時間就弄不清楚眼前究竟是什麼狀況。
“遭報應,遭報應……”桑雲村突然就咧嘴對我笑起來,笑的很僵硬,很木訥。他略顯乾涸的嘴脣撇開,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在愈發昏暗的光線下,很陰森。
我已經警覺了,隨手就暗中握住身邊一把粗重的椅子。緊跟着,笑容陰森的桑雲村猛的擡了擡手,我以爲他要動手,馬上生出反應,提着椅子就舉過頭頂。
但桑雲村擡起手之後,並沒有攻擊我,他的拳頭捏的很緊,顫抖的手僵直的伸出兩根指頭,不等我手裡的椅子砸過去,兩根手指就用力捅進自己的眼窩。
這一秒鐘,我幾乎要崩潰了,我見過死人,見過很可怕的事情,但這樣血性殘酷的一幕發生在一個活人身上,就讓正常人很難接受。
桑雲村的嘴角依然掛着笑容,他兩根又細又長的手指慢慢在自己的眼眶裡攪動,鮮血順着他的臉朝下流,他好像感覺不到任何痛苦,一邊笑着,一邊把自己的兩顆眼球活生生從眼眶裡給扣了出來。
啪……
桑雲村的手掌心裡託着兩顆血淋淋的眼球,一下拍在桌子上。他還在笑,鮮紅的舌頭從兩排白森森的牙齒間露了出來,我的神經已經崩的像弓弦一樣,感覺腳掌牙根一起發酸發癢。
噗……
當桑雲村的半截舌頭從牙齒間露出來的同時,他腮幫子上的肌肉猛的一鼓,牙齒頓時把半截舌頭咬斷,帶着血的舌頭掉落在面前的桌面上。
我真的被嚇懵了,又感覺噁心。桑雲村咬斷了自己的舌頭,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他的臉上全是鮮血,嘴角掛着那個詭異的笑容,身子一歪,噗通一聲躺倒在桌前。
我就想奪路而逃,因爲實在受不了這種場面。但桑雲村倒下,我還沒有來得及挪動腳步。緊閉的門突然開始刺啦啦的響。
門是很厚的木板門,外面的聲音一陣接着一陣,那聲音讓人感覺好像有一把刺刀在骨頭上面磨來磨去,又像是無數雙爪子正緊緊的摳着門板。
我不知道門外是什麼東西,現在這個季節,晚上七點多鐘,天已經黑透了,從屋裡透過小小的窗子望向外面,什麼都看不清楚。
刺啦啦……咔咔……
那種讓人牙根發癢的聲音越來越密集,我聽的心驚膽戰,彷彿有很多很多老鼠在門外抓門。兩個夥計都被我支走了,破旅店沒有別的住戶,我一個人呆在屋裡,面對着桑雲村已經開始變冷的屍體,手足無措。
哐……
緊閉的門經不住重壓,突然就敞開了,門開的一瞬間,我看到一團一團的老鼠,像是巨大的黑毛團,打着滾從門外涌了進來。
我的反應非常快,看見潮水一樣的老鼠涌進來,根本沒有思考的餘地,跳上桌子,用力一蹦,雙手死死的抱住屋子裡的房樑。我雙腳懸空着,就看到成羣成羣的老鼠黑壓壓的衝進屋子裡,可能是桑雲村身上的血腥味吸引了這些噁心人的東西,不到一秒鐘時間,桑雲村的屍體完全被鼠羣給淹沒了,我抱着房樑,能聽見老鼠在撕咬他衣服還有皮肉的聲音。
我的頭像是戴了緊箍咒,腳下全都是老鼠,還在朝屍體上蜂擁,我很怕,但這個時候不逃走,等到鼠羣吞噬光了桑雲村,我該往哪兒逃?不可能一直都呆在房樑上。
屋子的門是洞開的,屋裡不知道聚集了多少老鼠,已經黑壓壓的數不清楚了。我壯着膽子,猛吸了一口氣,雙手一鬆,從房樑上跳下來,落地的一瞬間,拔腿就朝洞開的門外衝。
桑雲村的屍體吸引了鼠羣,我衝出房門,後面沒有老鼠跟過來。心裡暫時沒有別的念頭,只想趕緊逃走。我一出房門,就朝破旅店的大門外跑。
旅店沒有燈,又是陰天,整個院子黑咕隆咚的一片,我一腳高一腳低的跑到院門邊,回頭看了看,鼠羣還是沒有追趕我。這讓我稍稍放了點心,腳步跟着一慢。
在我將要衝出院門的時候,就感覺有點不對勁,伸頭朝旁邊看了一眼,院門邊有一點黃豆那麼大的火光,正在閃爍。我看到一團身影蹲在門外,默默的抽着旱菸。
駝背老頭兒!
我能感覺到,桑雲村的詭變,或許跟這個駝背老頭兒有關係,看到他就守在院門外邊,我剛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
這一刻,我甚至連要不要逃走都拿不定主意了。我想問問駝背老頭兒爲什麼要殺掉桑雲村,又害怕他會對我不利。
我在院門邊呆了半分鐘,一動不動的駝背老頭拿下嘴裡的旱菸袋。這個老傢伙彷彿能看穿我此刻的想法。
“我不殺你,也不殺你身邊的人,你們要去做什麼,就去做什麼。”駝背老頭兒重新裝了一袋旱菸,平緩沙啞的語氣中,突然多了一絲無形的殺氣:“但是,如果有別人胡言亂語,我絕不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