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敢想的那麼多。”古陸農民聽了白鬍子的話,急忙就解釋道:“只求給孩子條長遠的路,讓他無病無災,能多活些年頭,我就知足了……”
農民的話說的卑微又誠懇,白鬍子老頭不置可否,收了兩塊狗頭金,又看看身後那個瘦弱的古陸少年,輕輕點了點頭。
“這些年,聖靈越來越難長成了,幾個祭司下頭,都有親屬等着加持,我看你老實本分,這個孩子又比較踏實,所以,善做主張,這次成全了你。”白鬍子祭司收了那麼大塊的黃金,好像還和吃了大虧一樣,皺着眉頭說:“這件事,你不要聲張,你兒子加持以後,悄悄在家裡養着,不要隨便出門,被別人看到,終究不好。”
“是是是,一定聽您的吩咐……”農民感恩涕零,差點給白鬍子跪下。
白鬍子祭司走到洞口前三米遠的地方,拿出一面不大的皮鼓,就地盤坐。我一直緊密注視着他的舉動,這時候,能感覺到他開始催動儺的力量。
嘭……
白鬍子輕輕拍打着皮鼓,此時此刻,皮鼓發出的聲響和之前驅使蟲子進洞的聲響和節奏完全不同了,一面小小的皮鼓,散發出了好像勾魂奪魄般的魔音。聽的人心裡煩躁不安,想要縱聲大喊幾聲,來發泄這種煩躁。
鼓聲很輕,但是像潮水一樣連綿不絕。聲波絲絲縷縷的飄散到了白鬍子面前的洞裡,這個洞裡到底有什麼,至今還不清楚,鼓聲初響的時候,洞裡也沒有任何動靜,但白鬍子好像胸有成竹,不急不躁的繼續輕輕拍打皮鼓。
過了可能有十幾分鍾時間,盤坐如山的白鬍子老頭猛然一激靈,他看上去年紀已經非常大了,但長期接觸儺,機體和反應能力都出奇的快,白鬍子老頭拿出一個像陶碗一樣的東西,身子靈巧的一閃,擡手把碗扣在地上。
“行了!”白鬍子回頭看看古陸農民:“把孩子喊過來。”
農民高興極了,因爲高興而極度緊張,把一旁愣愣的古陸少年推了過去。
其實,我沒有真正看清楚白鬍子用碗扣住了什麼東西,但是憑我的直覺,我覺得那是一條白鬚黑蟲,從洞裡爬出來的白鬚黑蟲。
“忍着點兒!”白鬍子讓古陸少年坐在地上:“看着我的眼睛,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想,看着我的眼睛……”
儺的一般用處,就是影響繼而控制他人的精神思維,高超的儺師,例如溫道南那樣的,人不露面,就能讓一羣沒有防備的人全部中招,更何況這樣面對面的直視儺師。古陸少年很聽話,看着白鬍子的眼睛,不出一分鐘,少年的眼神開始迷糊了,像是困了一樣,不停的點頭。
緊接着,古陸少年就陷入了那種不正常的昏睡中,因爲他的精神已經被白鬍子完全控制,身不由己。
白鬍子的動作很快,古陸少年昏睡過去的同時,白鬍子馬上轉到他身後,取出一個箍,箍在少年的頭上,又用力把箍擰緊。接着,白鬍子拿了一根很小又很精緻的,如同鑿子一樣的東西。少年的頭骨被箍緊緊的箍着,當這根鑿子一樣的東西刺破他頭頂上的皮膚時,頭皮立即崩裂出一道傷口。
白鬍子用手裡的鑿子,很利索的在古陸少年的頭骨上,打開了一個小洞。少年處在昏沉的狀態裡,已經沒有意識,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倒是少年的父親,在旁邊焦急的注視,可是一句話也不敢說。
“扶着他。”
農民趕緊上前,扶着坐在地上東倒西歪的少年,白鬍子老頭的手上全都是血,但是他好像也在爭取時間,彎腰拿起扣在地上的碗,右手閃電般的一抄,把碗下的東西給抓了起來。
我預感的沒錯,碗下面真的就是一條白鬚黑蟲,這條蟲子不大,那麼遠的距離,要仔細的分辨出蟲子身上每一個細節,幾乎不可能,不過我的直覺依然那麼強烈,我感覺這條蟲子,不是從丁靈身上爬出來的白鬚黑蟲。
白鬍子出手如閃電,把這條白鬚黑蟲放在少年頭骨的洞邊,這種黑蟲可能天生就有鑽洞的習性,只要眼前有個洞,不管三七二十一,猛然就鑽了進去。
蟲子鑽進頭顱內的同時,已經昏沉無意識的少年的身子猛然一震,整個人像是抽風了一樣亂抖手腳,流口水翻白眼,身軀僵直。白鬍子一秒鐘都不停,把古陸少年頭骨上的洞封住,又用很細的麻線縫上崩裂的頭皮。
這一切描述起來好像很繁複,其實只是那麼幾分鐘的事,等到白鬍子把少年的傷口縫好以後,就意味着這條白鬚黑蟲已經寄居在少年的體內。
“帶他回去吧。”白鬍子用一條髒兮兮的手巾擦掉手上的血污,對農民說:“過幾天,他就要犯病,你到我那裡去,拿一些藥。”
“是,是……”農民嘴笨,看起來很感激白鬍子,卻不知道該怎麼謝,結巴了半天,把仍在昏迷中的少年輕輕背起來,朝深淵外的方向走去。
直到這時候,白鬍子和農民之間的交談並沒有提及實際性的問題,可是我的心裡,隱然已經有了答案。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古陸少年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就會患上麻風。事實上,這很可能是我以前的誤解,古陸人的臉上長出畸形的肉花,或者五官嚴重挪位,估計不是真正的麻風病,而是這種蟲子進入頭顱以後引發的後遺症。
我可以猜想到後面的情景:這個古陸少年會慢慢治癒“麻風病”,臉上的畸形也隨之消失,變成一個難以分辨出傷痕的正常人,但是在他傷愈以後,已經和普通的古陸人不同了,他多了一個後天優勢,無論因爲病患,戰爭,意外,無論他受到的傷害有多重,甚或死亡,只要還能找到他的屍體,就可以帶着他的頭顱到這個洞口前,把寄居在他頭顱內的白鬚黑蟲驅趕進洞,用不了多久,這個洞裡,會走出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
想通了這一點,很多問題都隨之有了答案,這可能就是古陸貴族和古陸平民之間最大的區別,古陸的貴族可以活很多年,死了再用蟲子復活,死了再用蟲子復活,只要蟲子不死,那麼他就等於不會死。
難怪,當初跟赫連在棺材陣見到那個垂死的老古陸人時,他說過,他不會死,他可以活一萬年。
如果再朝深處想的話,這種蟲子帶來的後遺症,是一明一暗的,明處,嫁接了蟲子的人,會患麻風,暗處,可能嫁接過蟲子的人所生育的後代,會有不同程度的變異,從出生開始,變異就已經存在,也就是我所知道的,大頭怪嬰。
這,就是古陸人長壽的奧秘,我估計,這種可以使人交替復活的白鬚黑蟲的數量不會很多,否則,每個古陸人都嫁接這樣的蟲子,那麼古陸族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不死民族,老農民也不會把珍藏的狗頭金拿出來賄賂白鬍子,給自己的兒子爭取一個光明的未來。
當我想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又一個更大的疑問,出現在我的腦海裡。大頭怪嬰,是古陸貴族生下來的,除了古陸貴族,現在的世界尚未出現類似大頭怪嬰一樣的生物,那麼,我呢?我來自何處?我又是誰生下來的?
我一下子想到了消失很久的父親,其實,我不知道父親被大藏弄到什麼地方去了,甚至我不敢肯定父親現在的生死。我瞭解父親,我可以完全確定,父親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種田人,他跟古陸貴族,是絕對劃不上等號的。
這就是古陸事件最讓人頭疼,也最讓人迷惑的一點,每當一個問題看似找到答案的同時,就會衍生出更多更難解的秘密,周而復始,循環不息。
在我思索的時候,白鬍子也轉身朝深淵外的方向走去,兩個帶着丁靈的古陸人還在遠處等候,我被迫打斷思路,重新在後面尾隨他們。
他們帶着丁靈,順原路返回,又來到深淵上方,然後出洞。出洞以後,他們沿着峽谷另一端走去,我懷疑,他們是想把丁靈暫時軟禁起來,因爲這一次古陸之行,死的人數還不夠,最起碼,還差高富帥,我能感覺到,不僅僅是丁靈,高富帥和老王的身上,一定也有這樣的蟲子,如果死在這兒,也被古陸人找到的話,那麼湊起三個復活的人,他們會又一次被送出古陸,送到遙遠的北方,重新開始輪迴一般的經歷,直至死亡。
古陸深淵是古陸人的活動場所,卻不是主要的居住地,丁靈被帶走的方向,和高富帥現在隱藏的方向正好相反,一時間我也拿不定主意,是該跟着丁靈,還是該先回去跟高富帥暫時通報一下情況。
就在我左右爲難的時候,從峽谷另一邊,猛然傳來了接連的呼喝聲,聲音離的很遠,我聽不清楚,但我能察覺出,呼喝聲發出的地方,很可能就是高富帥他們藏身的地方。
“你們帶着她,先走!”白鬍子顯然也聽到了這陣呼喝,他立即警覺,催促其餘的古陸人帶着丁靈走,自己則一轉身,飛快的朝呼喝聲發出的地方跑過去。
這時候,我心裡也想明白了,丁靈雖然被古陸人控制,但她現在的情況應該比較安全,她對古陸人還有用,古陸人暫時不會殺她。可高富帥就不一樣了,蠻,倔,而且沒什麼真本事,不到萬不得已,我還是不願意讓他死在這兒,所以白鬍子拔腳奔去的一刻,我也暗中加快速度,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