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知道這個藏在一隻動物腹腔內的黑乎乎的圓筒是什麼東西,可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我把圓筒揣在身上,轉身幾步跑過去,抱起了赫連。
赫連好像被抽去了骨頭,渾身軟綿綿的,當我把他抱起來準備背在背上的時候,感覺非常不好,我能察覺到,赫連的眼神徹底渙散,不僅如此,他的瞳孔也開始擴散。這是個極度不妙的前兆,我不是學醫的,可我知道,人的瞳孔擴散,是生命特徵開始消失的象徵。
“赫連!咱們現在就走!”我揹着赫連,不由分說就想馬上離開這兒。
“不用了……”赫連用他那僅有的一點力氣,輕輕按着我的胳膊,他的聲音非常微弱,幾乎就趴在我的耳邊,斷斷續續的說:“我走不了了……”
“你別胡想那麼多成不成?”我聽着他的聲音,很難想象,這個虛弱到無法自己走路的人,就是之前像山一樣給我很多安全感的沉默男人。我感覺到哀傷,因爲在這條路上,我已經失去了兩批同伴。我再如何強迫自己,都無法忘記他們死時的一幕,我一直積壓在心底的情緒,隨着赫連的話,好像控制不住的爆發了:“我很後悔,我後悔把你們帶到古陸來……”
“我是一個沒有過去,也沒有以後的人。”赫連閉上眼睛,有氣無力的伏在我的背上,我扭頭看看他,他像是一個累極了將要沉睡的人,似乎喃喃自語,又似乎在和我講述:“我忘記了我的母親是什麼樣子,忘記了我的家是什麼樣子,我一直在走,一直在走,可是現在,我走不動了……”
“小的時候吧,我特別調皮,有一次,我從村子北邊的一個山溝裡滾了下去,那時候我大概有六歲?”我不想讓赫連再說下去了,那就如同一個死者對生者的訣別語,我真的不想聽到這些,我一邊揹着赫連朝前走,一邊笑着跟他說:“當時,我摔的滿臉都是血,躺在山溝下面,感覺自己要死了,我感覺上面的天在晃,地也在晃,晃着晃着,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我那麼小,摔的又那麼慘,可是最後我還是活下來了。赫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不會死的……”
我不停的跟赫連說話,因爲我知道他現在的狀況,如果沒有什麼能吸引他的注意力,讓他打起精神,那麼可能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死在我背上。我不是一個善於講故事的人,但我絞盡腦汁把自己生命裡那些自認爲很難忘,很有意義的事情講給他聽。
當我講到小時候偷雞被看門狗追着跑出去幾裡地的時候,我猛然頓住了腳步,因爲我有一種直覺,我覺得,赫連撐不下去了。
“我想起來了……”赫連彷彿聚集了他所有的力量,很低很低的對我說:“我想起你是誰了……”
“你說什麼?赫連,你說什麼?”赫連的這句話讓我的心頭猛然一震,人在死亡前,可能因爲種種原因,導致感官以及思維上的紊亂和錯覺,可我絕對不相信赫連這種人會紊亂,就算死,他也是清醒的。
赫連沒能再回答我的問題,當他說完那句話的同時,雙手一下子軟軟的垂了下來,他的呼吸停止了,心跳也停止了。
這一次,我是眼睜睜看着赫連死在我面前的。
我覺得手腳頓時沒了力氣,腳步一踉蹌,差點就摔倒在地。我不肯相信這個事實,發抖的手在不斷的試探着赫連的脈搏,還有心跳,他身上的溫度漸漸消失,開始僵冷。
我有一種想要發瘋的衝動,我真的後悔至極,因爲我一念之差,讓這支隊伍,又一次覆滅在古陸深山中。我呆呆的坐在赫連身邊,這片極盡的黑暗,徹底把我困住了。
我的眼前是黑的,可是我卻彷彿隱隱看到一隻巨大的輪盤,在眼前慢慢的轉動。那是意味着命運的輪盤。
赫連是誰?我又是誰?他臨死前的那句話,所包含的信息量太大太大了,我根本就猜測不出。他肯定不是赫連龍城,但如果他不是赫連龍城,他爲什麼會說,想起我是誰了?
他這麼說,只有一個可能,在以前,可能是一年前,也可能是十年前,他見過我,他認識我。只不過因爲我不知道的原因,我在赫連的記憶裡,慢慢的沉澱到了最深處,一直到他臨死前的一刻,這些記憶才浮出了腦海。
我不知道自己在赫連的屍體旁邊坐了多久,驟然間,預感開始示警,我覺得自己的身後,無聲無息的多了一個人。儘管我沒有親眼看到背後的情景,然而,這個人彷彿擁有一種很強力的氣場。
我唰的回過頭,回頭的一瞬,我只看到了一片黑暗,但目光直視着前方,我的頭皮頓時一麻。
我身後不到三米遠的地方,挺立着一個人,這個人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他靜靜站在我背後,整個人就好像和這片黑暗完全化成了一片,幾乎讓我的眼睛看不到他的存在。
他的個子很矮,腰身佝僂,他嘴裡叼着一支旱菸袋,菸袋裡的煙早就滅了,但這支菸袋就好像他身體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駝背老頭兒!里門破旅店的那個老闆!
“你?”我對駝背老頭有一種潛意識裡的畏懼,因爲我知道桑雲村就是他弄死的,而且死的非常慘。
“走吧,這裡很快就不安全了。”駝背老頭兒依然用那種帶着濃重土話的口音,對我說:“現在就走。”
駝背老頭兒讓我覺得陰森,可是我同樣能感覺出,他沒有殺我的意思,如果他想殺我的話,我估計我根本走不出里門。他的來歷和身份也是個謎,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難以決定是不是該聽他的建議。
我不斷的暗中注視着駝背老頭兒,他真的和一條幽靈一樣。我緊張的思索了一兩分鐘,心就一橫,遲早是要離開的,我得把赫連帶出去。
但我這邊剛剛下定決心,駝背老頭兒的臉微微一側,順手就拽着我的胳膊,飛快的關掉掉在地上的手電,把聲音放的很低:“來不及了!先躲起來!”
他的年紀很大,但身上的力氣卻大的嚇人,我的感官沒有他那麼靈敏,我相信肯定是有人朝這邊來了,可赫連的屍體還在旁邊,我用力掙扎着,想從駝背老頭兒手裡掙脫出來,把赫連的屍體一起帶上。
“那些人的鼻子比狗都靈!你帶着他,他身上的血腥味兒會暴露我們躲避的位置!”
“我要帶着他!”我實在掙脫不過,就伸出一隻手,想拼命把赫連的屍體拉過來。
但駝背老頭兒根本不給我任何機會,幾乎原地把我提起來,調頭就走。一直到這時候,我纔看到很遠的地方透射出幾點火光,火光在移動,明顯是衝着我們這個方向而來的。
駝背老頭兒皺皺眉頭,我們現在調頭朝外走,肯定不可能了。駝背老頭兒說的很清楚,那些人的嗅覺聽覺都異於常人,我們就算再小心,都會被發現。
“這邊來!”駝背老頭兒二話不說,硬提着我朝旁邊走了十多米遠。周圍沒有什麼利於隱蔽的地形,駝背老頭兒就拉着我緊貼在一塊只有半人高的石頭邊兒。我很不情願,因爲我依然不想丟下赫連。
“我把他拉過來,很快的!不會暴露!”我也壓着嗓子,想跟駝背老頭兒商量。
“你要是想死,不用他們動手!我現在就能殺了你!”駝背老頭兒和我印象裡那個悶頭不做聲的鄉下老漢完全不一樣了,他的樣子卑微醜陋,但他的眼睛閃着寒光,身上有一種懾人的氣息,我是個脾氣很倔強的人,從來不會對誰服軟,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一下就被駝背老頭兒給嚇住了。
駝背老頭兒拉着我的一隻手,後背完全靠在那塊石頭上,他不說話,我也不敢做聲。遠處那些人跑動的很快,片刻間已經到了非常近的地方。
對方一共有十幾個人,明顯都是古陸人,爲首的是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古陸人,赫連之前跟古陸人爭鬥的時候,這些老傢伙都沒在場,現在才匆匆從外面趕了過來。
我能看到,那幾個老古陸人的眼睛和鷹一樣,似乎能在沒有光線的黑暗中把一切都看的清楚通透。赫連身上到處都是傷,血流如注,血液還沒有乾涸,這些人早已經聞到了血的氣味。
走到離赫連的屍體還有差不多二十米的地方,一個老古陸人揮手示意後面的人停下來,他慢慢的在四周掃視,當掃視到我和駝背老頭兒藏身的地方時,目光一下子就停住了。
我的心突突亂跳,就感覺這個老古陸人發現了我和駝背老頭兒隱藏的蹤跡。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感覺從駝背老頭兒的手上,傳過來一股我形容不出來的氣機,氣機是無聲而且無形的,可我卻能清晰的感覺到它在流動,從駝背老頭兒的手上一直流動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