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普通人聽到炎魔這麼說,多半嚇的屁滾尿流,以爲他要動手宰人了。但蘇眉心裡很清楚,這就是炎魔的平常態度。即使縱觀整個深淵,炎魔也算比較強大的生物,自然不必看別人臉色生存。他們本性又極爲殘忍,與強大的力量綜合在一起,就產生了這種隨時都在找事的態度。

在他們的價值觀裡,令人恐懼屬於值得敬重的品質之一。

她很從容地回答道:“尊敬的大人啊,我不敢勞煩您親自出手,殺死梅萊吉斯。但您知道,他是我們的領主,身邊圍繞着千萬只惡魔守衛,而我只是小小的軍團長。在勢力方面,我根本無法和他相提並論。我盼望您能把他引出來,讓他單獨去到某個地方,然後我就可以在那裡現身,爲您展現出更勝他的實力。”

炎魔那狂暴的表情已經消失了。他不發脾氣時,被狂暴掩蓋住的智慧立刻顯現出來。他不着急回答哈根達斯,只用那雙可怕的眼睛注視着她,彷彿要看穿她的心思。

圖勒菲在活火熔獄中,度過了許多歲月。上一次活火熔獄大舉進攻凡世,他也有份參加戰鬥。不過,他那時還沒取得魔將的地位,只率領着一個相當強大的軍團。他熟悉深淵的生存法則,行事規律,也能辨認誰有潛力,誰是徹頭徹尾的廢物。

即使如此,哈根達斯的話也令他暗暗吃驚,因爲她的意思表達的很明白。她在說,只要給她公平的環境,她就能勝過梅萊吉斯。

劣魔始於社會最底層,依靠個人實力,一步步晉級,最終成長爲大惡魔。等他們取得一定地位,手中擁有了權力和人手,個人實力就不再是決定性的因素。譬如說,哈根達斯明明比烏娜卡琳強大,卻不敢正面招惹她的護衛隊,只能傳送離開。

因此,軍團長和領主的地位非常穩固。唯有出現最激烈的戰鬥,或者受到陰謀算計,他們纔有可能隕落。普通惡魔再怎樣強大,也無法避開守衛的保護,直接攻擊他們。

瓦里辛之死就和哈根達斯完全沒關係。她若要獨立刺殺他,難度將非常高。但對率衆鬥毆的梅萊吉斯來說,並非特別困難的事情。

現在她想處理掉梅萊吉斯,以免他哪天心血來潮,找來精通解除魔法的大能,強迫她顯露真身。巫妖那麼說的時候,她心中也隱隱出現預感,預感這個未來不會太遠。少有惡魔能夠施法,但不代表完全沒有。而且他們個人素質太強,一旦有了這個能力,幾乎都能成長爲*師。

就算找不到惡魔法師,也有別的選擇。莎婕娜爲惡魔和異界生物的混血後裔,從來不憚於僱傭異族爲自己效勞。八魔將中,那隻火巨人正是法師,具有和火元素位面溝通的天賦能力,元素法術攻擊力奇大。即使他不擅長其他法術,也不代表無法壓制匿影之袍的變形效果。

蘇眉意識到的確不該拖延,便儘快趕來求見圖勒菲,希望能用言語打動他。圖勒菲也知道,她說的全部屬實,所以並未真正生氣,只驚訝於她言語中流露出的自信。

這隻劣魔成長得很快,也許太快了些。當她說出那句話時,炎魔錶面在冷笑,內心卻在迅速分析這件事的利弊。

他當然想要梅萊吉斯死掉,誰讓他膽大包天,敢背後暗算他圖勒菲的走狗。以前,活火熔獄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牽涉到領主位置的交替。魔將不能直接出手,只能從領地裡挑選合適的人選,加以栽培,讓這個幸運兒代爲懲罰忤逆者。

這關乎顏面,也關乎利益,更是大惡魔平常打發時間的遊戲之一。

有了這樣的前提,哈根達斯來不來都無所謂。圖勒菲看梅萊吉斯如此不順眼,早晚都會找出一隻純種惡魔,向他大開方便之門,讓他在下一次動亂中殺死梅萊吉斯,以便消除心中的厭惡。但他沒想到,有人這麼快找了上來。

他的目光極爲恐怖,還具有相同程度的敏銳。哈根達斯承受着他的細緻觀察,始終表現正常。他認爲,作爲一隻劣魔,她的態度過分冷靜,實力過分強大,頭腦過分理智,似乎也不缺經驗。若非他對自己的看破能力有信心,就會猜想她的真身並非惡魔,而是人類或精靈族中的*師了。

如今,圖勒菲心中,有架天平正在不停衡量。他本身對危險有着高度預感,時常防患於未然,將危險掐滅在襁褓之中。他也曾擔心自己受到威脅,在戰鬥中偷偷暗算強大的同伴。但是,與此同時,他又想看到梅萊吉斯死去,想看到這隻劣魔成長爲助力,驅逐八魔將之中的外來者。

他當然不覺得,這隻小劣魔能對他造成什麼威脅。可他忽然想到,所有惡魔的注意力都在五個軍團長身上,興致勃勃猜測誰是最後的勝者。因此,所有惡魔都忽略了軍團長之下,有隻劣魔正在崛起,最後竟有着足夠競爭領主之位的個人實力。

在這種時候,他爭強好勝的性格終於佔了上風。炎魔的耐心並不太好,除非能得到巨大好處。對他而言,找個優秀惡魔慢慢培養,就爲捏死一隻倒黴的喪魔,其實有些無聊。也許培養到後來,他會很快失去興趣。哈根達斯主動找上門來,又不需要他多做什麼,那他又何必拒絕呢?

自始而終,圖勒菲的腦子裡,都沒有浮出和未來有關的畫面。他根本沒去想,這隻“小劣魔”以後將做出什麼事情。

蘇眉看似安靜地等待,實際在心中瘋狂吐槽,努力保持表面上的平靜。她真怕炎魔喜怒無常,認爲她在利用他,直接一翅膀掃過來,把她當場拍死。還好,圖勒菲並沒這麼做。

他臉上浮出一絲冷漠中帶着玩味的笑容,慢慢將壓力收了回去,讓哈根達斯不再那麼如臨大敵。那雷鳴般的聲音彷彿也有所放緩,“原來如此,你在內戰中沒能獲得足夠的好處,所以要向梅萊吉斯下手了嗎?他任命你爲軍團長,你卻還如此貪婪,真不愧是惡魔中的佼佼者啊。”

這個世界上,也許存在淡泊名利的惡魔,卻絕對不在此處。哈根達斯心知希望就在眼前,再次鼓了一下勇氣,說:“我自認實力在他之上,但掌握的勢力不如他多,當然感到不甘心。要想等下一次機會,那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溫迪爾圖斯做了百年以上的領主,才意外身亡,我可不想等那麼久。”

“那麼,如果領主之位不能滿足你,你又會怎麼做呢?”圖勒菲饒有興趣地問。

哈根達斯誠惶誠恐地說:“我和魔將大人之間的差距,實在太遠了。不過,既然大人這麼看得起我,我願意對您以任何方式立下誓言,永遠不做傷害您的事情。”

無論使用何種方式約束誓言,只要沒牽扯到神祇的力量,巫妖都能夠解除。它就是這樣一個卑鄙的法師,發誓像喝涼水一樣痛快。蘇眉有它作爲後盾,自然不怕向炎魔效忠。如果圖勒菲居然強大到用出永恆誓約,那她只能邊驚歎,邊認命了。

但是,她小看了炎魔的經驗。圖勒菲獰笑起來,說:“你的施法能力足夠擊敗喪魔,想必不會擔心任何形式的約束。你以爲我是什麼人,會做這種多此一舉的事情嗎?”

哈根達斯老老實實說:“對不起,大人,我太小看您了。”

炎魔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繼續認錯,說:“好吧,你這隻聰明又卑劣的小劣魔,你懂得該向什麼樣的人索取幫助。我的確想要梅萊吉斯的命,所以,我會給你提供和他公平對決的機會。”

蘇眉尚未感激涕零,便見炎魔再次獰笑起來,“你以爲,這裡真存在公平對決嗎?我能讓他單獨出現,卻不可能阻止他召喚下屬。若你無法在短時間內解決他,一樣會陷入被包圍的險境。不管怎麼說,我的幫助也就到此爲止。即使你在這場戰鬥中死掉,也不關我事。你只是個湊巧出現,並膽大到敢襲擊領主的小劣魔,如此而已。”

蘇眉早就預料到會這麼發展,並未感到驚訝。炎魔同意幫忙,已經夠她喜出望外。如果她提出過分要求,那肯定會死在梅萊吉斯之前。因此她毫不猶豫,迅速噴涌出大量讚美臺詞,然後才問:“可是,如果阿睦薩爾大人找我的麻煩,我該怎麼辦?”

“啊,那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炎魔說。

“……”

炎魔似乎心情很好,竟耐心地解釋道:“如果你贏了,成功殺死那個喪魔,我可以擔保你成爲新的領主。以前有過這樣的事情,我也遵守承諾,讓那隻惡魔當了新領主。可惜,他太過狂妄,自以爲強大,沒過多長時間,就又死在了下屬手中。他真的讓我很失望,所以,如果你死了……”

哈根達斯馬上瞪大眼睛,豎起耳朵,仔細聽着。

“那就證明你不過是個垃圾,沒有人會再提起你,沒有人會記得你。但我會,你敢用孱弱的能力戲弄我,我就要找出你的靈魂,永遠禁錮在迷宮之中。”

炎魔所說的這個下場,其實就是他們的天賦法術之一,魔宮放逐,專門用來禁錮和折磨敵人的靈魂。這個法術本身消耗很大,所以不能大範圍使用,但無損它的可怕程度。從它誕生到現在,已有不少英雄和強者遭殃,在魔宮中被折磨至瘋狂。

*師們進入異度空間時,偶爾能遇到這些瘋了的靈魂。

蘇眉想起巫妖講的故事,又感到一陣寒意,急忙表示忠心,說她絕對不會讓圖勒菲大人失望,更不會落得那個下場。

離開圖勒菲的火山時,她整個人都有了恍惚的感覺。和炎魔交談,給她帶來很大的精神壓力,何況她還得拍他馬屁,讓他滿意。雖說結果也讓她本人感到滿意,但再次見到外面的景象時,她還是鬆了口氣。

她迅速離開這裡,來到無人處才緩過神來,喃喃說:“難道我的實力和炎魔差距很大?爲什麼面對他的時候,我會這麼緊張?”

巫妖懶洋洋回答道:“炎魔自帶精神威壓能力,效果如同威懾光環。很多人遇上大惡魔後,嚇的當場失去理智,即俗話中的嚇瘋了。那可不是因爲他們的外表太可怕,而是受害者的精神受到影響。等你見到惡魔主君,才知道什麼叫恐怖。他們單純站在那裡,就等同於某些精神控制類的法術了。”

蘇眉想起伊爾維拉見到梅萊吉斯時,那種呆如木雞的樣子,立刻明白了這是真的。

巫妖又說:“你得做好準備。”

“我當然會做好準備。”

“不,我說的是另外一件事,”巫妖冷冷說,“梅萊吉斯死後,炎魔願意出面撐腰,讓你當上新領主。這對真正的惡魔來說,當然求之不得。但在此之後,主君有可能召見你。領主爲她直接管理領地,選拔下級惡魔中的戰鬥精英。倘若領主更替,她絕不會置若罔聞。”

蘇眉倒抽一口冷氣,怒道:“你怎麼不早說?”

巫妖正在想圖勒菲的問題,所以沒心思嘲諷她。它說:“你想讓梅萊吉斯佔據主動,以嫌疑人的身份會見主君,接受審視,還是自己佔據主動,以新任領主的身份過去?”

蘇眉沉默了,因爲她並沒想到這麼深遠。巫妖掛在她的皮甲上,看了看那座巍峨的石堡,才說:“你還沒被人發現,是因爲神眼給了你更強的隱藏能力。主君究竟能不能看破,我也不知道。好在淨化法陣的準備已經接近完成,你殺死喪魔之後,馬上開始試驗並不停調整,熟悉阻隔和截斷深淵氣息的流程。一旦成功,你就真正自由了。”

蘇眉第一次要求梅萊吉斯幫忙,是因爲她並無可疑之處,不需要偷偷摸摸逃走。如果有第二次,那她將以領主的身份進入,別人仍然不會產生任何疑問。

可能的話,她當然希望能夠悄悄完成淨化,潛入次元門,無聲無息逃走,而不必正面對付梅萊吉斯,但莫洛斯的出賣將她帶進了很不利的境地。正如巫妖所說,既然不確定梅萊吉斯會怎麼做,那爲了避免最壞的情況,她最好掌握主動權,而非靜等對方的行動。

炎魔的脾氣幫了她不少忙。他不像某些惡魔那樣,隨口答應一句,答應完了就忘到腦後。哈根達斯的提議讓他很愉快,所以他記得很清楚。蘇眉還沒完成準備,圖勒菲便找了個石像鬼給她傳遞消息,說一切已經安排好了,順便還繼續對她進行恐嚇。

哈根達斯讚美着圖勒菲大人的脾氣,也慶幸梅萊吉斯的後臺不是他。炎魔從不在意同事的想法,因爲在他看來,所有同事都是一羣水貨,沒有合作和安撫的必要。當然,大部分同事趨利避害的天性也發揮了作用,例如說梟魔內羅克,不僅不敢招惹圖勒菲,甚至不敢招惹奈瑟狄麗,正是因爲他清楚實力方面的差異。

圖勒菲平時沒把阿睦薩爾放在眼裡,何況他的下屬呢。他僞裝成阿睦薩爾的精神力量,召喚梅萊吉斯前去見面。大惡魔之間若要遠距離交談,會使用心靈溝通,但遇上重要的事情,也不排斥直接見面。

梅萊吉斯收到魔將的召喚,自然不會攜帶太多守衛,以免被誤會成挑釁。可這一次,他遇上了相當意外的情況。

他身爲喪魔,早就可以傳送和飛行,先傳送到離目的地較近的地方,然後恭恭敬敬地飛過去。然而,他從任意門裡跨出來,卻發現面前的虛空中,陡然探出一隻赤紅色的利爪。

圖勒菲決定幫忙時,竟然很夠意思。他偵測到梅萊吉斯的出現地點,迅速定位了這隻喪魔,然後發動天賦法術,把他扔進預先設計好的傳送通道。

這並非魔宮放逐,所以對他來說,難度並不高。梅萊吉斯全沒想到,炎魔竟完全不顧阿睦薩爾大人的反應,親自動了手。他象徵性地反抗了一下,便失敗了,眼前一花,發現周圍的環境已經改變。他在倉促中,被炎魔扔到了一個相對陌生的地方。

事實上,炎魔作戰時,經常使用這種手段,驅離數量過多的敵人。往往有人衝殺到他們附近,卻遭到隨機傳送,被傳送到遠離戰場的地方。不過,圖勒菲能輕易驅逐喪魔,表示他的天賦能力比普通炎魔更加強大。

哈根達斯卻無心欣賞他的強大,只緊張地等待着。其實,她纔不想和梅萊吉斯公平競爭。喪魔身影出現之時,她一句話也沒說,直接發動了預布在此地的陷阱。

無論身在活火熔獄的哪個地方,只要喪魔進行召喚,臣服於他的惡魔便會有所感應,飛速趕來救援。這是惡魔的種族特點之一,也是哈根達斯無法模擬的特性。

她只知道,大惡魔的行動速度很快,給她留下的時間十分有限。

梅萊吉斯在提防圖勒菲的報復,但他知道主君的禁令,並不害怕這隻炎魔親自動手。萬一當真動手,阿睦薩爾便有理由插手,還會立刻上報莎婕娜,導致圖勒菲遭到嚴厲處罰。莎婕娜的禁令十分靈活,也不像平常的惡魔主君那樣殘忍。可是,她的權威同樣不容觸犯,絕對不允許下屬無視她的命令。

他想過,炎魔討厭他,把他看成眼中釘,希望能毀滅他。但他沒想到,圖勒菲這麼快就找到了合適的人選,還不惜打了個擦邊球,將他扔進這個好像被廢棄了的山洞之中。

蘇眉實在應該感激巫妖的催促。如果只有她本人,就算得知梅萊吉斯已經得到消息,也不會這麼急匆匆趕來,向炎魔討價還價。

梅萊吉斯頭腦靈活,沒有她想象中那麼遲鈍,更不可能把這種事情一笑置之。莫洛斯打完小報告後,梅萊吉斯起先愕然,後來越想越覺得沒錯。他們絕不會想到,蘇眉得到了死去古神的眼睛,只覺得她晉升太快。就算是個會魔法的劣魔,也太快了。

深淵裡,每日都在上演着變形、潛入、暗殺、顛覆的劇情。若說她由成熟法師變形而成,倒比現在的情況更符合邏輯。她還蒐集人類,揚言要學習人類的知識,最後還把他們安全送出去。這更爲她增添了身份上的可疑度。

不過,梅萊吉斯心中,有着和哈根達斯狡辯時相同的觀點。

他在想,如果哈根達斯真是人類,又想離開無底深淵,那麼爲何會突然回來?在他的記憶中,只有真正的深淵生物才能收到深淵的召喚,從而強制回到這裡。

他給了莫洛斯很多獎賞,並打發走了他。但他內心深處,不真正認爲哈根達斯是人類,而是考慮其他可能,比如她是隻深淵變形怪法師。

同時,他也想過連炎魔都未曾生出懷疑的前提,心想如果她能瞞過炎魔,那麼實力必定很強。他本人很難應付這種局面,只能尋找更強大的惡魔幫忙。實際上,阿睦薩爾召喚他,正中他下懷。他本來就想報告這位魔將,請他代爲委託那位火巨人法師,前來處理哈根達斯的事情。

如果哈根達斯真是劣魔,那他會給她一定的補償,讓她安心效力。若不是,那她肯定懷有異心,潛伏在活火熔獄中。面對這種存在,惡魔們根本不會猶豫,直接把她送上去,由莎婕娜女士親自處置。

可以說,蘇眉和危機擦身而過,險些就要被捲入其中。但她根本不知道這一點,只顧全神貫注,應付着眼前這可怕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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