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李星洲看出來,謝臨江有話跟他說。
於是帶着蒲察伶退到內堂,王珂,謝臨江都已等候在此。
見過禮後,李星坐在主位,兩人慾言又止。
李星洲站起來對蒲察伶道:“你去外廳等我。”蒲察伶點點頭,從屏風後走了出去。
在外面的小廳裡等候。
“客套免了,說吧,有什麼事。”李星洲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直接問道,他坐在椅子上,王珂和謝臨江站着。
要是以前李星洲會讓他們坐下說話,現在不會。
當地位達到一定地步後,什麼身份作什麼身份的事,再搞那些不自在的尷尬的反而是對方。
他如果是當初一個不得志的世子,可以和謝臨江稱兄道弟,可以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畢竟在景國,王爺、世子、駙馬之類的,被大臣盯得死死的,除非有繼承權,否則休想參政議政。
可以如今他的身份,如果讓兩人坐下說,他們只怕自己緊張得不行,想好的話都忘記了。
“殿下,我們想說的事是兩月以前的,當初大軍在前方作戰,爲不擾亂軍心,所以當時沒立即告訴你。”王珂開口。
“當時大量糧食往北運,但我國糧食庫存很多,而且此戰早有準備,所以北方各州府府庫中都有囤糧,糧食儲備豐裕。
可蜀中和寧江府一帶有大商借機散佈消息說大軍出征,消耗糧食無數,到冬天糧食必然漲價來誘騙百姓囤糧,搶購糧食,造成糧價飛漲。”
李星洲皺眉:“那你們怎麼不管?”
“我們管了,可完全無用,起初是假的,被謠言哄擡起來的,可後來百姓跟着哄搶囤糧,糧價便真漲上去了.......”謝臨江接過話頭一臉無奈。
“對,假的被他們弄成真的,百姓跟着起鬨把自己的錢交出去了,那些大商賺得盆滿鉢滿。
後來我們懲辦了幾家,收回一些錢財,還發公文昭告人們前線糧食充足,官府早準備了好幾年,不會漲價。
可百姓錢已經被騙了,再送回去就難,那麼多買米,也不知道誰被騙的。
而且......
謝大人想了個好法子,我們就用那些錢原價收米,想把錢還回去.......”王珂緩緩着說,說到這李星洲反應過來一點。
“可是來買的人不多,更多人覺得糧價還會漲,不相信他們被騙了。”他淡淡道。
“殿下英明!”
“臣覺得這個法子行不通,不該再這樣下去。
而謝大人覺得還需繼續,要把錢都逐一歸還被騙之人。此事想請殿下做個決斷。
而且此時還牽扯到另一件事,蜀中那邊哄擡糧價的是吳家的商人........”說到這王珂閉嘴不說了。
李星洲完全明白了,爲何他們兩不把此時上奏朝廷而找他秘密告狀。
蜀中吳家是如今吳皇后的家族,景國官員對外戚看得很緊,因爲有漢朝的教訓,但即便如此,吳皇后的家族也不是他們敢惹的。
直接上書朝廷說不定會惹禍上身,即便沒禍也會不了了之。
李星洲輕輕敲擊桌面,隨意到:“你們坐下吧,我想想。”兩人拱手落坐。
他當初放鬆對商人的束縛,大力發展沿河的商貿,是爲了讓景國快速富起來,不然他沒錢打仗,也無法解決迫在眉睫的危機。
但是,所謂資本無祖國,這些人也不能完全放心,爲了利益別說賣國,他們說不定連老爸老媽都捨得賣,這次事件正好證明這點。
前方大軍在打一場事關國家命運,全國百姓未來命運走向的大戰,你在後面搞這小動作?
李星洲差點氣炸,不過他沒表現出來。
另外他也發現另一個問題,謝臨江作爲讀書出生的官員,雖在官場上得到鍛鍊,但還是基層管理經驗不足。
他的作爲顯然犯了一個錯,把基層都想得太好!太理想,太想當然。
這種人做事遲早要出大問題。
李星洲前世就經歷過一件事,當初他在一個城中村落腳,那個城中村因爲城市規劃面臨拆遷。
一開始區政府和所有村民都談好了補償措施,大家都滿意,能拿到一筆夠普通人過半輩子的錢,還準備了新房。
可當時區政府領導太嫩,根本不懂基層管理中人心複雜,談好籤字之後,直接把錢發到村民手裡,就到等着一年半後拆遷。
這種慷慨有面子得好名聲的作爲斷送了他。
拿到錢後,人就完全不一樣。
有少數人用這筆錢在村子外圍開茶葉廠、榨菜產,還有人搞修車廠給周圍因準備動工而到來的車隊提供服務,生意越做越大,錢比補貼的多了幾百倍。
有的人安安分分,拿錢過日子也過的舒舒服服。
但還有一批人,拿到錢之後什麼都不幹了,吃喝玩樂,聚衆賭博,整天無所事事。
一條街從頭到尾到處開滿餐館飯店,沒人去他們也不營業,不怕虧,反正有錢,混日子就成,沒客人自己吃,天天打麻將。
結果還沒到一年半,那些人錢花得差不多了。
這些人中又有一部分聚衆去區政府要錢,說不滿意之前賠償,還不停打上訪電話,說政府欠他們錢。
結果沒人理他們,區政府的保安覺得這些人簡直無理取鬧,態度很惡劣,甚至發生肢體摩擦。
結果不知道是他們聯繫了記者還是記者運氣好剛好找上來,事情在市內曝光。
輿論直接一邊倒,都覺得底層百姓都是純潔善良質樸滴,肯定是被無良區政府壓迫。
區政府也急了,在自己官方號上發了當時籤的一堆文件,結果要麼沒人看,要麼說是威逼利誘,要麼說是造假。
最後市裡坐不住了,爲平息民憤,找人調查,問責,搞了個跟蹤報道,隨後給那些鬧的人又賠一些錢。
民衆的“正義感”“公平訴求”“社會責任感”等高大上情感得到滿足,事情了結。
後來換人之後的高層領導學聰明瞭,再遇到這樣的事,一是延緩下發拆遷款,二是分期給,生怕一起發下去又鬧出之前的事來。
事情本身也很諷刺,拿錢去實幹的沒多得,拿錢好好過日子的沒多得,最會鬧的多得錢了。
所以按鬧分配的背後邏輯,背後的推手是什麼?是普通民衆那種“底層百姓都是淳樸的善良的”莫名其妙的邏輯。
無論在什麼地方,什麼位置,底層也好高層也好,人都是參差不齊,有好有壞的。
而謝臨江這個讀書人雖然在官場磨礪了幾年,可觀念還是像一開始那些區領導,把基層想成質樸敦厚,以爲只要付出就會有回報。
如果沒有王珂,他遲早要吃大虧!
李星洲嘆氣歸嘆氣,謝臨江確實是個人才,別的不說光是負責和勇於實踐做實事他就很欣賞,可還需要打磨。
於是他沉聲道:“不用高價收米了,把錢都存府庫裡。”
“這.......殿下,那些錢都是被騙百姓的,這不合適吧。”謝臨江道。
李星洲嘲笑他:“要不你給他們每人換個腦子,以後他們就不會被騙了;再往後他們要是因爲被騙吃不上了,你還能每家每戶去給他們餵奶?”
“殿下......”謝臨江一臉懵,大概不明白殿下爲何突然生他的氣。
李星洲聽他說話就來氣,其實他也不想打擊謝臨江的這種善良。
但天真的善良會害死他,孔子說人性本善,孟子說人性有善,荀子說人性有惡,韓非子說人性本惡。
先秦諸子就是這樣一步步黑化的。
他們爲什麼黑化?現實教做人!
歷經幾百年,他們對人性的看法一直在改變,直到最後徹底黑化。而謝臨江對人性報太多幻想了。
他嘆口氣道:“不是不還他們,等到他們發現被騙,自然會找你鬧的,到時候你再還他們吧。
不過屆時不能鬆口,也不能通過高價收米的方式,每家給個定數安撫人心就成,鬧的直接打!”
“他們怎會找我鬧?又不是本官騙他們的,我還下官文提醒過了。
再者.......殿下這不公平吧,大家買的高價米多少各有不同,怎能一概而論......”謝臨江還在絮絮叨叨說。
李星洲直接高聲打斷他:“你是他們父母官!被騙了就是你的錯,你勸過也沒用,到的時候準找你!
還有,你要開公平的口,他們就能從別處買米冒充敲你一筆!別講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想想什麼實際。”
見他發火,謝臨江不解的同時也不再多說了。
李星洲站起來,隨後說:“吳家我會收拾,你們把寧江府擺平!
這事王知府做主,謝臨江你別摻和了。”
說着匆匆到外廳帶着蒲察伶離開了,這謝臨江就是缺少社會的毒打,做事書生意氣,太理想化,這樣的人靠不住。
他開始考慮要不要把謝臨江調去遼東前線,讓他真正獨自治理基層,見識見識什麼叫現實,不然以後想重用他都不敢。
而吳家,只能暫時放一邊,只要皇后在,暫時動不了他們.......
他現在想好的策略是先從沿海,再到內地,蜀中因爲皇后的緣故,只能放在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