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周快點,你該起來了!”從屋外傳來爺爺的聲音。
我正躺在牀上,已經訓練到疲憊不堪的身體,使我又回憶起了五年前的事情。那一次我偷偷的跟着爺爺,想看他去幹什麼,可誰能想的到,爺爺沒發現我,反而讓厲鬼逮個正着。
那年我15歲,厲鬼附在我身上的時候,我是有知覺的,我看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突然好像變成了一個佝僂的老人,我正想拼命控制自己的身體,可不知道怎麼的,就看着自己的雙手抱住了爺爺,張開嘴就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幸虧那時候我飢一頓飽一頓,人長的瘦小,身上也沒什麼力氣。
可即使如此,當厲鬼被打出身體的時候,我清晰的看到爺爺的脖子上,一道很深的齒痕。
後來我就病了,那種病不是感冒咳嗽的小病,而是一種永遠保持在虛脫狀態的病狀,甚至多走一些路,我都會呼哧呼哧的喘粗氣,頭頂冒汗,爺爺說我是傷到了魂魄。
從那以後的五年,我基本就是在昏迷和清醒兩種交替狀態下活到現在的,只不過昏迷的原因並不是我的身體越來越弱,而是在爺爺的命令下,超強度的體能訓練造成的。
我訓練的是爺爺教給我的一套很奇怪的動作,看上去像是武功,可又不完全像。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爺爺是個守墳人,守墳人不是看墳人,這兩者是有着極大的區別的,區別就在於,爺爺可以降鬼驅魔,而那套動作,是一種降鬼的拳法。
所以至今爲止,我不但身體強健了許多,更是學到了很多驅鬼的東西。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而我剛剛躺在牀上不超過十分鐘,老頭子是不是想讓我死?那五年前乾脆別救我不就行了,何必這五年裡沒日沒夜的折磨我?
我大喊着回道:“老頭子,我一個沒爹沒孃的苦孩子,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
“混賬話!沒爹沒孃你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我這些年可都是爲了你好,你看你現在壯的,跟頭牛似的。”爺爺已經走進了屋裡,對着我說道。
“要真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就好了,厲鬼還附不了我的身呢!就算是牛,我也是一個吃不飽飯的牛!”
“好日子馬上就要來了,你沒聽廣播裡說了嗎,新中國馬上就要成立了!”
“那就更不該剝削勞苦大衆了,我不起來,我今天都練了幾十遍你那套破拳法了。”
“不是讓你起來打拳,你爸爸明天上午的火車轉業回北京,咱一家人馬上就團聚了!快走,咱這裡離北平火車站還挺遠呢,我帶你去接你爸爸。”
聽了這話,我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在我腦海裡根本就沒有關於這個爸爸一丁點印象,我知道他參軍,而且還是個英雄,可他拋棄我十年,我無論如何過不去這個坎。
爺爺在我身邊嘆了口氣,我有些心軟,要是沒這個爺爺,我或許根本活不到現在,他做的那些事情,真正接受和理解的人少之又少,而我們也只是憑着那三五畝地過活,驅鬼降魔沒有給我們帶來一分錢,贏來一口飯。
我轉頭向着裡面,再不去看爺爺,在我心裡,這二十年的苦日子都是那個父親帶來的,這個家他沒有做出過一點貢獻。
“我知道你不理解你父親,但是沒有他們,哪裡有我們現在這麼安穩的日子,苦是苦了點,可咱們不用去面對敵人的刺刀,你爸爸做的沒錯。”爺爺又說道。
“行了,爺爺你別說了。”我起身穿好了衣服,跟着爺爺走出房門套好了驢車。
我們住的地方,是在北平的東郊,不,現在應該叫做北京了,而北平火車站是在北京城裡建國門的西邊,離這裡還有大概二十多公里的距離,其實不用這麼早就往那裡趕,可爺爺說爸爸的信裡並沒有火車到達北京的具體時間,他怕去晚了父親找不到家,畢竟父親已經離開家十年了。
我心裡明白爺爺其實是想父親了,十年了,他甚至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
夜裡的路肯定不好走,如果是常人或許都不敢在這麼晚出來,可爺爺卻不怕,因爲對他來講,或許最安全的就是晚上。
我們一路架着驢車出了村子,一路往西走,村子西邊是一大片的墳地,根本就沒有路,走在墳地邊上我的身上還是有些不自在,但想到爺爺就在身邊,我又把心放了下來。
拉車的是一頭老驢了,跑的雖然不快,但卻很是穩當。
入了墳地,不知道怎麼的,我就覺得老驢好像有些不太對勁,雖然拉着車子還是有些一顛一顛的,但四條腿怎麼都感覺有些拌蒜,顫顫悠悠的。
爺爺也發現了老驢的異狀,皺着眉頭說道:“怎麼了老夥計?身體不舒服?”
說完爺爺還拍了拍老驢的屁股,算是安慰,我明顯看到,爺爺的手碰到驢屁股的時候,老驢卻哆嗦了一下。
“你是不是夜裡給它喝涼水了?”我問道。
雖然已將近初夏,白天熱的冒煙,可晚上卻還是有些涼,我是怕爺爺晚上忘記給老驢加溫水,這驢老了和人老了一樣,不注意就容易有個腸胃不適。
爺爺點點頭,也覺得可能老驢是肚子不太舒服,但似乎並不打緊,要不這驢早就趴秧了,也堅持不到這會兒。
我倆都沒在意,催着驢車繼續往前趕。這夜裡靜的可怕,除了驢車“吱吱呀呀”的晃動聲,就只剩下一陣陣的風聲,爺爺隨手拿着個煤油燈可也照不出多遠的距離,要不是燈光裡還能看見爺爺的樣子,我真以爲這是飄在半空的鬼火。
遠處,藉着月光能看見樹葉影影綽綽落在地上的影子,還有那一個個墳頭。不知道怎麼的,這條路我之前走過不只一回兩回,可此時卻覺得心裡有些發毛。
老驢的反應更加不對勁了,現在不只是四條腿顫悠,就連身體都有些顫抖起來。
“老夥計,你不是要倒下吧?”爺爺說着,就從驢車裡站起來,回身要去拿身後的包袱。
我知道爺爺總是隨身帶着一個保溫壺,裡面放着熱開水,這保溫壺還是有一年父親從前線寄回來的,說是繳獲的小鬼子的東西,不用問他是想給老驢喝點熱水,讓它肚子舒服舒服。
可是爺爺這一轉身卻僵在了那裡,我茫然的擡頭看他的臉,煤油燈昏暗的光線裡,只見他的臉色突然一陣白,眼神發愣的看着我身後。
我頭皮一陣發麻,難道身後有什麼鬼東西?雖然這一兩年身體好些之後,也跟着爺爺幹過移屍入墳的事情,但那都是提前有心裡準備的,而且更是從來沒見過爺爺有過如此表情。
我想轉身回頭去看,卻被爺爺一把按住了,他對我搖了搖頭。
他還是很自然的把保溫壺拿出來卻放在了一邊,接着又從裡面掏出厚厚的一疊燒給死人的紙錢,還有兩根白蠟燭,我看的眼皮直跳,心裡碰碰亂響。
兩根白蠟燭被點燃之後,說來也奇怪,在這顛簸的驢車上卻穩穩的立了起來,衝着南邊墳地的方向,接着爺爺把其中一半的紙錢撒在了驢車外面,另一半就這麼在驢車上點了起來。
紙錢剛剛點着我就感覺身後沒來由的吹來一陣陰風,似要把那蠟燭吹滅,蠟燭的火苗在搖擺,眼看就剩下了兩點紅光,爺爺迅速的又從包袱裡掏出一小段紅線,把兩根蠟燭纏了起來。
也不知道這該死的老驢受了什麼刺激,突然好像瘋了一樣大叫了起來,身體更像是要擺脫後面的車架,奮力的扭動着。
它這一扭動不要緊,車卻向上一擡,我本來坐的就不穩當,身體猛的就往後一揚,躺在了車板上,而身後的東西也被我看在了眼裡。
瞬間我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只見在我頭頂上的,是一張慘白的臉,眼睛裡根本沒有瞳孔,只看到兩個全白的眼球,一頭垂下來的長髮就快垂到了我的臉上。
我驚恐的雙眼已經不受控制,我想要閉上,卻發現根本做不到。正在我緊張的時候,一張白紙蓋在了我的臉上。我知道那是爺爺手裡的紙錢。
視線雖然被擋住,可我心裡的恐怖畫面卻根本擋不住。
爺爺瞬間把我扶了起來,斥聲說道不許我再往後看,我顫抖的扶着車板,大口的吹着氣。
被點燃的紙錢被拋在了我的身後,接着爺爺嘴裡唸叨起我根本聽不懂的話。
我腦海裡想着那女鬼身上穿着的一襲紅衣,紅的亮眼的那種,像血一樣。
“害怕嗎?”爺爺突然問道。
“不……不害怕!”我心裡想着,雖然鬼我還是第一次實眼看到,但至少我也被厲鬼附過身,怎麼此時卻如此不濟呢?
“她……走了嗎?”我聽爺爺沒再說話,又問了一句。
“沒有…”爺爺說道:“她似乎並不想害人,但也不容易驅走。”
“她跟着咱們幹什麼?”我此時已經從最開始的驚恐中緩和了下來。
爺爺搖了搖頭,卻沒說話。
老驢還在發狂,此時已經不知道奔到了哪裡。我左右看了看,很像已經跑進了墳中間。
“讓驢停下!”爺爺突然道。
“啊?”我腦袋還沒轉過彎來。
爺爺直接轉回身拉住了繮繩,而老驢也停了下來。
我不敢回頭,可卻知道爺爺已經從車後下了車,我知道那女鬼還沒走,身後卻沒了爺爺的動靜。
我心裡一提,這車裡此時等於就剩下我和那女鬼,我更加害怕,心裡唸叨着爺爺趕緊回來,身體僵硬的就這麼坐着不敢動。
過了大概五分鐘左右,我感覺車後有震動,緊接着又聽到了爺爺的聲音:“好了,回頭吧。”
再回頭看過去,車後面那女鬼已經消失了,我深深吐了一口氣,轉頭看向爺爺。
“你看那裡。”爺爺看我正在看他,手指着不遠處的一棵老槐樹。
雖然月光並不太明亮,但我看的清楚,那老槐樹下此時正吊着一個人,看身形正與那女鬼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