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花廳裡,衆人見陸嘉學來了,都紛紛站起來拱手迎了他。
陸嘉學走進來,揮手示意大家坐下,一面看了羅慎遠一眼。
軍情要緊,陸嘉學對羅慎遠這個三哥並沒有理會。他坐下之後沉吟片刻,就對魏凌說:“大同之事我已經收到密保,兩部一向水火不容,此次合作必然不簡單。你是宣府總兵,戍守邊關你該出一份力。最好是請旨再回宣府。”
“我和慎遠正好下午要進宮面聖。”魏凌道。
上次陸嘉學跟羅慎遠發生的衝突,魏凌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羅慎遠不跟他說明白,他又不可能去問陸嘉學。這兩個都是人精,唯他女孩兒稍微笨些,但還沒逮着機會問問她。陸嘉學爲什麼擄走她,難不成是她得罪陸嘉學了?那也說不過去啊。陸嘉學爲了制住羅慎遠?這個倒是更有可能一些,就是不知道所爲何事。
陸嘉學聽到這裡眼睛一眯,往後仰靠在椅背上說道:“我剛把曾應坤送往刑部,聽說羅大人最近常被言官進諫通敵叛國?”
羅慎遠淡淡一笑:“這還得多虧都督大人能力卓絕,羅某自然敬仰。”
“敬仰倒是無妨。”陸嘉學的手串換了個手拿,依舊摩挲着慢慢道,“羅大人回去好生考慮,不然曾應坤要是說出什麼證據來,對羅大人大大不利啊。”
這兩人開口說話,別人自然不敢□□來。
魏凌摸着下巴想了想,他的侍郎女婿高拔如鬆,陸嘉學靠着椅背又有龍虎之勢。兩人的氣勢倒是分庭抗禮,若再給羅慎遠十年,權勢超過了陸嘉學,誰制衡誰還不一定。
他叫下人進來吩咐擺飯,想了想又對陸嘉學說:“我聽說……你和小女發生了一點矛盾?她若是哪裡得罪了你,你看在她是你義女的份上,莫要與她計較。不如一會兒我叫她進來,給你端杯薄酒以示歉意。”
陸嘉學也一笑:“她纔多大,衝撞我也只當她孩子氣,自然不會與她計較。”
羅慎遠喝了口酒。陸嘉學這話其中的親暱意味……當真不是對義女的,反倒有種那種對自己小妻的縱容。
羅慎遠原是不想爲難剛逃出的宜寧,沒有多問她跟陸嘉學究竟怎麼了。加上她的確還是處子之身,毒蛇搬噬人的嫉妒才稍微輕一些。他是雲淡風輕,好像對什麼都不看重的樣子,也不言說,但究竟對羅宜寧的佔有慾有多強烈,唯有他自己明白。
年少的時候,他手有疾,羅家一家人都當他不存在,沒人在意他。孤獨的少年心裡有多少絕望和冷漠,情緒近乎黑暗到極致。這個第一次牽他右手,對他表示依賴的孩子。可能孩子不知道,他依賴於她的依賴,因爲這讓他真實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比她依賴自己都多很多。
可能在這個孩子鬆手不再依賴他的時候,他會一把緊緊抓住她的手,將所有淡漠不在意的僞裝撕去,然後把她控制在自己身邊。
掩藏的情緒不爆發,反倒是越來越重了。陸嘉學正當壯年,又是權勢加身,想給他做繼室的姑娘那是如過江之鯽。宜寧……被這樣的人物所擄,難道真的絲毫不動心?
羅慎遠放下酒杯,酒的甘苦辛辣滋味全在其中。
魏老太太小憩後,宜寧在幫着魏老太太挑白果心。白果成熟之後,中心那蕊是有毒的,食用的時候必須要除去。太醫囑咐多拿白果入藥膳,丫頭婆子們便收了府裡銀杏的果來,幸好正是成熟的時候。她們閒來無事便慢慢挑着。
清瑩如玉的白果放入小罐中,宜寧有些驚訝:“——你要入宮?”
趙明珠漫不經心地點頭,拿小刀挫自己的指甲:“三十入宮,外祖母看了,這是個宜嫁娶的好日子。誰要沒想這麼順利,魏凌舅舅將我的名字遞上去。一同去選的簪纓世家、重臣之女不少,皇上只聽說我是英國公府的表小姐,就立刻圈了留,賜了選侍的封號。聖旨我還留着,你要看看嗎?”說着讓丫頭去拿。
當初那場宮宴風波,宜寧可算是歷歷在目的。
趙明珠這話是什麼意思很明白。
羅宜寧早就擔心自己這臉招惹禍事,她前世的好看也只是正常範圍,這世這臉總有股媚氣。後來證明的確禍事不斷,要不是皇上那日起意,她也不會貿然嫁人,惹出現在許多的事來。
不過皇宮裡美人衆多,皇帝不久就會將她拋到腦後。畢竟美人哪有江山重要。她這麼想着倒也釋懷。現在聽趙明珠的意思……皇上似乎還記得她。
“與我一同入宮的還有戶部侍郎的次嫡女,還有皇后娘娘選的,她家一個貌美的遠房侄女。”趙明珠繼續說,“對了,我聽聞皇后娘娘的親侄女謝蘊要出嫁了,還是嫁給程琅?”
趙明珠現在已經以充分的熱情投入了新事業中,對她來說,跟衆多女人一起伺候一個男人並不可悲,她反而挺高興的。畢竟她又不愛皇上,進宮就是爲了地位,宮裡充滿了挑戰,她說不定真有一天能當上娘娘。到時候於她有恩的自然會回報,對她不好的她也不會客氣。
宜寧看她一臉興味,覺得她真的挺好玩,不由說:“你這不像是去嫁人的,倒像是去搶錢的。謝二小姐原來還到咱們府上來過,是要出嫁了。還有十日才成親,聽說現在謝家和程家就開始搭臺試竈了。”
趙明珠有些感嘆:“我與程琅表哥議親不成,你與他也沒成。沒想到他竟然娶了謝蘊,謝蘊還是有福氣的,嫁給程琅表哥那樣的人物。”
丫頭拿着聖旨過來了,同時還捧了一個錦盒。
宜寧不是沒見過聖旨,魏凌的聖旨都收在他書房的一個匣子裡。她剛進英國公府的時候,在他的書房裡亂玩,都翻來看過,因此對聖旨沒什麼興趣。倒是那個錦盒……她看了趙明珠一眼。
明珠跟她說:“她成親的時候我在宮裡,你替我隨個禮。”
趙明珠是想討好皇后。
宜寧也沒有多問她送的是什麼,讓玳瑁把盒子收起來。
這時候外面婆子有進來傳話,說陸嘉學現在在花廳喝茶,魏凌讓兩位姑娘都一同去請安。
宜寧不想見陸嘉學,只道:“你去回話,就說我要照顧祖母,給義父請安還是下次吧。”
來通稟的婆子笑着說:“小姐,國公爺說了您一定要去的。”
宜寧咬咬牙,略一轉念想想去就去吧。大庭廣衆的,他未必還能當面做什麼!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她可是他的義女,這混蛋總不至於這麼不要臉吧。其實她也很清楚,陸嘉學真的想再次擄走她,憑藉他的能力隨時都可以。他沒追上來,就證明他暫時不想這麼做。
的確,經過那幾天跟羅宜寧的衝突和僵持之後,陸嘉學突然覺得強扭的瓜真的不甜,弄回來她隨時想跑不行,總不能真關着吧。他把她放回去,然後一步步把她逼回自己身邊,讓她跪着求自己,然後他再捏着她的下巴,勸她乖順跟着他,這是最妙的。
花廳裡還有好幾個官員在,陸嘉學在內間和兵部侍郎江左雲在交談。魏凌則和羅慎遠在外面說話,一見女孩兒過來了,招手讓她過來。
半月不見她,仔細一瞧總覺得有點憔悴,魏凌就開玩笑問她:“可是你三哥對你不好?”
羅慎遠聽了一笑。
站在身後的樓媽媽眼皮不停地跳,她很想跟國公爺說姑爺就是個禽獸。小姐方十四而已,說好的十五才圓房的,姑爺現在這就強行圓房了,圓房之後小姐還渾身的紅痕青紫。但來之前,小姐千叮嚀萬囑咐不要跟國公爺說起,樓媽媽只能憋着。
“你三哥待你至好,願意犧牲親事來幫你,必定不會虧待你。”魏凌又拍了拍女孩兒的肩。
樓媽媽聽到這裡更憋得厲害。
“三哥待我極好。”宜寧眨着眼睛微笑。
羅慎遠就說:“岳父不用擔心,闔府上下沒人敢虧待她的。”就連他也是生生忍着,跟她少些接觸。
宜寧退到他身後,想到昨晚下棋和睡覺的事心有不甘,伸手一擰,結果他手臂的肉又變硬了,還是擰不動。她知道他跟那位妙法大師學過些強身的功夫,氣也拿他沒辦法。
魏凌又跟趙明珠說話,然後回頭來叫宜寧。聲音低了些:“我聽說,你跟你義父有了些矛盾?究竟是怎麼回事?”
羅宜寧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事情的真相她誰都不能說,只是這麼一來,別人的猜忌和懷疑永遠都會存在。
“是我無意衝撞了義父。”宜寧說道,“義父便有些生氣了。”
魏凌覺得女兒多有隱瞞,但羅慎遠在,他也沒有多問,就說:“如此今日正巧,明珠要去給陸嘉學請安,你也隨着去給他賠禮道歉。慎遠,你先等我片刻。”魏凌讓兩個女孩兒跟着他進內間。
羅慎遠看到幾人進去,他找了把東坡椅坐下來。花廳外種的金絲菊開得正好,冷風從湖面吹來,秋意蕭瑟,隱約可看到內間裡,陸嘉學和兵部侍郎相對而坐。
他臉上的笑容也沒有了。
趙明珠先請了安,羅宜寧站在她身邊,也屈身喊了義父。
屏退了其他人之後,陸嘉學先沒有理會羅宜寧,而是跟趙明珠說:“我知道你進宮的事,皇后與我算是交好,只是這次她的遠方侄女也要進宮。她是多年無嗣害怕了,想找個聽話的爲她爭寵。你進宮之後想好投靠皇后了?”
“女兒知道董家端妃也頗爲厲害,又是皇長子的生母。”趙明珠說,“但想想畢竟皇后娘娘是一國之母……”
陸嘉學覺得趙明珠不夠聰明,入宮之後恐怕艱難,而且還是想跟皇后。就跟魏凌說:“既然詔書已經下來了,你選兩個極聰明的丫頭跟着她,否則她一個人應付不了。”
趙明珠背後現在有陸家有魏家,總比沒有大靠山的侍郎之女好。
說完了趙明珠的事,魏凌讓羅宜寧給陸嘉學奉茶。“……你若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義父的,給他端杯茶認個錯,免得你義父生了你的氣。”正面扛陸嘉學太不理智了,魏凌希望認個錯這事就算完了。
宜寧從丫頭手裡接過茶杯,略咬牙,在他面前緩緩跪下:“義父喝茶。衝撞之處還請多原諒,莫與我這等小女子計較。”
陸嘉學看着她的眼神似笑非笑。
這跟他想的場景太相似了,她跪在自己面前,端茶的手微微地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怕的,估計都有。
他伸手接過來,微微覆蓋她的手,才端過茶杯:“義父受了你的茶,只要你乖乖聽話,不要忤逆義父,我也不會爲難你。”
宜寧看他從容喝茶,一身革帶錦服,簡直憋得慌。她還要給陸嘉學賠禮……
再怎麼腹誹,面上也得裝作什麼都沒有。
遠遠的秋風起,羅慎遠看到陸嘉學的手覆過她,雖只是片刻,屋內的人都沒有在意。
他的眼神暗下去,甚至有些陰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