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眼睛裡還含着淚,剛剛哭過一場讓她的鼻尖也有些紅紅的,可是她努力的笑着,臉上的笑容卻燦爛得幾乎能令冰雪消融。
她認真又倔強的看着北堂越,等着他的回答。
“嗯……”北堂越勉強扯出一絲笑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用怎麼一種心情才從口中發出一個單調聲音的。
然而他應了,少女臉上的笑容便越發的燦爛。
“我就知道越哥哥最好了。”她嘻嘻一笑,像是沒有感覺到北堂越的異樣,如曾經做過很多次的那般伸手拉住了北堂越的衣袖,撒嬌的晃了一晃,“那我跟着婢女姐姐走了,在偏廳等着越哥哥哦。”
這一次她沒有要北堂越的迴應,說完之後就看向站在一旁有些手足無措的婢女,“婢女姐姐,你帶我過去吧。”
“是,小姐這邊請。”婢女福身行禮,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走了兩步,少女突地停下了腳步。
她轉眸朝着姬清看去,眨了眨眼睛,甜笑着說道,“姐姐,我很喜歡你哦。”
說完這一句,她便轉身朝着站在幾步之外等候她的婢女走去,跟在婢女的身後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待客廳。
兩人越得遠了,還能隱約聽到少女的聲音傳來。
“婢女姐姐,你不要給我上水果和點心哦。”
“就算你給我上了,我也不會吃的。”
“……”
等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之中,那嘰嘰喳喳的聲音也再聽不到,姬清收回了目光,“我們談一談吧。”
轉身朝着座椅走去,因爲腦海之中紛紛亂亂的在思考,姬清的步速很慢。
要談什麼,她還在梳理。
原本她以爲殘魂在拘魂鈴之中,就算不在拘魂鈴裡也會用保存丹藥或者其他寶物一般的方式保存着。她着實沒有想到前世的身體被北堂軒煉製成了傀儡,更沒有想到北堂越會得到這具傀儡,然後……
她要怎麼狠下心?
若是將殘魂取出來,少女便會徹徹底底成爲一具不能哭不能笑的傀儡,再也說不出任何的隻言片語。她不覺得自己在做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只覺得自己在殘忍的扼殺一條生命,被殺的人還是她自己。
她看得出來,少女雖然只有十歲的記憶,可是性格和一些小習慣和她很相似,看到少女,她就會想到前世的自己。
這樣的情況之下,她完全狠不下心動手,可若是不將殘魂取出來的話,事情也會很難辦。神魂不穩的危機便是最要緊的一點,這又該如何解決?
左右爲難,似乎找不到一個出口。
慢慢的在椅子上坐下,姬清深鎖着秀眉。
拓跋烈皺眉看向姬清,“還需要談什麼?既然殘魂已經送到了我們的手中,將殘魂收回來,找一個合適的時機讓你融合了纔是正事。”
“你昨天不是跟我說過了,現在不會讓我馬上融合殘魂嗎?”姬清問道。
“兩者並不矛盾。”拓跋烈的聲音有些發冷,幾乎是一針見血的說道,“姬清,她只是一個傀儡,傀儡沒有生命也沒有將來,你要清楚的認識到這一點。”
“我知道。”
“很好。”拓跋烈湛黑的鳳眸看向北堂越,“我們談一談條件,你重約守信,我也不會薄待你。”
“等等!”不等北堂越說話,姬清又開口,“讓我再想一想。”
“還需要想什麼?”
“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
“阿烈,如果我們將殘魂取出來,她就真的變成一具傀儡了。”姬清抿了抿脣,隨着和拓跋烈的對話,她清澈杏眸中的猶豫漸漸地褪去,眼神變得堅定起來,“我不忍心取出殘魂,對,我不想那麼做。”
“不想這麼做?”拓跋烈冷眸中的神色變得複雜起來,皺眉說道,“清清,她只是一個傀儡。”
“不是這樣的。”姬清搖了搖頭,杏眸看着拓跋烈認真說道,“阿烈,我記得你和我說過,蘇言曾經在掌控了夜皇殿之後搜尋出來三具棺槨,這三具棺槨之中便是柳老爲他自己,還有君子冷和蘇綰煉製的傀儡。這三具傀儡之中存在着三人分裂出來的神魂,所以就算他們的真身死無全屍,但傀儡卻相當於他們的第二條生命,只需要一個恰當的時機便能重新甦醒……”
“夠了!”拓跋烈沉沉看向姬清,面容沉肅,嚴厲的說道,“不用再說下去。”
“爲什麼?”姬清站起身來,皺眉走到拓跋烈的身邊,一雙眼睛急切的看向他,很想要說服他,“和柳老他們的情況一樣,現在柳清等於也是一條生命了,只是和我們存在的方式不一樣,不是嗎?”
“她只是傀儡,不是所謂的生命。”
“可她會哭,她會笑,她會對我說‘姐姐,我很喜歡你’,她和我一樣喜歡吃糕點,她……”說道這裡,姬清眼中浮上一層薄薄的水霧,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
她能看懂少女的每一個笑容,每一個眼神。
她哭的時候是認真的哭,絕望到了極點便不在乎儀表的哭。可是她笑着的時候,是在勉強自己努力笑出來。她怕被拋棄,所以纔會想要笑得甜美一點,更甜美一點,讓想要拋棄她的人不忍心將她拋棄。
她認真又倔強的問北堂越要一個答案,可就算北堂越回答得那麼言不由衷被她看出來,她也信了。
她在臨走之前特意對她說“姐姐,我很喜歡你”,也有着她自己的狡猾心理,期待能博得她的同情心。
這一點一滴她都瞭解,她都深深的瞭解,只因爲少女就是曾經的她。那些小小的心思,那些小小的狡黠,都是她曾經慣常使用的小手段……
“清清。”拓跋烈深吸一口氣,睜開黑沉的鳳眸認真地看向面前一臉焦急、努力想要說服他的小女人,心中滿是無奈和無法宣泄卻只能恨恨壓住的暴躁情緒,他幾乎是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存在不一定合理,柳老所作所爲的一切難道就是對的?傀儡是一種畸形的存在,這是不顧天道倫常、逆天改命,你應該要明白這一點!”
“不。”姬清搖搖頭,黑亮的杏眸倔強看向拓跋烈,“如果讓我自己做選擇,我不會讓這具傀儡出現。可是……她畢竟已經出現了,這難道不是天道冥冥之中的安排嗎?我看着她就像看着曾經的自己,我希望她不要哭,我想看着她笑,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所以,你所謂的幸福就是和這個男人長長久久下去,讓另外一個你陪在他的身邊是嗎?”拓跋烈指向站在一旁的北堂越,冰冷的鳳眸像是颳起了狂風暴雪,直直地看着姬清。
姬清一愣。
她在說服拓跋烈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過這一點。
看在拓跋烈的眼中,姬清這沉默的片刻像是被說破了心思而變得啞口無言,是一種無聲的默認。
這個認知讓他冷笑出聲。
他冷峻的面容上滿是怒意,聲音冰寒,“姬清,你最好死了這條心,因爲我永遠也不可能滿足你這個想法!”
“不,等等……”
“閉嘴!”
姬清當然不會閉嘴,她倔強的問道,“就算我不提出絲毫的反對意見,誰來做這件事?那是前世的我,你真的能對她動手嗎?”
最少,她知道自己無法動手。
她只要一回想到少女那含着淚水的笑顏,她便覺得心中刺痛,更別說親自奪走她的希望。
她覺得那是另外一個自己,是一個可以好好幸福下去的自己,跟能給少女幸福的人無關。如果他覺得她的這個想法自私不妥,那她也只能承認自己的自私和不妥當。
“當然。”拓跋烈臉上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說道,“我來動手。”
“你真的能下得了手?”
“有何不能?”拓跋烈反問,“就算她是活生生的人,對我來說也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一個陌生人。
這一句話,像是抽走了姬清身體之中所有的力氣,又瞬間開啓了她心中藏得最深的、最不敢碰觸的記憶。原本被遺忘、被釋懷的曾經就這麼無遮無攔地浮現面前,一下便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原來,前世的她對他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
曾經如此,現在竟然也是如此。
“也是……”一抹淺淡的笑容從姬清的脣邊漾開,她情不自禁的退後一步,目光清淡的看着站在兩步之外,已經處在暴怒邊緣的男人輕輕說道,“所以,當年你就是這麼做的,對嗎?”
當年?
像是一場驟雨從天而降,拓跋烈心中的暴怒忽地被澆滅。
姬清的話並不歇斯底里,而是清清淡淡的。可就這麼清淡的一句話,卻讓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從火山迸發的場景突地被扔到了幽冥地獄,渾身上下陡然變得冰涼一片。
他靜靜站在原地,四周安靜無比,安靜得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沉重又緩慢,像是很快便要停止。
“你就像是現在這樣,毫不猶豫的對我動手,將我變成一個廢人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