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投降招供,仍然存有殺我的機會。”賀齊舟接着勸刺客道。
刺客慘然一笑,道:“幾乎不可能了,你也別急,自然有人會取你小命的。”說完竟是一掌拍向自己的天靈蓋,腦漿四溢,命喪當場。
對於這個結果,賀齊舟並不奇怪,他已經有點確定,刺客很可能是月影的人,一名正常的朝廷官員是不太會有如此嫺熟的行刺手段的。
“認出他是誰了嗎?你應該比我更熟。”賀齊舟問着身邊的黎千戶。
“嗯。把他給拖出來,除去易容!”黎惲迴應了一聲,接着又對屬下下了道命令。
“當年是誰監斬的?”賀齊舟又問。
“柳御史。”黎千戶答道。
“那還等什麼?”賀齊舟自顧自走出牢房。
“好,不等了。來人,立即向鄒大人通報情況!”黎惲叫來一人,低聲耳語幾句後,便帶人快步跟上賀齊舟。
今晚柳晉安並沒有回家,賀齊舟與黎惲帶領的十幾名錦衣衛很快就找到了他,只是一時卻無法擒拿。
賀齊舟沒想到左都御史的官署和關押葉敘的小院如出一轍,巨石徹成的圍牆、粗如小臂的鐵柵,非人力一時可以打開。柳晉安將自己關在裡屋,不緊不慢地用碳爐焚燒着紙張。
鐵柵外,賀齊舟如熱鍋上的螞蟻與錦衣衛衆人在尋找進入屋內的機關,因爲柳晉安躲在裡間,連暗器都無法傷到。
“你們不用徒勞了,當年這是用來誘捕絕頂高手的,不將這屋子拆掉,你們別想進來!”柳晉安的語氣中帶了一絲絕望,手上卻一刻不停地燒着從暗櫃中取出的文書。
“來人。去掀屋頂!”黎惲咬牙說道。
“去吧。”柳晉安並不已爲意,拱石而成的屋頂並不是這麼容意打開的。
“爲什麼要恩將仇報?”賀齊舟停了下來,強忍滿腔憤怒,隔着鐵柵,沉聲問道。
“大將軍太公正了。我現在所擁有的,他永遠也給不了我。試問天下又有幾人能擋住這樣的誘惑呢?”柳晉安像是在替自己當初的選擇解釋。
“那你就忍心齊國失敗、同袍浴血?”
“不忍心。但利益足夠大時,不忍心也要忍一忍。”
“無恥!你背後是誰?”賀齊舟繼續問道。
“你認爲我會說嗎?我若想說,還來忙活這些幹嘛?”柳晉安道。
“爲何這麼急着要殺我?”賀齊舟問道。
“因爲你盯上我了,盯上了泊舟,因爲我知道你不會選擇交易。唉,沒想到他居然失手了。”柳晉安道。
“是又失手了吧!第一次是不是你指使的?和陳家有沒有關係?”賀齊舟道。
黎惲道:“第一次毒殺葉敘不是成功了嗎?想不到就躲在大牢裡,怪不得城內一點痕跡都沒發現。”
“他說的第一次不是指這個,問問別的吧,這些我是不會說的。”柳晉安知道賀齊舟指的是去年元宵時的刺殺案。
“監斬假的王定邊,又將他私藏到都察院,這些和武察司、刑部有沒有關係?”
“說說看,你是怎麼懷疑到我的?”柳晉安並沒有回答賀齊舟的問題,一得到王定邊失手的消息,柳晉安便知道自己在劫難逃,只是實在想不通名聲在外的錦衣衛高手居然奈何不了一個重傷未愈的小子。
“你早就認識王定邊了吧?我知道當年是你們都察院負責剿滅燕幫的。所以你在監斬的時候又讓他假死了一次!他一失手,也就暴露了你——柳晉安。”賀齊舟道,當年燕幫之事在北周就聽蔣禮說過,原本一度還認爲其幕後之人是史嵐。
“和這次一樣,你們不應該急着殺人滅口的!”賀齊舟繼續說道。
“唉,還是太晚了,我應該在你去過刑部存檔室的時候就派人殺了你的。可惜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我是說汪之儀和葉敘。汪之儀的家人都不鬧事了,爲何還要滅他家滿門?葉敘明明能頂住,爲何要殺了他的家人?”賀齊舟問道。
柳晉安道:“汪之儀的家人的確不知情,但他們卻知道江之儀不會自殺,僅憑這一點,就不能留下活口。而葉昌,也就是葉敘的弟弟,只要不是太笨就會清楚,自己的哥哥爲何會有這麼多錢給他,所以……”
“所以你們認爲葉昌會起疑,這才痛下殺手?我想葉敘之所以替你保密,是因爲你保證過善待他的家人吧?在你心中難道沒有一絲信用可言?”賀齊舟憤然說道。
“我出錢葬了他們父母、又出資讓他們去華山修行,他們早就起誓要將性命交給我了。葉敘重情,又是習武的材料,所以我纔會重用他。他又想要將報答養父母的恩情全都轉到葉昌身上,所以才願意背叛楊徵……”
“不對!他沒有背叛我義父,真正背叛義父的人是你!一定是你主動代替文庭向偵騎傳令,你向六名偵騎下的令就是敵軍來了六萬騎!所以中繼的偵騎纔會以此數傳令,而葉敘所說的三萬騎是你等他報信回來後再逼他說的,此時敗局已定!”
柳晉安停了停手上的活,彷彿在想當時的情景,仰頭嘆道:“說起來還真是愧對你義父啊!他還派人護送我們那幾個武藝低微的謀事官員先撤,葉敘,哦還有張璐遙他們,都是護送我們逃出生天的護衛,他們能活着逃出來,也是這個緣故。當然,我也沒虧待他們。”
賀齊舟:“你就利用這些倖存者的信任,爭得調查案件的資格?然後又靠着皇上對戰死將士的憐憫步步高昇?”
見柳晉安不語,賀齊舟又道:“你見文庭戰死,就讓葉敘咬死三萬這個數字,嫁禍中繼的偵騎,既保住了自己,又維護了給你利益的那些人。爲了圓謊,也爲了讓西風口的伏兵更快撤離,將義父置於死地,你的主子又讓汪之儀和柳泊舟謊報軍情,我都懷疑和他們同行的另四人是怎麼死的!”
“謀大事者,不拘小節。”柳晉安道。
“小人物的命就是小節?那你兒子柳泊舟的命呢?你難道不想戴罪立功,爲他爭取一條活路?”賀齊舟怒道。和錦衣衛走出牢房時,對方就依賀齊舟的建議去抓捕柳泊舟了。
“我都活不了了,他如何還能存活?只要系舟在、柳家還在就行了。”柳晉安悽然說道。
“皇帝的寵信呢?難道你不想給陛下一個交待?”賀齊舟見柳晉安死意已決,不禁急道。
“你怎麼不猜是皇帝主使的?”柳晉安反問一句。
“大膽!”黎惲大叫。
“廢話,如果是皇帝主使的,那場仗根本打不起來。”賀齊舟嗤笑道。
“呵呵,我馬上就會給陛下一個交待的。”碳爐邊的紙堆越來越薄,而屋頂上鐵釺鑿擊的聲音越來越響。裡屋忽然傳來酒壺破碎的聲音。
“你後來屢破大案到底是誰給的訊息?誰撐的腰?”
“是誰在冀南給我下的套?”
“是不是你指使柳林殺人栽髒?”
“王定邊是‘月影’的人嗎?”
“他們口中的‘大將軍’到底是誰?”
“‘大將軍’是怎麼暗通北周的?”
……
賀齊舟已經聽出了屋內的異樣,一邊串的疑問脫口而出,但裡面卻沒再傳出半點聲音。
半個時辰後,鑿穿屋頂,柳晉安倒斃在炭爐旁,死狀一如葉敘。滿屋的灰燼隨着屋頂塌落的揚塵,讓室內寵罩在一片陰霾之中。
在此之前不久,已經有人回報黎惲,戶部郎中柳泊舟在家中遇刺,夫婦二人當場斃命,刺客逃遁無蹤。
……
都察院的柳御史死了,但賀齊舟的牢獄之災並未結束。接手此案的龐宛仍然覺得賀齊舟罪大惡極,特別是兩天後安陽縣的人證物證都來了之後,賀齊舟的牢房“有幸”搬到了單間——死牢。
被捕的兩名收契人對自己所犯罪行供認不誨,那些靠賀齊舟多要來的銀兩早就揮霍一空,造成民夫的損失算下來是三百五十兩,遠超貪髒二百兩的關口。關於算不算是盤剝民夫,雙方各執一詞。
因爲量刑最高到了死罪,刑部同審之人換成了別一名侍郎,堂上還算是兩不偏幫。萬志遠求了幾次,希望代表刑部參審,但未得到胡懋的首肯。
因爲盤剝民夫一案,先前已經判決過十幾名官員,龐宛以此爲據,竟是出人意料的強硬,力主判處賀齊舟絞刑。博文強記的花渚受張致仁之託成爲賀齊舟的訟師,而花渚基於賀齊舟並未獲利的基礎上,將罪責推到兩名收契人頭上,案子最終又轉到了內閣那裡,希望皇帝來做決斷。
首輔陳裕自然贊同死刑,而劉晏則堅決反對,關於此事,他已經和龐宛在陶然居翻了臉,若沒有太子出面調和,都要互相參上一本了。太子照例又將此事推給了正在閉關的皇帝。一同呈上去的還有柳晉安自盡一事。
許輕寒也有點焦頭爛額,在都察院門口堵住龐宛大罵之後,又成了百官口誅筆伐的對象,不僅要治他辱罵上官之罪,又加上了包庇人犯的罪名。更有人提出削藩一議當爲兩人私下勾連後提出,應以結黨營私論處!
而與龐宛的反目,也直接導致朝中的“清流”一分爲二,願意開口爲許輕寒脫罪的不過十餘人而已。被貶後,許輕寒官銜低微,連上堂自辯的機會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