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的池塘邊,圍滿了一大羣人。
顧成宛一手撐着湖邊的柳樹,一手緊緊揪着自己的領口,不住地乾嘔,面上盡是淚水。
池塘中間叫她魚鉤勾起來的一截人腿,浮在水面上,裙布掀了起來一點,慘白腫脹的皮膚順着屍體的線條,隱沒在了水下。湖邊的桶裡活蹦亂跳着幾尾魚,是她們二人在釣起死人之前的戰果。
顧成卉也覺得胃裡一陣一陣不舒服,她捂着嘴,看着幾個小廝吆喝着跳下了水,合力將那死屍拖出了池塘。那件桃花粉紅衫子她第一眼就認出來了:正是屬於何姨娘的。
原來何姨娘竟死在了這!……是失足摔進來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眼看着幾人擡着泡得大了幾倍的屍體出了池子,顧成卉忙朝旁邊躲了兩步——不經意間一擡眼,忽然瞥見了楊歡歡正用手帕子捂住半張臉,站在一旁。
儘管她的眉尖緊緊蹙着,可楊歡歡眼波不住在顧成卉二人身上劃來劃去,漸漸眯成了兩隻月牙兒。雖然瞧不見她大部分表情,但是顧成卉卻一下認定了——楊姨娘此刻正處在一種促狹的歡愉裡,好像十分欣賞一個充滿惡意的玩笑。
顧成卉強壓下了心中不適,將顧成宛勸回了自己的院子。
屍體一被發現,立刻就在府裡炸了鍋。尤其是偷吃過池裡肥魚的下人,更是悔得腸子都青了——怪不得這些魚長得這麼快、這麼大,竟是吃死人肉吃大的!
有一個人,感覺尤其糟糕透頂,臉色鐵青。——往日同牀共枕的女人,身體髮膚被他通過魚一點點吃進了肚子裡——
顧老爺手裡攥着杯子,強忍着沒有即刻乾嘔起來。昨天晚上,孫氏爲了能夠緩和緩和二人之間的關係,特地吩咐廚房做了一道他愛吃的芙蓉魚鬥——顧老爺記得清清楚楚,當時孫氏一面笑,一面給他夾了一箸菜道:“咱們家也有自己養的魚了。你嚐嚐……”
正好這時,門外傳來了孫氏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她自己不慎跌入池子死了……擡出去埋了……不過一個姨娘……”
顧老爺臉色越發難看起來。過了一會兒,只聽孫氏一邊吩咐下人去打水來,一邊往屋裡走,緊接着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孫氏見了顧老爺坐在屋裡,倒是一愣,忙笑道:“老爺是來看欄姐兒的?她今兒個好得多了,還能下地了……”
顧老爺勉強應付了兩句,隨即沉下了臉:“——我問你,何姨娘是怎麼回事?”
孫氏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什麼怎麼回事……哦。不過就是失足跌死了嘛。”
“人沒了。爲什麼這麼長時間才發現?在池子裡泡了這麼久……你還叫人去捉魚來……你這主母,就是這樣當的?”
“怎麼又和什麼主不主母的扯上了干係?我當時可是在京郊呢!”
“那也是你平日理家不力,從上到下一團混亂,纔有了今日的局面!”
“老爺這話我可不認了。這事兒發生的時候。我不在家,可老爺不還在家呢嗎?你不也是一樣,什麼都沒發現嗎?”
“放肆!孫家就是這樣教你做人媳婦的?丈夫訓話,你還敢頂嘴?”
“我如何不敢?我說的可都是事實!怕是老爺當時不知道在哪兒,快活得忘了罷!”
“你……你……”顧老爺只覺自己額上青筋暴跳,論起口舌來,他一向不是女人的對手。正要揚起手來給孫氏一個巴掌時,忽然停住了。
他想起來了什麼,不由陰陰地笑道:“你在京郊又如何?七丫頭在你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你又做到了什麼?”
孫氏登時臉上失盡血色,怔了好半響,才突然尖聲罵道:“顧文遠——你是不是人——”
顧老爺大獲全勝,也不去理她,只冷笑了一聲兒。轉身出了屋子。孫氏氣得手足發抖,一個人呆呆坐在椅子上,過了一會兒開始抽泣起來。
“母親?”一道細細的聲音從裡間傳來。孫氏止住了哭,擡頭一看,見顧七正扶着門框站着。
孫氏騰地跳了起來,幾步走上去,道:“怎麼又起來了!當心再着了涼……”
顧七灰敗沒有生氣的眼神在她臉上轉了轉,想說什麼,終究改了口:“我二姐呢?她怎麼不來瞧我?”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了——自從顧成卉證明了自己清白之後,顧成華就日日都泡在老夫人身邊。這裡頭原因,孫氏也不是不懂:她回來便是爲了走官的,無論是人脈上還是財力上,都要多多仰仗老夫人、甚至安平侯府。如今莫名其妙誣陷了一回庶妹,顧成華光是賠不是可還不夠,總要多在祖母跟前露露臉,賺些好印象彌補彌補……因此在自己親妹妹身上,便疏忽了。
但是這話卻不好對七丫頭說……孫氏支支吾吾了一會兒,只道:“華姐兒今天才來瞧過你一次,你當時還睡着……因此不知道。我給你準備了些養身子的湯,一直在爐子上溫着呢,我這就叫來給你喝!”說罷就要出門叫人。
孫氏腳步走到門口,卻聽身後顧七幽幽地問道:“她今天什麼時候來的?”
今天早晨與衆人送走了顧明鬆以後,孫氏又去跟老夫人請過安,回院子時顧七便已經醒了,還在地上走了走。自那以後,顧七就一直沒再睡過……孫氏想了想,笑道:“可不就是今天清晨時候!我去二門口送大哥兒去了,走的時候你還睡着。華姐兒就是那個時候來的!”
顧七面上浮起一層慘白的笑意來,她望着孫氏輕聲道:“母親去叫湯罷。”孫氏朝她一笑,忙走了。
回到屋裡在牀上坐了一會兒,顧七無聲地笑了。
今天清晨?顧成華來看過她?
今天清晨的時候她趁着院中無人,強撐着身子,去了關月山居!顧成華若真的來過,怎麼會不知道她不在屋裡,又怎麼會不告訴孫氏!
“……吃醉了,漏打了一更,實際上已經三更了……”顧成卉那讓她渾身難受的柔柔聲音。又在她腦海裡響了起來。
如果自己被擄走之時真的已經是三更時分,那害自己的人——就是馮立了。
與她親哥哥、親姐姐聯手,原本要抓顧成卉的馮立。
顧七腦子一陣尖銳的疼,她死死咬住嘴脣,推開了屋裡的窗戶。眺目望去,秋日的天空顯得十分孤涼,幾片蕭瑟的落葉被風裹動,盤旋着落在窗櫺上。
幾片灰白的雲從天空的這一頭,緩緩地飄到了那一頭……可孫氏的湯,依舊沒有來。
顧七冷靜了片刻。走出了屋子。往茶水房走去。她原先身邊的丫鬟自從出了事以後。除了一個碧桃死了,其餘都被孫氏處理了,身邊一時還沒有補上新的大丫鬟。不過是少了四個人,這個她住了多年的舊院子裡。卻已經顯得別樣清清冷冷。
茶水房裡的一個小丫頭,冷不丁見了她來,慌慌張張地從小板凳上跳了起來。“姑娘可是要湯?勞您再等一等,方纔爐子熄了……”
“我母親呢?”顧七問道。
小丫頭面上現出有些無措的神色來,不過口齒依舊清楚:“方纔太太也來叫湯,不想卻被正明居里來的一個媽媽給叫走了。好像是什麼人來了,急得不了……太太囑咐我一會兒拿了湯給您,順便同您說一聲呢。”
顧七的目光冷冷地在爐子上轉了轉,又看了一眼那小丫頭。這才發現她生得不錯:大概六七歲的年紀。一雙清凌凌、水汪汪的笑眼睛,與顧七往日倒有三四分相像。只是她身上卻還帶了一種單純稚嫩的氣息,好像強光一般灼傷了顧七的眼睛。
“你叫什麼?”她輕聲問道。“回姑娘話,我叫四蠻。”那小丫頭答道,口音裡有種說不上來的轉折感。
“四蠻?這個名兒倒古怪。”顧七頓了頓。又道:“你以後就跟在我身邊伺候罷。”
這是要提她做一等的意思了。四蠻一愣,實實在在地吃了一驚,好一會兒纔回過了神:“……四蠻謝謝姑娘擡舉。”接着躬身向顧七行了一個禮。
顧七沒理會她,自顧自地轉身走了。四蠻看看爐子上熱着的湯,一時不知道用不用跟上去的好。
……就在二人方纔說話的時候,正明居里迎來了一位誰也沒有意料到的不速之客。
孫氏是被老夫人十萬火急地給叫到正明居的——她不得已撂下了顧七,心裡正有怨氣呢,可待她見到正屋當中坐着的一位夫人時,頓時忘了心間纏繞着的不滿。
不過是接待她罷了,可現在老夫人、顧老爺竟都在座……
懷揣着隱隱約約的預感,孫氏行過了禮,坐在那位夫人的對面,笑道:“二弟妹怎麼不聲不響,突然來了京城?也不提早說一聲兒,好叫我們爲你接風洗塵。”
顧二太太——府中人更習慣稱之爲“海豐的那位”——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嫂貴人事忙,我怎麼好意思勞煩你。這一次來,我也沒有別的事,就是爲了收回我的本錢和紅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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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沒有感謝名單……嗯……
深吸一口氣,默唸寵辱不驚——我是誰,呵呵呵,那是將要成爲海賊王的男人
的未來主人,豈會在意區區粉紅票或打賞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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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有人吃過“不支持庶道難就會死”的惡魔果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