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抽血
第二天再看到傅鳶的時候,這小姑娘又和沒事人一般,依舊是調皮搗蛋。玄澈認真注意她,確定傅鳶是真的沒事了,才放下心來。
下午太子會見遼陽郡內的豪門大戶,說了些有的沒有的話,表達了希望大戶門能開私倉賑災的意願。太子開口了,大戶們自然不可能不答應,一個個說的信誓旦旦,一轉眼又可憐兮兮地說自己也是如何如何的慘,地主家也沒了存糧,忽的又是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說要捐多少糧食出來。最終把這一百多戶人的捐糧合計一下,還不夠一個潼陽的災民溫飽。
太子也不急不惱,微笑地表達了謝意,讓大戶們儘快將糧食送來,便讓他們回去了。
這些商人前腳剛走,太子後腳也跟着出去了。
玄澈易了容,成了一個普通模樣的青年,帶着同樣易容的林默言從後門悄無聲息地溜出去,一路走走逛逛到了青沙幫的總壇門前。
青沙幫的總壇就在潼陽城內,從外面看過去似乎就是一個普通大戶人家的門面,進去了才知道里面別有洞天。玄澈塞了一兩銀子讓門人通傳,等了許久才讓人請進了偏廳,稍等片刻,一個消瘦的中年男人走出來。
玄澈開門見山道:“我找你家沙幫主。”
那男人看來人臉生,便拱手道:“兩位少俠有何貴幹?幫主俗務纏身,若有什麼事不妨相告何某,何某定當轉述幫主。”
“何童,青沙幫大管家。”玄澈淡淡地說,“你還不夠身份和我談,叫你們幫主出來。”
何童第一次被人這麼不放在眼裡,平日裡就算是太守也要與他客氣三分,眼前這相貌平平的青年口氣卻大的很。何童不免提高的音量硬聲道:“這位公子有事告訴在下便可,在下自會轉達幫主!”
玄澈睨他一眼,從懷中掏出一塊繫着彩絛的玉佩在人眼前晃了晃,依然是那句話:“叫你們幫主出來。”
何童本不以爲然,卻見那玉佩墨黑,纁朱綬,赤黃縹紺,心中一嚇,想到這幾日傳得沸沸揚揚的事,再看眼前這兩位青年雖平凡得緊,氣度卻都不可小覷。心念一轉,忙道:“兩位公子還請稍等片刻,在下這就去請幫主。”
不消片刻,一個魁梧大漢就跟着何童走了出來,那大漢出來一見玄澈,開口便說:“不知太子殿下駕到有何貴幹?”
玄澈看這人一點也不客氣,微微一笑,道:“沙幫主別來無恙?”
沙子龍不亢不卑道:“有勞太子殿下關心了。太子殿下突然造訪,可是有何要事?”
“沒什麼,就是和你做點生意。”
玄澈拂了個袖子,偏廳的大門應聲而關,也不知何時,林默言已沒了人影。沙子龍一看周圍,何童連帶着小廝都不見了。沙子龍面色一沉,道:“太子殿下這是何意?”
玄澈微笑道:“孤這是爲了沙幫主的人生安全着想。接下去要說的事,只怕讓別人聽見了,還要勞煩沙幫主動手清理門戶,孤豈不是很過意不去?”
沙子龍爲之語塞,道:“久聞太子殿下淡泊謙和,今日一看——哼!”
玄澈微笑不改:“沙幫主,太子這位子可不好做。孤謙和倒沒什麼,只是不能連累了身邊的人陪着孤辛苦不是?”
沙子龍看一眼玄澈,不說話。
玄澈道:“沙幫主,今日來是找你合作的。”
沙子龍嗤笑道:“呵,太子這話真好笑,有聽過強盜和官兵合作的嗎?!”
“沙幫主是要說自己是強盜嗎?”玄澈笑容依舊。
沙子龍瞪眼道:“我就是強盜又如何?”
玄澈彎起眉眼,笑道:“不如何。那今日就讓沙幫主親自參與一次強盜與官兵的合作。”玄澈不給沙子龍張口拒絕的機會,就說下去,“沙幫主不要急,你聽聽這事對你有什麼好處,再拒絕也不遲不是嗎?”
沙子龍想想也是,就不再不出聲,算是默認太子繼續說下去。
“這兩年,你青沙幫在玉紅幫身邊做的不開心吧?”玄澈不讓沙子龍發火,說,“兩年裡被搶走了三成的生意,滋味可好受?”
沙子龍沉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玄澈道,“這兩年裡,你與溫家和秦家合作,玉紅幫卻靠上了通川商行趙、容、宇文四家的大船,青沙幫的各項水運生意是一落千丈,時至今日,徐河上的船隻水手只有不到四成在青沙幫手上。我可有說錯?”
“你!”沙子龍黑着臉,“殿下究竟想說什麼?”
“沒什麼。這次孤與你合作,你給孤運糧,孤讓你一舉扳回劣勢,你願意不願意?”
玄澈笑的很溫和,沙子龍卻看得膽戰心驚。這太子不是省油的燈,與這種人合作,可不要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纔好!
沙子龍冷笑道:“殿下這麼好心?要養肥我這一衆的強盜?”
玄澈淡淡道:“此事合則兩利,分則兩弊,只是這弊恐怕對青沙幫更爲甚深。你不答應,我也有我的門路運糧,雖然慢些小些,倒也無不可。而你卻要與玉紅幫鬥下去,只怕孤這邊騰出手了,下一個收拾的就是你們這幫不知趣的水賊。沙幫主,你是要和玉紅幫鬥個兩敗俱傷讓孤來個漁翁得利,還是要把自己養大養壯了再和朝廷來看井水不犯河水?”
“你威脅我?!”
“呵,沙幫主言重了。”
沙子龍看着太子笑眯眯的模樣,心裡也有些猶豫。卻見太子突然起身,道:“沙幫主,孤府中還有些閒事,此刻就不多打擾了。只是今日之事還請沙幫主放在…心…裡…慢慢想想。這事也不急,沙幫主不妨在這幾天看看動靜,想想孤說的對不對,過幾日,孤再來聽聽幫主的答覆。”
玄澈意有所指地咬下幾個重音。沙子龍了悟地點點頭,道:“太子請。”
從後門回到太子府邸,森耶就來報撫鄧縣令張豎和容涵縣令徐拓已等候多時。
好容易等到太子回來,張豎和徐拓立刻上前行禮。太子只是不鹹不淡地爲自己的遲遲沒有出現表示了歉意,請他們坐下,便問他們何事。
張豎和徐拓分別奉上兩本帳簿,道:“這是下官所轄區域內的賑災帳簿,請殿下過目。”
太子接過兩本薄薄的冊子,隨意翻看了兩眼,道:“這麼快就做好了?二位大人真乃國家棟梁。”
張豎冷聲道:“多謝殿下誇獎!下官與徐大人所得賑災銀不過五百兩銀子,所作帳目自然簡單!”
“哦?這麼少?孤記得撫鄧縣似乎是遼陽的第二大縣吧,至於容涵縣似乎也不小。”太子合了帳簿淡淡地說,“莫非是二位大人所轄之地內災情輕緩,故而賑災款項也隨之減少?”
張豎咬牙道:“我撫鄧縣尚好,但容涵縣卻是受災最嚴重的區域之一!那田狗賊私吞了賑災銀,下官與他不和,自然分不到銀子!”
太子將帳簿往桌上一擲,巨大的碰撞聲嚇人一跳,厲聲道:“誣衊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張豎離座在太子桌前跪下,卻是昂首怒聲道:“太子殿下,下官所言句句屬實!”
徐拓也在一旁跪下,道:“請太子殿下明察。”
太子放緩了聲音,說:“可有證據?”
“沒有……”
張豎才說出兩個字,就被太子叱喝打斷:“沒有證據還敢在這裡大放厥詞!”
見太子面色不善,徐拓忙說:“太子殿下請息怒。田鏡等人狼狽爲奸,陰險狡猾,我等只是縣令小官,要拿他們的證據實在很難!只是下官敢用人頭擔保,張大人所言句句屬實,絕無虛假,還請太子殿下明斷!”
徐拓說罷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張豎卻是犟牛一般揚着腦袋與太子對視,毫不示弱。徐拓爲朋友擔心,生怕張豎惹惱了太子,直諫不成反倒成了刀下魂,那才一個冤字。
書房陷入一片靜默,氣氛詭異的嚇人。
張豎雖然直性子倔脾氣,又是膽大包天,此刻在太子的注視下也是冷汗連連,也不知是不是跪得久了,腳竟然有些發顫。
許久,太子才緩緩收回目光,轉身之際淡淡一笑,道:“你們起來坐吧。”
張徐對視一眼,二人相互支撐着站起來,不然痠麻的腿根本站不住。二人坐下,看到太子從書架中抽出幾張紙放到他們面前。
張徐二人不明其意地看了看,只看了開頭幾眼便是冷汗淋漓,所見之物比剛纔的靜默還要駭人!那紙上竟然記錄着撫鄧、容涵二縣的災情,各項數據竟比縣衙門裡所登錄的數據還要精確詳細!
張徐二人心中駭然,對視一眼又在桌前跪下,齊聲道:“太子殿下恕罪!”
“起來吧。孤沒要給你們降罪。”太子將二人托起,又讓森耶上了兩杯茶,方道,“二位大人僅用五百兩白銀就可以將偌大的縣的災情控制在尚可接受的範圍內,可這潼陽作爲郡首卻是如此慘淡的景象,孤怎麼會不知其中貓膩?”
張徐二人連連稱是。
太子又說:“你們二人是忠臣、廉臣、能臣,卻不是良臣。可知爲何?”知道這二人不會開口,太子自己接着說下去,“抓貪官可不是這麼抓的。衝到上位者面前叫叫嚷嚷就可以解決嗎?這回欽差若不是我,換個人來,只怕你們二人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給你們個教訓,各自去領杖五下。”
張徐不敢多言,當即下去領罰。他們剛離開,玄澈便找來森耶吩咐:“讓下面的人把皮肉打開了,但別傷了筋骨。”森耶會意,一溜小跑下去吩咐了。
撫鄧縣令張豎和容涵縣令徐拓因爲以下犯上就這麼被太子杖責五棒。那棒子用的是千挑百選的重木製成,每棒都用三四十斤重,十棒就能打死人,張徐二人被打了五個大棒下去兩股之間是一片血肉模糊。不知這二人心中如何感想,總之遼陽官場上的不少人是偷笑的厲害。
翌日,陸續有官員前來交付帳簿,大家都想表現得出彩,一個上午就將帳簿交了齊。他們還在洋洋得意想着太子要怎麼誇獎他們的時候,當天下午徐河邊上就發生了災民暴動。
無數災民圍堵在河口,哄搶着糧船上的糧食,甚至和水手發生了衝突。等到衙門差役前來鎮壓秩序的時候,災民早就跑了個沒影,留下一羣被踐踏得慘不忍睹的糧幫衆人。那些差役只能將這些糧幫人員帶回去審訊。反正當市鬥毆雙方都免不了責。
這場暴亂真是來得快走得也快,可糧幫就損失慘重了。遭搶的兩隻糧船都是玉紅幫的船,而後抓走的糧幫人員中又有不少是幫中高級幹部。一時間玉紅幫中出現了不大不小的混亂,讓青沙幫得了個小便宜。
這場暴動讓太子狠狠地批了一通遼陽大小官員。這變遼陽官員才被罵得脫了三層,那邊又傳來災民攻擊郡衙門的消息。當真是一陣雞飛狗跳,郡太守剛露頭就差點被義憤填膺的災民生吞活剝,最後還是太子出面好言相勸,散去災民。
太子書房裡——
“田大人,不需要解釋一下今天的事嗎?”
太子坐在高位上,絕美的容顏上沒有半分表情,幻影千變的的眼睛裡只剩下一層寒冰,他神色淡然地看着一衆官員,白玉砌出的手指上把玩着一根小小令箭。那令箭每轉動一下都讓下面的人畏懼一分,只因爲那令箭上寫着一個字:斬!
田鏡跪在地上顫抖,今兒的禍闖大了,暴動、圍攻衙門,太子現在只要一句話就可以讓他腦袋分家!
玄澈看一眼滿頭細汗的田鏡,發出一聲冷哼,讓一屋子的人都打了個顫。玄澈又看向潼陽折衝督尉,依然是淡淡的口吻叫道:“陳督尉。”
“下、下官在!”陳楊保一個激靈跪倒地上。
“田大人沒話說,你有什麼話說沒有?”
“下、下、下……”
太子的聲音聽起來懶洋洋的,卻隱藏着一股冷鋒,扎得陳楊保心直抖,嘴脣都了半天抖不出第二字。
太子不滿道:“‘下’什麼?覺得下面的身子多餘了是不是?你要嫌多餘,孤現在就給你埋土裡去!”
陳楊保嚇得直叩頭:“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
太子輕輕一笑,口吻卻是冰寒入骨:“陳大人,孤是不是還要稱讚你一番?若不是你平日訓練不精,只怕今日衙門已破,孤也沒力氣在這兒和你說話了。”
陳楊保心中一片灰暗,只能哭喊道:“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哼!”太子笑容一斂,如冰雕一般散發着迫人的寒氣,“陳楊保,你說孤該賞你未卜先知,還是罰你瀆職無用?說!”
“殿下饒命……”陳楊保只會說這麼一句話了。
太子冷笑着從上位走下來,道:“讓孤饒你?行,先把你皮扒一層下來示衆再說!林默言!”
林默言鬼魅一般飄出來:“在!”
“拉下去,扒了皮再遊街示衆!”
太子指着跪在地上陳楊保,林默言立刻上前捉人。誰知陳楊保無限絕望之時竟暴然而起,直攻太子而去。然而太子僅僅是微微側身,右手成拳狠狠打在陳楊保軟肋之上。陳楊保噴出一口鮮血就倒在地上不動了。而太子,依舊是那份淡然的模樣,銀色的長袍上不染半分血塵,如謫仙一般飄然獨立。
衆文官看的膽戰心驚,這才真正領會到曾領千軍萬馬的“夜火戰神”是什麼樣子!
陳楊保被帶下去,恐慌混合了血液的味道,壓抑得讓人幾欲崩潰。
太子冷冷地發話:“去偷去搶去騙,孤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糧食、藥草、衣物,該要什麼比你們比我清楚,兩天之內不能安撫住災民的情緒——哼!孤讓你們的頭看着身子下葬!”
太子勒令以田鏡爲首一衆官員,兩天之內籌措糧草安撫災民情緒,否則提頭來見。反倒是張豎和容涵,因爲傷重在身,準其將具體事宜移交下設官員處理。
看來對於遼陽的大小官員來說,今夜註定無眠。
送走一票令人作嘔的官員,玄澈就在後院看到了沙子龍的大管家:何童。
“太子殿下,此時造訪實在很冒昧,不過我們當家希望能儘快與您商討一下關於合作的事宜。”
何童畢恭畢敬地說。
月上樹梢之時,玄澈送走了何童。
玄澈疲憊地坐在椅子上,端起一杯已經涼了的茶送到口邊,準備平復一下躁動的情緒,順口問道:“默言,這幾天宮裡有什麼消息?”
林默言上前道:“殿下,這兩天宮裡有點亂。”
玄澈聽到這話心臟猛地一縮,整個人頓在那兒,驚愕道:“亂!?”
林默言忙說:“屬下失言。是最近陛下和六殿下情緒很暴躁,整個皇宮都被攪得一團糟。”
玄澈的心這才歸位,道:“浩兒向來不安分,父皇又是怎麼回事?”更年期到了?玄澈疑惑地想。
林默言目光閃了一下,雖然極其細微,但也沒逃出玄澈的眼睛。在主子的盯視下林默言只得說:“主要是因爲殿下前幾日的事。”
“前幾日?”
玄澈不解,林默言只得再說:“就是殿下和白……”
“白?”玄澈想了想,還是不太明白,“父皇不喜歡我和小倌來往嗎?只是演戲而已。”
來往?您都和白睡一起了……林默言腹誹,卻知道自家主子的事自己說不得,便默不作聲地站在一邊。
玄澈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回去再和父皇解釋吧。”
林默言忍不住道:“殿下,不如您現在就修書一封解釋一下吧。”玄澈看着林默言尋找答案。林默言不得不說:“陛下很擔心您……”玄澈還是看着林默言不眨眼。林默言無奈又道:“清涼殿的物件和下人都換了好幾批了……”
玄澈一愣,輕笑道:“父皇在生哪門子火?他不喜歡我入煙花之地,自己卻圈了個水園,真不講理。”說到這裡玄澈又好氣又好笑地搖頭,卻不知自己這話讓身邊的人心臟漏跳了好幾拍。
林默言小心道:“殿下去過水園了?”
“沒有。”玄澈隨意道,“父皇不喜歡別人接近那兒,我就沒去了。不過裡面有什麼還是聽說過的。”
林默言暗暗舒出一口氣:沒去過就好。
玄澈忽道:“默言,你在瞞我什麼?”
“屬下不敢!”林默言連忙跪下。
玄澈拉起他,笑道:“你不願說就算了,等回去了我自己去水園看看就是了。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藏了什麼在裡面。”
玄澈眼睛彎起,黑亮的令人無法直視,看得出他的心情很好,否則決不會這樣和林默言說話。林默言卻輕鬆不起來,埋首站在那兒,不知該如何才能阻止太子進入水園。
“對了,殿下,有件事……呃,關於薩朗耶的。”林默言突然想起一件事,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猶豫了好半天才開口,“薩朗耶說他想要……”
“想要什麼?默言,你今個兒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
玄澈抿上一口茶,就聽林默言說:“殿下,薩朗耶說他要迎娶弄影。”
玄澈一怔,問道:“弄影不是從良了嗎?”
“一年前那良人死了。”
玄澈暗自責怪了一下自己,問道:“弄影的意思呢?”
林默言不作聲。玄澈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玄澈笑道:“弄影能找個好歸宿是件好事。如果薩朗耶真的喜歡弄影的話,就答應他吧。”
林默言本要下去回信,卻又被玄澈叫住:
“等等,默言,讓他們再等幾個月。既然弄影要嫁人,我就要讓她風風光光地嫁過去,我的人怎麼能受半點委屈呢?”
玄澈微微地笑,豔麗絕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