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新年
終於等到了十二月,傅鳶活蹦亂跳地回來了,還有一個滿臉“慈祥”微笑的沈煜。
一大早傅鳶就跑來找雲昭。
“昭姐姐!”
傅鳶一身紅色勁裝,豔如烈火,給雲昭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雲昭可承受不住如此熱情的大禮,被撲得往後退了好幾步,還是身後的宮女扶住了她纔不至於摔倒。
傅鳶撇嘴道:“昭姐姐,你怎麼變得這麼瘦了!難道澈哥哥對你不好嗎?!”
雲昭戳着傅鳶的腦袋失笑道:“想什麼呢!你澈哥哥那樣溫柔,怎麼會對我不好?”
“哼,我纔不信!”傅鳶說,“我聽說了,澈哥哥受了傷,身體很不好,一定是你照顧他照顧得累了,才這樣瘦。澈哥哥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
雲昭笑笑,她又怎麼和傅鳶說,若自己真能爲澈的身體做些什麼,哪怕再瘦些她也心甘情願。
雲昭讓人端上精緻糕點,看傅鳶狼吞虎嚥,不覺吃吃低笑出聲。
傅鳶一邊狼吞虎嚥,一邊含糊不清地將起她在邊關的各種事跡,自然不忘將自己從西北救回玄浩的那番事好好渲染一番,說的趾高氣揚,末了又問道:“昭姐姐在宮裡快樂不?”
雲昭笑道:“有你澈哥哥在,怎麼會不快樂?”
傅鳶想想,道:“澈哥哥很愛昭姐姐吧?我聽說那些老頭們老催着澈哥哥納妃,可是澈哥哥都不肯。昭姐姐一定很高興吧?!”
傅鳶撐着圓溜溜的眼睛瞅着雲昭,雲昭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臉微微紅了,支吾着不出聲。傅鳶大笑:“昭姐姐害羞啦!昭姐姐你不用害羞,沈煜和我說,男人若是爲一個女人放棄了整片森林,那不是傻了就是愛慘了。澈哥哥那麼聰明,一定是愛慘了昭姐姐!”
雲昭聽了這話心裡甜滋滋的,卻調侃道:“那沈煜是不是也愛慘了我們的鳶兒?”
傅鳶一點不好意思也沒有,得意地說:“那是當然!他敢?哼!”
雲昭笑道:“鳶兒的小性子還是一點也沒變,這麼不溫柔,小心沈煜生你氣。”
“他纔不會呢!”傅鳶說,突然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昭姐姐,我和你說你不要告訴別人噢。每次沈煜惹我生氣,我就會說:你不要我就去找澈哥哥。沈煜就會很急,給我道歉呢!”
雲昭啞然失笑,卻聽旁邊傳來一個溫和的笑音:“小鳶又拿我做擋箭牌了?”
傅鳶看去,果然是她思念已久的澈哥哥。傅鳶一聲歡呼就要撲上去,卻不想沈煜突然從玄澈身後竄出來,傅鳶沒撲到玄澈卻被沈煜給抱了個滿懷。沈煜低聲怪道:“你又氣我!”
傅鳶撇撇嘴,嚷嚷着:“我纔沒有!你快放開我,我要抱抱我的澈哥哥!”
沈煜不高興,卻不好說什麼,只能死抱着不鬆手。
玄澈笑道:“小鳶都多大了,哪能亂抱呀?小心你昭姐姐不高興。”
傅鳶看看雲昭,說:“昭姐姐纔不會呢!”
玄澈走到雲昭身邊拉起她的手,笑道:“那也不成,你澈哥哥是屬於你昭姐姐一個人的,不能讓你亂抱。”
傅鳶聽了哇哇亂叫:“澈哥哥你偏心!嗚,昭姐姐,把你的幸福分我一點吧!”
沈煜連忙按下傅鳶的腦袋低喝道:“你有我還不夠嗎?!”
傅鳶開始胡說八道:“不夠不夠,我要澈哥哥!”
玄澈和雲昭看着這對歡喜冤家對視而笑,玄澈輕聲說:“昭,我們走吧,別打擾他們了。”
雲昭輕應了,跟着玄澈離開了院子。
路上玄澈感慨道:“小鳶現在很幸福,沈煜是個好男人。”
雲昭也點頭,忽兒想起了什麼,面上一紅,啜啜道:“妾身也很幸福……”
玄澈聽了腳下一頓,又走了兩步卻停了下來。雲昭不知怎麼了,以爲自己是說錯了話,有些惶恐地低下了頭。玄澈輕輕攬過雲昭,輕聲道:“昭,你太溫柔了。”
雲昭愕然地看着玄澈,只聽玄澈慢慢道:“昭,我總在忙碌很多事,不能陪着你,不能給你更多的快樂,讓你寂寞,卻又要你陪着我這具殘**子受罪。我知道你頂着很多壓力,我卻不能幫你分擔,反而讓你承受我的煩躁。昭,你還不夠幸福,你這樣容易滿足,會慣壞我的。”
雲昭靠在玄澈懷裡,耳朵裡除了柔柔的話音只剩下一聲又一聲輕微而堅定的心跳。雲昭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求什麼,寂寞、壓力,從立志要站在這個男人身邊的時候就應學會承受了。可這樣一位夫君:他高貴,他美麗,他溫柔,他體貼,他專情,他負責,他才能卓越而謙和寬容,他這樣的完美卻還惦記着自己的感受。雲昭覺得自己會被幸福淹沒,陷在一個名爲“玄澈”的深潭裡無法自拔。
新年的早上仍然要辦公,中午在清涼殿用了膳,玄澈便回到東宮休息。新年的傳統是晚上要大家一起吃飯,圖個熱鬧和團圓,吃了晚飯再一起“守歲”。玄澈身體不好,若要通宵下午就不得不去補個午覺,不然晚上根本撐不住。
回到東宮,就看到玄浩早已坐在房中等待,他手裡還拎着小狐狸。
新年的到來讓消失已久的小狐狸也出現了,帶着一身的花香。
“嗯?這是什麼香味?”玄浩拎起小狐狸放在自己鼻子下面晃來晃去嗅個不停,惹得小狐狸吱吱抗議,玄浩卻又抓起小狐狸的前爪扮出一臉猙獰地問,“說!偷藏了什麼香料?前段時間都沒影了,是不是跑什麼女人哪兒鬼混了?”
小狐狸委屈地大叫,玄澈立刻前來解圍,嗔怪道:“浩,你亂說什麼呢,不要交壞小梅花了!”
“哼,我纔沒有呢。”玄浩不屑地揚起下巴,瞥一眼小狐狸,湊到狐狸耳邊輕聲道,“小狐狸,晚上看父皇表演有意思不?!”
玄澈聽不到玄浩說什麼,只看到小狐狸火紅皮毛在聽完玄浩的話之後紅得快要燒起來了。玄澈好奇地看着小狐狸,叫了聲:“小梅花?”
小狐狸用爪子撓撓臉頰,突地跳開了,幾個逃竄沒了人影。
玄澈又看玄浩:“你對它說了什麼?”
“沒什麼,說穿了一個事實而已。”玄浩得意地笑,卻隱隱有些酸澀。
玄澈沒說什麼,只說:“我要睡個午覺,你呢?”
玄浩眼珠子轉轉道:“我也睡!”
結果玄浩就霸上了玄澈的牀。其實玄浩一點睡意也沒有,閉着眼睛聽玄澈的呼吸漸漸悠長,他便睜開了眼盯着玄澈的眉目貪婪地看個不停。
玄澈是個善於控制自我的人,這甚至表現在了睡眠上。他的睡姿十分安穩,平躺着,雙手交疊放在肚子上,有時一覺睡到天亮甚至連被子都不會亂。若是以前玄浩硬擠在玄澈懷裡,那玄澈也只是保持着一手環抱着懷中人的姿勢一直到天亮,只有玄浩八爪一樣扒在玄澈身上扭捏個不停。
玄澈的自我控制還在於,他的睡眠不深,若是陌生人靠近他會在第一時間清醒,但如果是他信任的人,他卻又不容易醒來。
玄浩肆無忌憚地用手指輕輕描繪着玄澈的面部線條。這是一張絕美的臉,線條柔和中透着傲骨,沉靜而睿智。
玄浩愛慘了這雙眉眼,總是溫柔地將人淹沒,卻又清澈的讓人自慚形穢。
四哥,這世間沒人能配得上你,雲昭不能,父皇不能,我也不能。
玄澈一覺醒來便對上了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眸中的光讓他心顫了一下,心裡有什麼東西在彈跳,但理智固執地一切都蓋了過去。
今年的年夜飯少了玄泠,但熱鬧依舊。吃了飯,看了煙花,幾個人聊天下棋開始“守歲”。
玄澈與玄沐羽走了兩盤棋便有些疲憊了,小狐狸捲到他脖子上給他取暖,玄浩幫她按捏肩膀,雲昭端來每日必喝的藥,幾個人都圍在身邊讓玄澈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其樂融融。
新年就這麼過去了,大年初七的時候,傅鳶和沈煜結婚了,跳脫的傅鳶難得害羞一回,穿着大紅嫁衣上了花轎,只是沈煜酒量不好,結果敬酒的時候傅鳶一掀蓋頭替夫上陣了,到了鬧洞房的時候,傅鳶被幾個姐妹取笑羞了,不知從哪兒摸出鞭子啪啪一甩,把所有人都給趕了走。衆親朋汗顏,紛紛感嘆:“不愧爲巾幗將軍!”
不論怎樣,傅鳶和沈煜這對歡喜冤家終於走到了一起,兩個人都供職于軍中,雖然男文女武、夫內妻外的組和讓人頗決怪異,但他們自己卻無視世人的目光,感情深厚,合作默契,在日後爲大淼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
到了一月底,而玄泠在遼陽建立了一個防汛抗旱辦公室,招收大量農田水利人才,爲迎接即將到來的春汛做好了準備。誰知二月桃花汛尚未來臨之時,邊關卻傳來了戰事。
準確的說,邊關傳來的消息是一隊大淼商人在西善境內遭到不明部落襲擊,人員傷亡慘重,並損失了大批貨物。這件事是在一月發生的,那遭難的商人好容易逃回了兩個,本沒打算報官,只是口耳相傳之間傳入了鄭志鐸的耳朵裡。
鄭志鐸此時已經退居二線,只是作爲老將在一旁輔佐傅鳶、玄浩這樣的年輕將領。他在這幾年間與玄澈時常通信交換彼此對於戰爭的想法,他曾特別聽玄澈囑咐過:“如果有大淼的人民受到襲擊,不若原因如何,你定然要維護,如果必要就發動小規模戰爭!”但這種觀念與傳統儒家觀念產生了極大的衝突,鄭志鐸並不太能理解,如今碰到這情況有些拿捏不定,便與幕僚商量。幕僚認爲按照太子的意思是要出兵懲治一下那個部落,只是爲了這種理由出兵的事他們不好做主。於是鄭志鐸就寫了摺子上呈朝廷,根據幕僚的建議,摺子裡在述說了事情經過之後提議出兵。
摺子放到上書房裡果然引起了軒然大波。中書省大部分人都認爲我們乃禮儀之邦,怎麼能爲了區區賤商對友好鄰邦發動戰爭,所以不能出兵;武將們聽說要打戰自然不亦樂乎,消息傳到軍校裡每天都能聽到類似“放我們出去”的宣言;繼晏子期之後上任的尚書令固上亭是個堅定的太子黨,一切以太子馬首是瞻;而六部尚書則呈二四對抗之勢,禮、吏二部主和,兵、戶、工、邢四部主戰,那兵部自不用說,工部想在戰爭裡試用自己的新武器,邢部覺得有俘虜自然有他們的功勞,而戶部卻是在先前幾次玄浩發動的戰爭裡嚐到了甜頭,開始食髓知味了;至於民間,主戰的和主和的,要風度的和要面子的,要文明的和要錢的,酒樓、茶館各種公共場所都吵成了一片。
早朝上爲了打不打一幫文武大臣差點自己先掐起來,玄沐羽難得頭疼地揉揉額頭,和玄澈先退回了上書房。
玄澈盯着一份情報人員送上來的西北地圖發呆,也不知在考慮什麼。
玄沐羽倒也猜到了玄澈心思。玄澈曾經說過我們的政府不愛護人民之類的話,後來就這個問題進行討論的時候,玄澈就反問他:“如果我們的人民在境外受到了攻擊,我們會出兵討回公道嗎?”玄沐羽當時回答:“若是本朝官員受此侮辱,自然不能輕視。”玄澈就笑了,說:“父皇的意思難道是,除了官員,其它的百姓就不應該受到國家保護嗎?”玄沐羽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了,似乎最後兩個人也沒爭論出什麼。沒想到今天真的遇到了曾經假設過的情況。
玄沐羽便問:“決定開戰?”
玄澈應了一聲,點點頭,仍然盯着地圖。
玄沐羽抽走地圖,攬過玄澈強迫他看着自己,輕聲問:“在想什麼?”
玄澈微微一笑,道:“戰要打,但也不能打沒有利益的戰,兒臣得看看有什麼好處可以撈。”
“你呀!”玄沐羽哭笑不得地刮刮玄澈的鼻子,好氣道,“怎麼把自己搞的跟個商人似的,滿腦子就想着這些東西!”
玄澈卻認真地說:“兒臣的本質就是一個商人,只不過買賣的是國家利益而已。兒臣必須精打細算每一分每一毫,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
玄沐羽愕然,他沒想到國家在玄澈手下已經從“小鮮”變成了買賣。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太子在皇帝的支持下力抗整個朝廷和社會的壓力,發出檄文強烈譴責了西北部落不受契約的行爲,聲稱如果不能及時交出兇手,大淼將堅決維護人民利益,不惜以戰爭的形式討回公道,同時鑑於巾幗將軍傅鳶仍在新婚期內,令六皇子玄浩領兵出征,
聽到這個消息,傅鳶在府裡氣得大罵沈煜:“都是你!說什麼一定要在今年新年結婚,害我敗給那個臭小浩了!”
這邊玄浩卻也是愁眉苦臉,此去沒有三四個月定然會不來,可是下個月就是他生日了,他期待已久的禮物和生日吻啊!
傅鳶和玄浩同時向玄澈抗議,但玄澈卻不理會,他自有自己的打算。西北軍穿過西善之後再往西走就是西方世界,他需要一個具有侵略性的人領着一支侵略性的軍隊去開拓那片沃土,而大淼的南邊還有半個中國沒有統一,對於自己的同胞不能殘暴更不能摧毀,一旦傅鳶和沈煜結束了新婚期玄澈就要將他們派往長江,爲統一戰爭作準備。
玄浩拗不過玄澈,只能接了詔書,臨行前他特意進宮攔住玄澈。
玄浩強硬道:“哥,下個月是我的生日,雖然我回不來了,但是禮物還是不能少的!”
玄澈沒想到玄浩攔住他是爲了這件事,好笑道:“好啦,不會忘記你的禮物,等你回來我給你補過一次生日。”
玄浩陰惻惻地說:“可是你還是害我錯過了生日,我要補償!”
玄澈只得問他:“你要什麼補償?”
“先親半個,剩下半個回來再拿!”
玄浩說的飛快,不等玄澈回答就已經低下頭在那兩片粉脣上輕輕啄了一下。
玄澈一愣,心中有些不適,剛要說話卻發現玄浩已經跑出十幾步了。玄浩邊跑邊嚷:“回來還有半個哦,四哥不要忘了!”
玄澈傻眼了,摸摸嘴脣,又擦了擦,最後還是回房洗了臉。
注1:我忘記將軍之女結婚是什麼樣的了。貌似三國的時候紅嫁衣還只是平民用的,貴族用的是白色,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化的。這裡就借用大家最熟悉的說法吧。
注2:最早的蓋頭約出現在南北朝時的齊代,從後晉到元朝,蓋頭在民間流行,後成爲新娘不可缺少的喜慶裝飾。這裡提前一點讓它出現。
注3:鬧洞房的習俗從漢代開始產生,當時大概是個別人的“聽房”行爲,到了唐代就變成集體作戰,成了現在的“鬧洞房”。鬧洞房的時候無論如何戲鬧,如何難以接受,新娘都不能生氣。若氣走了鬧洞房的人,將被視爲是新娘的任性,人緣不好,日後的光景就不會好過。不過傅鳶的性格嘛……
注4:“國家在玄澈手下已經從‘小鮮’變成了買賣”,這句話的“小鮮”是取自“治大國若烹小鮮”(《韓非子…解老》)。
67、杜鵑
西北的戰爭進行地很順利。
檄文發到西善,衆部落都洗劫商隊的說不是自己。玄浩因爲錯過了生日心裡正不爽呢,當下領着一支高機動騎兵在草原上四處點火,將與大淼沒有貿易的部落都給洗了一遍,當這支部隊滿載而歸的時候終於碰到了那隻劫掠商隊的部落。
這個部落其實是在先前戰爭中被打散的部族人員組成的,他們劫掠經過自己地盤的往來商隊,只是之前沒傷人命,故而那些商隊全當損失一點貨品就算了,可這次下手沒了輕重了,事情鬧到了大淼太子耳朵裡,他們就倒黴了。
玄浩指揮着精兵將這支烏合之衆絞殺殆盡,又帶人到他們的老窩裡掏了個乾淨,最後的戰利品還是又叫了一支運輸部隊才運回去。
三月份,西北捷報頻傳的時候,傅鳶和沈煜結束了假期去了長江邊,與此同時臨澹涌進了大量的學子,春闈終於要開始了。
此次參加春闈的學子都在鄉試或推舉中通過了帖經墨義的考試,所謂春闈不再考覈這部分內容。春闈分三天,第一天考詩賦,第二天考律法,第三天考時政。
詩賦倒沒什麼,這些學子讀了一輩子的書,學的就是這個,大筆一揮信手而就,只是優劣各有罷了。
律法卻有了點小麻煩。突然增加的考試內容讓學子們有些倉促,但中國的學子們最擅長的就是背書,短短几個月裡幾本律法大典背得滾瓜爛熟,可沒想到拿到試卷一看,墨寫律文的部分雖然又多又長涵蓋面極廣,分數卻僅佔了不到三分一,另有判斷題無數,和主觀題若干,或假設一個法律場景讓考生分析,或對現行法律進行論述,甚至提取了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一個案件讓考生評述,總之律法考場裡那是一個哀鴻遍野,民不聊生。
好容易熬過了第二天,第三天的時政考覈又是慘不忍睹。其中有一題是讓考生對此次戰爭做出評論。考生們抓耳撓腮,一方面是他們最後的主子太子,主戰;一方面是此次對成績起直接作用的監考老師禮部尚書,主和。這令他們無所適從不知該迎合誰纔好。卻不知正是太子的安排,他就是要看看這些學子們在兩方夾擊的情況下究竟能寫出什麼。
總之三天春闈過去,臨澹城裡各大酒樓藏酒售罄,借酒消愁者不知幾何,另有太子調侃臨澹督尉,笑其要在各風景名勝,尤其是懸崖邊做好保衛工作,以防部分學子輕生,讓國家喪失了棟樑。
等待發榜的日子是漫長的,每天都能在酒樓裡看到焦急等待的學子們,他們或得意或黯然,或焦躁難耐或神情恍惚,不一而足,對比鮮明。他們這種急切的情緒讓通川商行小賺了一筆。
通川商行下設“出版社”在春闈結束的第二天出了一份“春闈專題”,裡面詳細闡述了此次出題的各種意圖。例如那道令無數學子左右爲難的戰爭評析,太子表示:“主戰或主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所給出的理由。主和是爲了什麼,主戰又是爲了什麼,朝廷要看到你在試卷中所表現出的治國精神和理念。”
通川商行與太子關係良好在六年前的三王叛亂及這幾年的對戰爭、改革中表露無疑,這份專題報道一出,頓時安撫了無數忐忑的學子,這些人一旦不再擔心自己的立場是否會得罪人之後,對自己的才華都表示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心。
只是玄澈在看到一份份卷子的時候卻很無奈。
除開部分答案模棱兩可的牆頭草之外,這些人主和的原因基本上都是
“以德服人”,而主戰的理由無外乎“揚我國威”,比較離譜地還有揚言誓死追隨太子腳步的粉絲,只有一個人寫下:“以我之矛護我之民”。
玄澈一喜,再看考生名字:方休明。
四月份的時候朝廷終於發榜了,卻是四張榜,分別以詩賦、律法和時政三項內容的成績進行排序,另有一張綜合成績榜。每榜所取人數各不相同,詩賦最多,律法其次,時政第三,至於綜合榜則取前一百名公佈。各榜第一名皆稱狀元,第二名稱榜眼,第三名探花,授予榮譽。
詩賦取士則入翰林院,律法取士則進大理寺、御史臺及遼陽司法系統,時政取士者方進入行政系統,或在朝廷任職,或到地方當官。
玄澈特別招見了那方休明,只見一清瘦少年緩緩行來,白衣白靴,風神俊秀,走進了卻又是柔媚動人。玄澈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方休明竟是當年的白!
“殿下,今後白要一直站在殿下身邊——用這裡。”
白指着自己的頭,緩慢而堅定地說。
於此同時武舉也在火熱進行,四月底的時候,決出武狀元及其它弓馬嫺熟者一百名,進入軍校學習半年後供職軍中。
又過了一個月,玄浩終於將西北搜刮了乾淨,五月初凱旋而歸。
看到玄浩回來,戶部尚書笑得合不攏了嘴,刑部也撈到幾條西善大魚審問,少不了功勞,只有工部怨氣沖天——這場欺負人的戰爭完全沒有用到新武器!
玄浩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東宮找玄澈:他還惦念着那半個吻呢。
誰知道玄澈聽說玄浩回來了人就沒影了,不是在上書房就是鑽到了清涼殿裡,彷彿清涼殿裡的茶特別好喝一樣。就算回到東宮也是和雲昭窩在一起,弄得玄浩無處下嘴,心癢癢的沒法撓。
如此折騰了幾天玄浩也就不鬧了,玄澈的生活才漸漸回覆了平靜。
五月底的時候,東宮裡多出了一盆杜鵑,五月正是它開的燦爛的時候,紅豔豔的顏色讓素雅的東宮多了一份別樣的風情。
杜鵑被擺放在東宮書房前的小花園裡,每個進來的人都能看到。玄澈十分喜愛這盆熱情如火的紅花,時常能看到他在那兒擺弄花枝,一會兒聽說杜鵑不能曬太陽,就將盆摘搬到了陰涼處,一會兒聽說杜鵑喜溼潤,便天天親自噴水。其愛護之心,讓玄沐羽和玄浩看了都要嫉妒這盆花了。
半個月過去了,玄澈對杜鵑的喜愛有增無減,玄浩終於忍不下去了。
某天,玄浩突然對玄澈說:“四哥,這花真漂亮!”
“你也覺得?”玄澈笑得很幸福,似乎玄浩誇獎的不是杜鵑,而是他的孩子。
玄浩心裡吃味,臉上還是笑嘻嘻地說:“四哥,我喜歡那盆花!”
玄澈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所以呢?”
玄浩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厚着臉皮道:“你把花送我嘛!”
玄澈屈指用力彈了一下玄浩的額頭,好氣道:“就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會養花嗎?花給你搬回去還不都養死了?!不行,不給你!”
玄浩捂着額頭不甘心道:“四哥,人家會很用心養你送我的花的!你給我嘛!”
“不行。”
玄澈不理他,轉身要走,卻被玄浩從後面撲上來抱住。玄浩趴在他身上使勁亂蹭,故意將嘴巴靠在玄澈耳朵邊,呵出的熱氣讓敏感的小耳朵立刻紅了。玄浩撒嬌道:“四哥,四哥!給人家嘛!四哥!”
“你快下來,別鬧了。”
“不嘛!四哥不答應我我就不放開!”
玄浩蠻橫地說。玄澈只得去拉玄浩的手臂,但玄浩征戰沙場的力量已經不是他能撼動的了。玄浩將他困在小小的懷抱裡,熱氣不斷**着耳郭,玄澈覺得自己的臉都要燒起來了,偏生怎麼也擺脫不了。
“四哥,答應我啦!四哥最愛浩的對不對?給人家給人家嘛!”
玄澈很無奈,只得任憑玄浩抱着不再掙扎,說:“你要不放開就跟着我走。”
玄澈還真的往書房走,玄浩也不放手,就這麼“趴”在玄澈背上跟着走,卻又在玄澈耳邊不停地說:“給人家啦,四哥!四哥你最好的,浩這麼可愛,一定會好好疼杜鵑的!四哥……”
玄澈就這麼揹着一隻聒噪的烏鴉一路從花園行入書房。
玄浩進了書房突然從玄澈身上下來了,鼓起腮幫子氣呼呼道:“四哥一點也不守信用!”
“我又怎麼了?”玄澈感到莫名其妙。
玄浩怒道:“我出征之前你還說要給我生日禮物和生日吻的!可是你生日纔給我半個,生日禮物連半個都沒有了!”
玄澈想起這茬臉上一紅,支吾道:“嘴巴哪能亂親啊……”
玄浩撇撇嘴,說:“生日吻就算了,那生日禮物呢?!”說着他將手掌攤到玄澈面前,擺明在說:我要禮物!
玄澈只得說:“那你要什麼禮物?”
“我要那盆杜鵑!”玄浩指着杜鵑申請無比之堅定。
玄澈一聲哀號,終於意識到自己中計了。
過了兩天,玄浩果然讓人搬走了那株杜鵑。玄浩剛搬走盆栽,玄沐羽就來了。
玄沐羽一進花園就看到原先擺着杜鵑的地方空空如也,心裡奇怪,便問:“怎麼杜鵑不見了?”
玄澈正站在走廊上看書,聽到玄沐羽這話,沒擡頭只微微一笑,道:“被浩給搬走了。”
“浩?”玄沐羽略有不快,“你不是很喜歡那盆花嗎?”
玄澈隨意道:“唔,是啊,不過浩喜歡就給他吧。”
玄沐羽心頭火起,醋意橫生,衝動之下將玄澈用力按在牆壁上,低聲喝問道:“你就這麼喜歡他?!”
玄澈這纔將視線從書本上移到了玄沐羽臉上,手臂被掐得緊緊,肌肉有種撕裂的痛,背頂在硬邦邦的牆壁上被硌得發疼。玄澈吃痛地微微皺眉,看着玄沐羽不解道:“怎麼了?”
玄沐羽發覺自己用力大了,連忙鬆了手,卻仍然將玄澈困在懷中,低下頭壓迫着他,問道:“你爲了他可以放棄自己的最愛?”
玄澈一愣,疑惑道:“最愛?父皇說那盆杜鵑嗎?不至於啊,一盆花而已,自然比不上浩重要啊。”
玄沐羽聽了這話稍稍有些解氣,身子卻更加貼近,他們胸膛貼着胸膛,雙腿交錯,緊緊地挨着。玄澈被擠在玄沐羽與牆壁之間,不自覺地揚起了下巴,粉脣呈現在玄沐羽的視線之中,嬌嫩的顏色讓他差一點忍不住要掠奪。
玄澈不自然地扭動身體,這個姿勢讓他有些難受。但他的扭動讓玄沐羽更加難受。
“父皇……”玄澈想讓玄沐羽讓開一點,卻聽玄沐羽賭氣一般地說:“我也要杜鵑。”
“嗯?”
玄澈覺得自己的思維停頓了三秒纔開始繼續運轉,玄沐羽的話讓他哭笑不得:“父皇,您怎麼和浩嘔起氣來了?”
“我要杜鵑。”
玄沐羽毫不妥協地重複。
玄澈無奈道:“可是兒臣只有一盆杜鵑,已經被浩搬走了。”
“我要杜鵑!”玄沐羽執拗地說。
玄澈看看玄沐羽,似乎在想什麼,片刻之後才放輕了聲音哄小孩一般柔柔道:“父皇,兒臣沒有杜鵑了,下次送您另一種花好不好?”
玄沐羽不解道:“什麼花?”
玄澈彎起嘴角露出誘人的微笑,像個小把戲得逞的孩子一樣,眨眨眼睛,說:“這是個秘密!父皇到時候就知道了。”
不論怎樣,玄沐羽得到了玄澈關於一盆花的承諾,也就心滿意足了。他在意的自然不會是一盆植物,他只是在意,在澈心目中,自己和浩究竟誰重要。
玄沐羽高高興興地離開,玄澈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笑着搖搖頭,覺得手臂有些疼,想去揉卻有一雙手先伸了過來替他按摩。玄澈看去,竟是雲昭。雲昭一邊揉,一邊低着頭,令人看不出她的心思。
玄澈覺得有些奇怪,雲昭向來是喜歡擡頭看自己的,今天怎麼低着頭又一言不發?
“昭?”
雲昭低低地應了一聲,卻仍然沒有擡頭。
玄澈看她似乎神色不對,便撫上她的面頰,輕輕捧起雲昭的臉讓她與自己對視,關切道:“怎麼了,昭?身體不舒服嗎?”
雲昭搖搖頭,遲疑了一下,才說:“澈,你和陛下……感情真好……”
玄澈笑起來,瞬間綻放的明媚讓人想到了燦爛春光,能賦予萬物生命的光彩。玄澈道:“是啊。”
“哦……真好。”
雲昭強自微笑地應了,終究沒將自己心中的疑問表露出來。
但悲慘的是,在六月初的時候,玄浩抱着一盆不知什麼的玩意兒來了東宮,他很不好意思地對玄澈說:“哥,我那天讓花兒出去曬太陽,結果就成這樣了……”
杜鵑怕熱,被玄浩拿去給夏日一曬早就枯死了!玄澈一看那盆黑乎乎的枯枝,頓時慘叫連連。玄澈抱着曾經可愛過的杜鵑悲痛欲絕,用文房四寶把玄浩打出了東宮。
從此,玄澈再也不相信玄浩會養花之類的混帳話了!
注1:唐初時第一名稱狀元,第二、三名俱稱爲榜眼,至北宋末年,只以第二名爲榜眼,第三名則稱探花。這三個名稱其實都是社會上習慣使用。在正式發放的金榜之上,只會稱進士一甲第一名,一甲第二名,一甲第三名。不過沒關係,我們的澈是穿越的,用用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