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兀顏光、張敦固急忙勒馬向後方踱去,又手搭涼篷眺望遠方,救覷見遠處於地平線的那一邊果然出現一道黑線看似緩緩向前蠕動,雖然相隔甚遠,可是那條黑線向前移動的速度也是越來越快。
漸漸的,兀顏光與張敦固乃至倉促轉換方向列陣的麾下軍卒隱約也能覷見那邊奔將出來的騎陣騎行在最前面的將官頭戴三叉戟式皮帽,身穿獸袍皮甲,周圍戎衛的馬軍排成爲前排三騎、後排三騎兩列。其中前排第一名武士雙手捧着的那一面大旗上繪有一隻展翅飛起的雄鷹,鷹的翅和尾形呈扇面,身體向前、頭部回視,兩爪下伸作捕獵狀。無論是騎兵盔甲的制式與打出的旌旗也卻正是代表他們是遼朝鷹軍的將士!
而後幾排的騎陣之中也有人執着一面面迎風招展的矛旗,每面旗幟上下均飾有飄帶,旗杆頂上束在矛尖下方纓穗也隨風獵獵飄揚,更爲顯眼的是矛旗上面繡上星下俯月,以日月爲徽,也正是對於天地日月甚是虔誠崇拜的契丹族在皇室儀仗巡守時纔會打出的日月軍旗!
日月大旗周圍的排排旗幟有新有舊,雖然其中一些旌旗上破了幾個口子,硝煙餘燼、污血斑斑,顯然是經歷過許多場慘烈廝殺之後卻又被遼軍將士高高豎起,倒也平添一股悲壯蒼涼,以彰顯矗立在軍旗之下的契丹兒郎,仍是不肯向新興的強權勢力屈服折腰!
攻打灤南城的本部軍馬陣型之內登時引起一陣騷動,曾幾何時,軍陣之中有許多遼軍降卒都還曾是在對面那般氣勢雄健、端的威武的軍旗之下列陣備戰,準備與敵軍浴血廝殺。可是如今卻是身處於敵軍的立場從對面再次目睹契丹乃至大遼軍旅儀仗打出的旗幟,心中震撼之餘,竟也不免震撼羞慚,潛移默化之下,士氣軍心也不免又墮了幾分。
只片刻功夫,地平線的那一邊聚集的兵馬也是越來越多。覷見日月軍旗、鷹軍戰旗的旗號,兀顏光的心頭也不禁劇烈的跳動了一下,眼尖的他隱約也覷見除了最前排的幾列軍馬盡是遼朝正規軍的裝備制式之外,後面仍有大批的兵馬軍容雖然端的氣勢如虹,可是似乎也並非是遼朝的殘部兵馬。而且在遙遠的一端,兀顏光雖然覷不清個真切,可是似乎在對面兵馬軍陣身處也豎着一杆狼頭大纛,同樣迎風飄舞着......
這又怎可能!?怎的恁般時節,在此地竟然仍會有成建制的遼軍勁旅!?
饒是兀顏光自問經久沙場,也是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悍將,但是此時心中也不禁直感驚愕震撼。自打起初投軍伊始,便是以他熟女真的身份在遼軍中混跡到遼國南京道都統軍殊爲不易,可是自己也的的確確是受遼朝皇恩而建得半世的功名,如今目睹眼前那般景象,也仍不免被繚亂了心緒。
雖然不知遼軍殘部又從哪裡攛掇來這許多軍馬,但既然我早已決議降金,又怎容得反覆!?
兀顏光狠狠咬了咬牙,思付北地諸族弱肉強食,漢人不也曾說過成王敗寇?當年大遼強盛之時,契丹人驅使甚至奴役我生熟女真諸部,我自無怨言,爲建功揚名而甘願受其驅策。可是如今遼朝無道,自己斷送了大好江山,卻是我女真族人興盛崛起,取遼而代之,已是大勢所趨。非是我熟女真的出身而必要事金,大遼的的確確已是要亡了,就算這幹兵馬看似雄壯強盛,又如何能改變不了大勢所向?
當初你們遼人世代奴役盤剝生女真諸部時汝爲王、吾爲奴,可是如今勝者爲王、敗者爲寇,方今效命於大金者纔是順應時勢,而你這廝們卻已是禍亂一方的反賊流寇!
篤定了心思,兀顏光發了聲喊,正要集結麾下兵馬列陣,以拒後方步步逼近的敵軍之時。在他身旁的張敦固也高喊一聲,喝道:“傳令下去,命諸部兵馬不得輕動!先看覷住敵軍動向,且隨時準備向平州治所撤離!”
“你!......”兀顏光見說頓時怒發,立刻怒目瞪向張敦固。
眼下張敦固也顧不得與兀顏光退讓應付,而也是寒着臉說道:“兀顏將軍,雖然恁甚是勇武,可是如今我等不知敵軍底細,卻已然教對方佔得先機。非是我等無力攻破灤南縣城,如今戰事出現變數,也不只是單單要剿除佔據灤南縣的小股遼軍殘部。
我軍鎮守平州一隅,亦有守土之責,末將不願在此久耗,這夥兵馬來得蹊蹺,倘若中敵之計,教對方趁勢圖謀平州治所等要處時卻如之奈何?既恁的,我自也有情由向燕京那邊稟告,速報於完顏都統知曉啓請定奪,如何應對,自須從長計議。灤南縣遼國餘孽本也成不得甚麼氣候,將其掃蕩事小,可是爲眼前這夥敵軍趁勢所乘,枉耗兵馬,威脅到平州乃至周遭幾路軍州卻是大事。兀顏將軍,恁還兀自要在此久耗麼?”
兀顏光雖是氣惱,可是如今奉命與平州兵馬前至灤南縣剿除遼軍餘部,彼此率部合作,他也並沒有指揮張敦固麾下兵馬的軍權。何況張敦固一番說辭着實也有幾分道理,自然也使喚不動對方,在與對面那一撥殺氣凜凜的兵馬交鋒之前,他們這兩個在此統管兵馬的主將便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分歧......
而在對面大軍中陣,蕭唐也向對面眺望,目所能及處,隱約的也覷見對方陣容似乎引起一陣騷動。蕭唐的嘴角上挑,漸漸的露出一絲從容的笑意,而在他身旁的蕭嘉穗也出言說道:“哥哥如此安排的確端的巧妙,如此安排,的確足以撼動他那夥兵馬軍心。”
除了如今將歇養傷的曲利出清與烏利可安二將,囑咐耶律國珍、耶律國寶、瓊妖納延、阿里奇率領遼軍殘部列於前陣,並且打出遼軍旌矛旗幟的安排的確是蕭唐有意所爲。
先是有蕭嘉穗遣人哨探聲息,待蕭唐也趕至平州平海地域會師之後,自也是輕車熟路,在灤南縣城遮莫用不了許久便要被攻破的要緊時候趕至此處。耶律國珍、耶律國寶搭救自己宗室親族的姊妹心切,一得遇見蕭唐之後立刻又是懇切請求,對於蕭唐的安排部署也是言出必應。
加上這些遼軍殘部,己方麾下契丹族裔出身的將士也已經有了一定的規模......蕭唐心中思量,現在金國女真諸部固然是兵強將猛,於連接殺得遼軍大敗潰逃的諸多戰事所取得的成果足教人歎爲觀止,可是如今與這一國敵對,這一支趁勢而起的民族在現階段最大的短板弊端又是甚麼?
按蕭唐思付,也立刻想到了四個字:人丁不旺。
粗略估計,現在歸附於金國的女真諸部人口總數遮莫也就只有十餘萬人,當吞併遼朝全部疆土之中,其中投降的契丹人、渤海人、遼東諸族乃至歸附的漢人,也被金國全部編入猛安謀克,對外統稱謂之女真,再發動大規模的戰事,也必須倚仗除女真人外所有收編的諸族兵馬。
尤其是現在完顏阿骨打將大多精力放在揮軍擒拿捕捉遼天祚帝耶律延禧那邊,先行至南京道的女真族兵馬人數有限,眼見那些敵軍幾乎也都是以遼朝降軍以及與金國在遼東收編的諸族軍兵爲主。當面對那些爲勢所迫受金國驅使的遼軍降卒,又能以甚麼方式在交鋒之前便有效的打擊對方的士氣?
率領幾部兵馬臨行之前,蕭唐在寨中便吩咐麾下精於飛針走線的頭領通臂猿侯健連夜趕製出那副契丹信奉太陽管天、月亮理地而象徵遼國政體的日月大旗,交由耶律國珍、耶律國寶這一對遼朝國族兄弟掌旗也算是合乎法理。對於那些只得認命,被迫依從歸附於金國的契丹族民,眼見對面又赫然樹立起那杆象徵自己民族傳承兩百餘年的國度的大旗之後,卻又會作何感想?
現在蕭唐只粗略望去,似乎便已經起到了一定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