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大家都明白,齊傾墨豈是那等信這些指天罵地所起的誓言之人?於她而言,“瑾君”死了纔算是真穩妥。
只不過,齊傾墨眼下還有諸多頭緒要理,只能將蕭天離這一手胡攪的棋放在一邊,先緊着眼下再說。
殷笑聞給自己設了這麼大一個圈套,細細布局許久,讓自己替他做了一件好嫁衣,而齊傾墨看上去是卻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些原本說與殷笑聞聽的密聞,自然是合集“瑾君”與馮俊兩人的力量纔打探到的。那些東西憑殷笑聞自己的本事去掏也不是掏不出來,只是官場上的關係向來錯綜複雜,幾番瞞報下來已不知還有幾分真假,而且殷笑聞若是動作大了還會打草驚蛇。
齊傾墨做這些就不一樣了,她向來使慣了陰損手段,想悄無聲息得到些情報也不是多難的事。想那馮俊前些日子蹦噠得多厲害,還不是不得聽命於齊傾墨這樣一個女人?
爲了換回墨七,齊傾墨幾乎是將絕大部分剛剛掌握沒多久的資料都拋了出去,只有極少一部分還死死拽在手心裡。這一部分,涉及到她的一些私事。
墨七是個愛恨分明的人,知道齊傾墨爲了救她付出的代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低着頭說道:“墨七魯莽,壞了大事,甘願受罰!”
齊傾墨並未作那高姿態,擺出大肚能容不計前嫌的樣子前去攙她起來,以收買人心之類。罰是一定要罰的,不然墨七長不了記性,更何況在齊傾墨的世界裡,根本沒有大度這一詞。
轉身撇下一屋人,齊傾墨留下一句話:“跪足五個時辰。”
蕭天離眉頭一擡,他便知道齊傾墨是這樣的性子,只是五個時辰,也未免太狠了些。想是這樣想着,卻不好多說什麼,識趣地與莫百衍作別了齊傾墨的小築。
莫百衍小心問道:“爺,信上究竟寫了什麼?”
蕭天離嘆息一聲:“我這媳婦兒啊,行事從來都逆天。她讓馮俊把唐餘兩家的人都安排流放南蠻,你想想,青沂國的南蠻在臨瀾國是什麼地方?”
“北疆。”莫百衍不假思索地說道。
“是啊,北疆,我叔率八十萬大軍在北疆等着唐餘兩家的大將軍呢。”蕭天離長嘆一聲。
莫百衍臉色急變,環顧四周,確認四下無人了纔敢低聲說道:“你是說,齊小姐作了唐餘兩家叛變的準備?”一國兩大將叛變,會給青沂國帶來多大的禍害,泄露多少軍情,只有天知道。
而這會給臨瀾國帶來多大機遇,蕭遙會探得多少重要情報,爲日後攻打青沂國作出多大的貢獻,也只有天知道。
齊傾墨,果然是敢爲天下人不敢爲之事!
“不是作了他們會叛變的準備,她是要逼得這兩人叛變。她今日對殷笑聞說的那些情報,多是與這兩人有關,看似她是被逼說出來的,實則,她又給殷笑聞下了套而已。”
蕭天離搖頭,這個女人的心太過詭譎多變,一不小心,便會被她啃得連骨頭都不剩。在那等緊急情況下,她還能想到此等陰損法子,直接借殷笑聞逼反唐餘二人,簡直令人難以想象。
莫百衍亦是聰明人,經得蕭天離這樣提醒便能想得通透,說道:“她故意將唐餘兩家餘孽之事說給殷笑聞聽,殷笑聞知道了自然會對這些斬草除根,勢必會徹底覆滅唐餘兩人心中最後一點希望,對殷笑聞充滿記恨,這時候唯一能幫他們報仇的,就只有咱們臨瀾國了。”
“是啊,齊傾墨從一開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枉她費盡心機一步步設了這麼多個連環計,我也是到最後纔想明白過來。這一局已成死局,不管再發生多少變化,基本上都無人可以改變結果了。”蕭天離心生敬佩,齊傾墨果然是最擅以小見大,行四兩撥千斤之事。
“如此說來,這信若是落到殷笑聞手裡,那就真是功虧一簣,前功盡棄了。”莫百衍一開始只覺得這信若是讓殷笑聞得到了,最多也就是墨七和齊傾墨受點罪而已,如今看來,這裡面的彎彎繞繞早已牽涉兩國了。
“好在咱們提前截了個糊,沒讓殷笑聞得逞。想必再過幾日叔就能收到密信了,到時候唐餘二人自有他來接手,對付戰俘,他比咱們有法子。”蕭天離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說道。對那個看上去比自己還要懶散得沒邊的叔,他有信心得很。
“如果殷笑聞在剷除了唐餘兩家作孽後,派人直接將他們殺了呢?”莫百衍說道,對於殷笑聞而言,這種趕盡殺絕的事,他並非做不出來,反正他又不是什麼仁主明君。
蕭天離笑了笑,比劃了一下手指解釋:“齊傾墨賺的就是這個時間差,等殷笑聞對付完唐餘兩家作孽回過神來,那邊的人皇叔早就搶到了。”
他停了一下,古怪地說道,“而且,以我對我媳婦兒的瞭解,她一定會爲這個時間差爭取更長一些的時間作爲保障,你信不信,她會通知那些餘孽,說陛下要來對你們趕盡殺絕啦,你們趕緊跑路啊,或者直接反抗啊,千萬不要等死啊。”
蕭天離的語調動作誇張滑稽,逗人發笑,但說的事情卻令人膽寒心驚,果真在世爲人,不要得罪齊傾墨比較好,這樣的女人,惹不起啊。
“那信裡,就再沒有提別的了?”莫百衍試探着問道。
蕭天離揮了揮手,搖頭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別想了,信是墨七寫的,齊傾墨都不知道,所以那信裡連半個我的名字都沒提起來。墨七那番心思,可全撲在我的好皇叔身上。你說我皇叔是不是瞎了眼啊,這麼好一姑娘居然捨得讓她來青沂國提驚受怕。”
話中酸味,比起那山西民間鎮上釀的那老陳醋更甚……
最大的難題已經解了,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讓齊傾墨消除對“瑾君”的疑慮,不然以後兩人心中若是存了芥蒂,共起事來就太不方便了。
“老莫,研墨。”蕭天離展了展雙臂,提起一隻狼毫筆,咬了一會筆桿子,想了會謹慎的措辭,這纔在薄薄的宣紙上寫下了洋洋灑灑數句長信。
信是給宣搖國那位富得流油的玉菩薩瑾諾寫的,能證明自己身份清白,保證對齊傾墨不會造成傷害的人,也就只有這位玉面菩薩了。這種時候,可管不得蕭天離樂不樂意,這信都是必須要寫的。
寫完收工,蕭天離伸了個懶腰,擡頭笑看着莫百衍:“老莫啊,你要不要寫封家書帶給你家小娘子啊?”可憐那位剛選了駙馬的葉凌奚公主,連婚事都還沒來得及商量,新郎官就讓蕭天離拐走了。
莫百衍的老臉很不好意思的紅了一下,十分有趣,猶豫了半天,話嘴邊卻開不了口,好在蕭天離是個“善解人意”:“哦,你不寫啊,不寫那就算了。”邊說就邊要收起桌上的信箋來。
“爺,那個……”莫百衍一急,連忙按住宣紙,憋得一經老臉通紅,重重說道:“我寫!”
“這又不是逼你招供,做出這副表情你是要上刑啊。”蕭天離沒好氣罵了一句,扔了毛筆丟到莫百衍懷裡,自己一臉樂呵地負手走出了房門走進了院子。
青沂國這鬼天氣,才幾月的天啦,就冷成這副樣子了。
一柱香時間的長短,取決於你是廁所裡面,還是廁所外面。
五個時辰不好過,墨七挺得筆直的腰桿早就麻木了,冷汗打溼了後背,衣服溼得都可以擰出水來,膝蓋又痛又麻又腫又酸,膝蓋以下簡直已經不像自己的了。一張英氣的小臉慘白,掛着冷汗,嘴脣都起了白泡。
但就是累成這副狗一樣的墨七,也沒有吭一聲,皺一下眉頭,筆直如木樁,連搖都沒搖晃一絲兒,雙膝像是生了根一般,定定地落在哪裡,紋絲不動,哪怕身下的汗水已經跟血水合在一起積成了小灘,依然執着而誠實地跪在原地。
外間那些嬌滴滴的侍女無不驚歎,這樣漫長的五個時辰,就算是坐着也腰痠背痛,墨七一個女子是如何挺過來的?
打更的聲音終於響起,墨七心神一鬆,終於眼前一黑,什麼都來不及說,啪地一聲倒在地上,姿勢不甚雅觀,雙腿跪得太久都打不直了,弓着身子便躺在了地上的水灘裡,臉上還蹭了一臉的泥灰。
陪着看了五個時辰的柳安之望了望天外的明月,心中想着:“跟着齊傾墨的人,爲何一個比一個倔?早有鵲應是如此,寧死不肯成爲齊傾墨的負擔,現有墨七長跪五個時辰不喊痛,果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
其實只要墨七求個饒,齊傾墨也未嘗不會放她起來,只是以後再要得到齊傾墨的信任和重用就難了,墨七便硬挺了這五個時辰。
扶着墨七睡好,招了下人給她膝蓋上抹了藥,又用針法疏通了她積淤五個時辰的血脈,如此這般一番之後,柳安之才收了金針揣進袖中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遇到了齊傾墨。
她依然是那一副淡漠清冷的樣子,只是多看了墨七一眼,眼中有一絲掙扎,最後卻搖了搖頭,只說了一句:“明日給她配些藥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