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料斕芷這時的力氣出奇大,反手將玢月拉了下來跪在地上,很堅定決絕地說道,“給你太師父磕頭!”
玢月踉蹌跪倒,梗着脖子直眼看向斕芷,正想反駁,斕芷卻出奇地堅定,“磕頭!”
斕芷從不勉強玢月做任何事,可這一次玢月卻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的壓迫感,迫使她不得不低頭,她不情不願地給楣風道人磕了一個頭,隨即氣哼哼地起身。
楣風道人揮了揮手,霎時有一陣清風吹向紗簾,紗簾驟然掀起,楣風這才皺眉噘嘴問道,“斕芷?”
“是,師父。”斕芷再一次熱淚盈眶。
南雲芷也無法理解,即便是多年不見的師徒,感情再深厚,斕芷也不該對楣風行這麼大的禮,看起來楣風就好像爲斕芷做了多大貢獻似的,可楣風道人,做五件事,有四件都是不着調的。
楣風閃身快速穿過紗簾,將斕芷扶起來,苦惱道,“哎呦,斕芷,十幾年不見,你怎麼病成這樣了?怎麼……比我還老了……”
其他人嘴角抽了抽,楣風道人,您倒是照照鏡子,看看那張皺成樹皮的老臉吧,斕芷再病重再老,也好過楣風這個老妖啊……
斕芷扶着楣風的胳膊起身坐回牀上,淚盈盈地點頭笑,“師父快坐。”
“師父,您早就來了,怎麼不和雲斕雲芷一起進來?”斕芷抹抹淚,笑問道。
楣風道人嘟着嘴,一雙眼睛左瞄右瞄,目光觸及到南雲芷那一雙冰冷的眸子時,他就像觸電似的收回了目光,吧唧着嘴說道,“我……我看你這住處,倒是比我那兒舒坦,我多看了幾眼……”他說話不走心。
斕芷虛浮地笑道,“師父喜歡,我明日就把這月似宮騰出來給您住。”
玢月瞪大了眼睛,難道楣風道人說,看這風闌國的地界兒比無妄山舒坦,那斕芷就真的要把風闌國騰出來給楣風住嗎?
楣風慢悠悠地說道,“我在山野住慣啦……可不想來這麼好的地方……”他皺了皺眉,眼球轉了轉,盯着斕芷,“你怎麼啦!怎麼病成這樣?誰打的你?告訴我,我去給你報仇!”
斕芷的眼眶又紅了,“沒人敢動我……”她長嘆了口氣,苦笑道,“是我自己,我一個人撐着這麼大的過埃及,又帶着女兒,幾十年來腹背受敵,積勞成疾……不用朝廷叛黨政敵來刺殺,我自己就……”
衆人皆沉默了,秦衍和南雲斕是其餘兩國的君王,他們捫心自問,是否做到了像是望月國主一般與國同生共死?是否能同斕芷女帝一樣鞠躬盡瘁爲國着想?
楣風道人呆了一呆,“來,爲師給你瞧病……”他翻起斕芷的手腕。
斕芷反手將楣風的手一握,柔聲道,“師父,今天太晚了,你們來看我,我已經很開心,宮裡已經備好吃食,我知道師父您最愛吃,御膳房有不少新鮮花樣,您先嚐嘗。”她轉頭叫玢月,“玢月,帶大家去用膳,然後安排休息。一切等大家
休息好後明日再敘。”
斕芷這一決定是不是合大家的意,表面上可看不出,但瞧着歡呼雀躍的楣風便知,這一定合他的意。楣風正高興得手舞足蹈時,突然苦了臉看向斕芷,“她……她……”
斕芷笑着對他點點頭,“師父且去吃飯吧,一切有我。”
楣風又恢復了歡呼的狀態,南雲芷實在沒懂楣風和斕芷這師徒在打什麼啞謎,便向斕芷拜道,“姑姑多休息,等你得空了我和哥哥再來看您。”隨即深深望着斕芷。
斕芷對她柔柔一笑,摸了摸她的頭髮,就像是對自己女兒寵溺一般的,不知怎麼的,南雲芷看到斕芷這樣柔中帶着堅定的笑容,很是相信她,莫名對這剛認識的長輩有親切感。
這頓晚膳可真夠晚的,吃完大家都困了,玢月可不是偏心?給秦衍選了一個條件最好的宮殿,給師鳶夢和南雲芷等選了最偏遠最下等的宮殿居住,最後散席的時候,只有一個侍女給南雲芷兄妹指了指路,便退下了。
楣風道人倒是託了斕芷的福,早早剔了牙,住進了最舒服的地方,纔不管南雲芷他們呢。
南雲斕對南雲芷朝着師鳶夢那兒撇撇嘴,南雲芷便眨了眨左眼,隨即轉臉對鳶夢笑道,“鳶夢,你看我今天美嗎?”
師鳶夢睜大眼睛,南雲芷什麼時候對她這麼和善友好過?南雲芷什麼時候對她這麼敞開心扉地自戀過?她望着南雲芷的眼睛,她的眼睛幽深,盈盈發亮,師鳶夢越發覺得眩暈,有神的雙眼陷入呆滯。
南雲芷盯着師鳶夢,淡淡說道,“跟着剛纔那侍女說的路,走回去,睡到牀上。”
師鳶夢轉身,像是個木偶一樣機械地往前走着,南雲斕一看,果然是順着剛纔那侍女指的路走着的。
南雲芷衝着南雲斕挑眉,“可以走了?”
南雲斕笑着摸摸下巴點頭,“這個厲害,改天教我。”
“那你用什麼來換?”
“你看哥哥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你都拿走吧……”
南雲芷走着走着,突然轉身過來,一臉壞笑地看着他,“不然換你叫我一聲姐姐?”
南雲斕也止步,伸出一個指頭戳在了南雲芷的額頭上,笑罵道,“你這個臭丫頭!”
兩兄妹打打鬧鬧地就來到了月似宮,一人高的階梯,從下往上望去,月似宮被柔和的月光所包圍,月亮正正高懸於宮殿上方,若一個人站在月似宮的窗前,似乎探手可觸及月光。
凝望着這震撼的景象,南雲芷忽然明白爲什麼這宮殿叫做月似宮,冷月遙不可及,斕芷用以緬懷姐妹望月的方式,就是常常站在月似宮的窗邊,伸手擁抱那柔柔的月光,月光似水,如同你還在。
無論如何,南雲芷還是不能因這份珍貴的友情所哭泣,因她不能感同身受。她和望月斕芷兩人的性格都不相同,與她們乾淨純粹的經歷也不同,她也沒有這樣一個刻骨銘心的朋友……
不……不知琉璃算不算?
南雲芷眼眸掛了一絲暖意,她倒是哭不出來,只是夜裡寒涼,她的鼻尖可是凍得通紅,像是大哭了一場似的。
“走吧。”
月似宮幽幽,空無一人,他們一路走進來,連一個阻攔的人都沒有,他們也敢走進來,直到看到斕芷安詳地睡在牀上時,他們才相信沒有什麼暗器或陰謀。
出於禮貌,還是站遠一點先拜見比較好。
“雲斕、雲芷,深夜前來拜訪,望姑姑莫怪罪。”
無人應答,殿內水樹滴答的聲音無限放大,叮咚叮咚清幽冷寂,檀香暗暗浮游飄動,深夜寂寂,宮殿裡本是暖融融的,也讓天生畏寒的南雲芷感覺到手心冒冷汗。
她繼續一字一句地解釋道。
“方纔在大殿之外,本想着人通報,可我二人遍尋不見一人蹤影,於是冒昧闖入,望姑姑見諒……”
又是沉默,他們又相視一眼,這不會是斕芷生氣了吧?
吱呀一聲,斕芷的牀動了動,他們警覺地看向她,原是斕芷翻了翻身,側過臉來對着他們這個方向,豁然睜開了眼睛,那雙美麗又疲憊不堪的眼睛。
“我早知道你們要過來了,在等着你們呢……只是……有些累……睡着罷了……”斕芷依舊溫和笑道。
兄妹倆臉上的緊張神色才微微有些緩和,他們本是什麼都不怕,只是這次來,可是代表了雲攸國的前途未來,怎麼能輕視?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影響深遠。
南雲芷明亮的雙眸似乎能照亮這個昏暗的宮殿,照亮了斕芷連日不開的心扉,南雲芷微微一笑,“斕芷姑姑,您說,您在等我們?”
聰明人,索性就說聰明話就好。
斕芷臉上的細小的皺紋因爲笑容而顯得柔和,“是啊,你們……不再是望月懷裡那兩個小孩子了……你們身上,擔負的是雲攸一國的興亡……是望月的希望……”她越說越苦澀,越說越哽咽。
兩人沉默半響,終是南雲斕開了口,“姑姑,我兄妹二人此行,的確是有求於您,當初雲攸復國,您二話沒說,就答應幫我重建雲攸,只爲了顧全與我亡故的母后之間的情分,我斗膽再求您一次,求斕芷姑姑,再次念在爲雲攸而死的母后的份上,能出兵幫我們抵禦蒼黎的進攻,甚至,復仇!”
說至此處,南雲芷看向南雲斕,南雲斕的眼眸中有着一種仇恨的光芒,與她的那種情仇不同,這種國仇放在眼中更狠一些,讓人不寒而慄。
南雲芷竟不知南雲斕將蒼黎恨到如此地步,其實,南雲芷不知道的是,南雲斕幼時是真正經歷過國破家亡,親人慘死,胞妹流散之痛,他已經將這一切的不幸都深埋心裡,在能反擊蒼黎之時,露出最殘酷的一面。
良久,斕芷長長舒了一口氣,她輕輕搖了搖頭,鬆散的頭髮被她晃得更加鬆動,髮絲間的銀絲顯露出來,垂垂落下了幾縷,顯得格外刺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