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動聲色地告辭，跟在領她出宮的公公後頭，低垂着頭，不斷嘆息出聲。
“太子殿下。”
她的思緒飄遠，直到這聲輕喚響起，倏然讓她回神。擡眸，望着站在她面前不遠處的慕容鷹，忽然一怔。只見他臉色陰沉的可怕，渾身上下透着濃濃的暴戾氣息，這樣震怒中的他，比印象中小時候生氣的他還要可怕。
身邊姑母的心腹公公輕扯她的衣角，示意她暫且躲開。但還來不及她做出反應，慕容鷹便已經來到她面前，還停下了腳步，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
那犀利的眼神比起從前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看着田依依，他蹙緊了眉。“你……”
可她，卻下意識地後退躲避。
剎那間，她彷彿看見他的眼底浮現一抹深刻的受傷，心忽然一緊，她遲疑地開口：“你，怎麼了？”
他只是勾脣，諷刺又自嘲地笑着。“既然根本不在意，就不要還裝作在乎。沒有真心，還不如不問的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拂袖離去。
怔怔地看着他離去的身影，她眯起眼，擔憂地蹙起了眉頭。然後，倏然拔腿跟上！
“田小姐，您去哪兒！”身後，響起那個公公擔心的叫喊。
她沒有回答，只是一心一意地跟着前面那個男人的腳步，頭也沒有回。
她沒有想到，他怒氣騰騰地闖入澈王府，甚至凶神惡煞地抓住羅憐的手，惡聲惡氣地逼問羅憐的母親在哪。而當慕容澈現身勸說時，他甚至還冷笑着要和澈比武。那樣的他，是她從未見過的。
直到後來聖旨宣召他們二人進宮，而她也急切地跟去，在那空曠清冷的大殿上，當慕容鷹竟然不斷地說出忤逆話時，她才從那隻字片言裡得知真相——
皇后娘娘，他的親生母親，他生平最敬佩的女人，當年竟是用了手段迫使皇上娶她。
看着那個倔強的背影，她忽然有些懂了。
或許在別人看來，這種醜事過去便也過去，都這麼多年，何必再斤斤計較。何況身爲主由的皇上都沒再追究，他也的確不應該再堅持己見，不願釋懷。可她知道，眼前的男人什麼都好，但就是太追求完美。
他太過敬愛睿智大氣的母親，將母親想象的太過完美，是以某日，在得知她竟然曾犯下大錯時，纔會更加難以接受，難以忍受。
另外，他也太過倔強，在某些事上，尤其是關係到他所在乎的人時，他就會很難保持冷靜地去分析現狀。是以，他此刻纔會說道——
“說出口的話，我不會收回。還是那句話：你要是願意，隨時可以罷黜我。”
整個大殿的人都愣住，包括之後來到的慕容澈。
她皺起眉，看着眼前輕易將‘罷黜’二字說出口的男人，心中忽然浮現一絲惱怒。
慕容澈的眉頭擰緊。“大哥，你在說什麼胡話！”他毫不猶豫地說道。“天大的事都可以慢慢說，何必做的這麼絕！”
“慕容鷹！”身後的田依依低呼。“你就不能改一改你那固執的脾氣嗎，難道你就不知道稍稍做些退讓嗎！”
彷彿沒有聽到慕容澈和田依依所說的，慕容鷹依舊跪在地上，神色淡漠，卻又透出一絲倔強和不服輸。
慕容宇氣得渾身發抖。“你！”氣悶地瞪着慕容鷹良久，他猛然擺手：“都給朕出去！”
可是眼前的三個年青人還是一動不動，慕容鷹照舊跪在地上，似乎有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架勢。依依見他沒動，她自然也絲毫不動。慕容澈看了看被氣得不成樣子的父皇，又看了眼固執不肯放棄的大哥慕容鷹，嘆息一聲，搖了搖頭，身影還是照舊站着不動。
這一個兩個三個，看得慕容宇更是火大。乾脆一甩廣袖，震怒離去。
御書房中，頓時只剩下他們三人。
看着慕容鷹始終不曾動過絲毫的倔強模樣，爲他擔驚受怕多時的依依終於失去所有耐性，猛然走到他面前，與他四目相對，“你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你不知道，像你剛纔那樣，不斷地對皇上出言不遜，威脅皇上，頂撞皇上有多危險嗎！”
慕容鷹沒有迴應，淡淡地移開目光，也不看她。
她愈發心中火起，怒罵：“你這是什麼意思，爲什麼不看我！你難道不知道你剛纔多危險，只要皇上再心狠一些，你的太子地位絕對保不住。更甚者，你連命也會丟掉！”
只要一想到，他有可能會死，她的心就一陣不可抑制地顫抖恐懼！
慕容澈悄無聲息地後退若干步，雙手抱臂，饒有興致地看着好戲。
“這跟你無關，你走吧。”慕容鷹淡淡回答。
田依依氣結，怒目相視，卻換來他的滿不在乎。“慕容鷹，你這個混蛋！這麼多年，你的牛脾氣還是一點都沒變，我小時候那一腳怎麼就沒把你給踹到湖裡淹死！”此時此刻，什麼氣質涵養，統統都丟到九霄雲外去。她只想破口大罵眼前這個讓她騙了自己多年的混蛋！
慕容鷹面色一凜，倏然轉過頭看着她，眼中滿是不可思議。“你……你想起來了？”
“我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大聲地說完，她轉身跑出大殿。留下一臉不敢置信、呆愣的慕容鷹。
面帶古怪地看了眼兄長，慕容澈默默跟了出去。
依依跑出大殿，沒跑幾步，便忍不住靠在一旁的長廊，淚水奪眶而出。忽然，眼前出現了一塊錦帕，她怔了怔，滿懷期望地轉過身，然而卻看見慕容澈溫和的笑容。剎那間，她的眸底有絲失落掠過。默默接過帕子，她依然流着淚，卻不再發出任何聲音。她擡起頭，眺望天空，沒有開口。慕容澈靜靜地站在她身邊，沒有說話。
“或許，我可以幫你。”良久，看她依然沒有向他傾訴的打算，慕容澈打破沉寂道。
她咬着脣，沒有做聲。慕容澈以爲她不願，追問之下，她只好說道：“我只是覺得不甘心，小時候那一年，他將我害得那樣慘，還讓我自欺了那麼多年。現在還對我這樣兇，甚至一點悔過之意都沒有，我幹嗎還要自動黏上去！”他們總歸已經長大，而她好歹也是個姑娘家，主動示好，算得什麼！
“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只能由你來主動。”慕容澈如是說道。
她不懂，慕容澈便解釋於她聽：“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不清楚。但看大哥和父皇的表情，我想事情大概很嚴重。而我也從沒有見到大哥這麼執着的樣子，恐怕叫他讓步很難。但是父皇一介九五之尊，就更不可能率先低頭。所以我想，這件事沒那麼快完。所以短期之內，大哥都不會去想兒女私情。”
她咬牙：“那我就等。”這麼多年都過去了，難道她還會在乎這一時不成！
“不，絕對不能等。”慕容澈篤定：“就因爲這件事情讓一直冷靜的大哥都失了控，所以纔可怕。我們都無法預料，在下一刻大哥又會怎樣地頂撞父皇。這次他讓父皇罷黜他，父皇疼他，只是生氣，卻沒有治他的罪。可是下次呢，萬一他下回要是在大臣面前說起這事，那場面絕對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哪怕是父皇都保不了他！”
聞言，她怔了怔，好半響，幽幽一嘆。因爲慕容澈說的不錯，今日的局面她再清楚不過，而慕容鷹的性子也的確如他所說……雖然不想這麼便宜了他，可是比起他的命，她的面子根本算不得什麼。“好，就這麼決定！可是，他被罰閉門思過，東宮一定會被封鎖，我能進去嗎？”
慕容澈微笑。“只要我去跟父皇解釋你的用意，他一定會答應，並且樂見其成。”
聞言，她便安心了。“多謝你了，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