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要停了。”平叔向來沉穩的臉上難得出現一絲促狹的笑意。“照着計劃進行吧,等到什麼時候你真的想喊停了再停下,沒人怪你。”
羅憐嘴角輕揚,目光柔和,頷首。“嗯。”
“早點回房歇息。”囑咐完後,平叔轉身走出賬房。
木門悄聲關起時,羅憐垂眸,視線落在檀木桌邊的那張透明、薄薄的*,一聲嘆息落於心間。
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然而,更亂的,卻是翌日清晨。
天尚未全亮,天下第一樓剛剛開門,羅憐早早起來,簡單梳洗過後,便走下樓。本想去廚房弄些什麼吃的,但腳步卻在瞧見某個身影時,情不自禁的頓住。
空曠而安靜的大堂,慕容澈獨自一人坐在一桌,一襲月白色長衫襯得他的氣質愈發突出。他的桌上放着一壺酒,看樣子似乎來了不少時候。看見羅憐下樓,他那雙平靜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波動。
本想無視,但不知爲何,她的雙腳卻愣是怎麼也動不了。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與他對視,望着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茫然失措。
沉寂的氣氛在二人之間流竄,接着她便看見,他輕蹙的眉頭。
倏然回神。下意識地,嘴角輕揚,一絲完美到無可挑剔地笑容出現在清秀的面容上。“澈王爺,還真早。”
慕容澈的眼中掠過一絲不悅,卻不動聲色地舉起酒杯,朝羅憐一笑。“早。”
羅憐轉身朝廚房走去,腳步似乎有些倉促慌亂。
輕輕一笑,慕容澈起身,尾隨其後。
而羅憐則是在進入廚房之後,方纔察覺到,慕容澈竟然也跟了進來。嚇得她忙不迭地搖頭:“澈王爺,您不可以進來。”
“你知道我是誰了。”慕容澈微沉的眼眸凝視着她,語氣聽不出古怪。
羅憐微笑道:“澈王爺鼎鼎大名,小女子只要問幾個人便可以了。”
“你問的是誰。”慕容澈又問。“他可還告訴你,我們的關係?”他忽然上前一步,兩人的距離驟然貼近。她甚至能夠感受到他傳遞過來的溫熱的氣息。
羅憐的心豁然一緊,但所幸臉上一層薄薄的面具卻保持了她波瀾不驚的摸樣。“說來也真是奇怪,我問的時候,都沒人肯說呢。”
“喔?”他的聲音依舊那麼輕,語氣依舊那麼淡,但她卻好似聽出了他暗帶的不悅。
正當羅憐準備努力找藉口擺脫這詭異的氣氛時,慕容澈卻後退了幾步,她暗地裡大大的鬆了口氣,暗道幸運。然而,慕容澈卻不想就此作罷,淡淡道:“你是想做早餐麼?”
下意識地,羅憐回答:“嗯。”
隨即,出口便覺不對,但已然來不及收回。果然,不出片刻,便聽慕容澈平靜道:“本王還沒用早膳,七小姐不介意多做一份吧。”
聞言,羅憐暗道他狡猾。他以‘本王’自稱,又喊她爲‘七小姐’,擺明是想用身份差距威脅她,不讓她有拒絕的機會。無可奈何,羅憐盈盈一拜,只得道:“那便勞煩王爺在外堂稍候片刻。”
慕容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又道:“本王突然想吃肉醬包、雞蛋攤餅還有清粥。七小姐應該會做吧?”
“嗯。”羅憐輕輕頷首。
“那本王就等着了。”嘴角上揚,也不知他是在笑什麼。只是羅憐心中感到奇怪,他似乎……忽然很開心。
慕容澈走後,羅憐鑽入廚房,開始忙活起來。
半個時辰後,大堂的飯桌已經布好了菜餚,香味四溢。
慕容澈夾起一個肉醬包,放到嘴邊輕吹了幾下,隨後才慢慢地咬了一口。雖薄卻切好到處的皮、肉美*的餡兒、美味的口感一如既往的熟悉。他的眼中緩緩露出一抹深意的沉思,轉首,凝視正喝着清粥的羅憐,默不作聲。
察覺到一雙灼熱的目光盯着自己,羅憐停下動作,擡頭看去,對上慕容澈探查的眼神之時,她的眼底倏然掠過一抹極淺的心虛。“怎麼,不好吃嗎?”
“不是。”淡淡地回答完,他埋頭繼續大吃。
感到莫名其妙的羅憐沒有說什麼,繼續喝自己的清粥。
飯後,羅憐收拾好碗筷。此時,天色已經全亮,天下第一樓的客人開始增多,小二起凡跑下來,手上帶着一本厚重的賬本。他跑到羅憐面前,將賬本交給她,並道:“七小姐,這
平叔讓我交給你的,他說七小姐您今天只要負責收賬就好了。”
聞言,羅憐接過賬本,隨手翻了翻,繼而笑道:“我知道了。”說罷,她轉過身,正要與慕容澈說時,對方卻搶先開口:“我今日正好閒着無事,跟你一起去吧。”
下意識地蹙眉,她想要拒絕,但慕容澈渾然不給她機會,竟然一把奪走她手上的賬本便率先走出天下第一樓。
羅憐瞠大眸,不敢置信。呆愣半響,猛然拔腿追出去。“不行,這是賬本,不能給外人看的!”
慕容澈頓住,轉過頭,饒有興致地看着她。
羅憐頓住,下意識地問:“怎麼了?”
“我可不是外人。”他別有深意地道。“雖然他們都拒絕告訴你,但是我想,有些人,是很樂意告訴你的。”
一股不安徒然從心底升起,羅憐眼帶防備地問:“什麼意思?”
與她對視良久,慕容澈卻忽然眯着眼笑開,“開玩笑的。”說着便將手上的賬本交還與她。“好了,現在我們要去哪裡?”
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羅憐道:“城東項府,上月項府老爺在天下第一樓賒賬五十兩。”
二人來到項府。
項府也算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富商,家財豐厚。項老爺是個精明的商人,卻也是個喜愛享樂,尤其好吃的主。在美食這一方面,他從不吝嗇掏腰包。每月花在天下第一樓的錢尤其多。
但只可惜,家中卻有一生性節省的夫人,對他這一花錢愛好簡直是深惡痛覺到骨子裡。每月月底,天下第一樓總要派出最能言善道的人,方纔能從這裡收到帳。
而近兩月,自羅憐來到京城後,這一事項便成了她的專責。
“總共是五十兩整,請夫人付清餘款。”羅憐平靜的說完,隨即便以伸手撫開長髮的動作掩飾,實則捂住耳朵。
果不其然,下一刻,大廳倏然響起一聲最爲純正、功力極深的河東獅吼:“什麼?五十兩!”
緊接着,便是項老爺的痛呼聲。原來是氣憤過頭的項夫人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耳,正毫不留情地用力扭着。“你是豬啊,一個月能吃掉五十兩銀子!真是敗家爺們,你要是用這五十兩銀子拿去買糧,施粥佈菜,都不知道要救活多少人!”
“那怎麼能怪我,實在是天下第一樓的東西太好吃了。”項老爺苦着臉,委屈道。
“東西好吃?東西好吃你就往死裡吃啊!沒事嘴巴這麼挑做什麼,家裡做的不好吃麼,非要去那麼貴的地方吃,你這個敗家的,真是氣死我了!”項夫人恨鐵不成鋼道。
轉過頭,看向羅憐,她更是沒有好臉色。“羅姑娘,不是我說。我上次不就跟你們說了,下次這個敗家爺們再去,你們就毫不留情地給他轟出來嗎,你幹嗎還讓他繼續吃!”
“項夫人,您的確說過。但是我的回答也依舊那樣。來者是客,顧客至上,咱們做生意的,向來不可能趕客人自掘墳墓。項家也是富甲一方的人物,生意這回事自然不會不懂。夫人,還請不要強人所難。”羅憐垂頭,不卑不吭地道。
謙和的態度,合理的說辭,項夫人也無法再發火,雖有不甘,但也只得嘆息一聲,“罷了罷了,管家,給他們取錢。”
出了項府,羅憐便一直覺得身邊慕容澈總是在看着她。便有些疑惑地問:“怎麼了?”
“你變了好多。”慕容澈脫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