纔剛進了環翠閣,凌昭便不由的怔了一下。只因環翠閣的院子裡頭,這會兒赫然停着一頂小小的肩輿。凌昭一眼便可認出,這座肩輿,正是蕭老太君日常所用的那一頂。
而肩輿之旁的幾名粗使僕婦,凌昭依稀認得,正是春暉園內之人。
凌昭一進院子,早引來了衆丫鬟的注意。猶豫片刻,翠衣畢竟迎了上來,朝凌昭行禮請安。凌昭難得過來遠黛這裡,對環翠閣內的丫鬟自是陌生得緊,看一眼翠衣,眼見並不認得,便知簡單的點一點頭,問道:“老太太可是在這裡?”
翠衣應聲答道:“老太太只比侯爺早來了片刻,這會兒正在屋裡同小姐說話!”口中說着,已忍不住看了凌昭一眼,顯然對凌昭的忽然到來頗感詫異。
眉頭不期然的微微一蹙,凌昭徑自的吩咐翠衣道:“你且去稟一聲!”他久居人上,自有一份威嚴氣度,此刻雖只簡單的一言吩咐,卻讓人自然不敢怠慢。
翠衣趕忙答應着,急急的跑了進去。見她進去,凌昭這才舉步,緩緩往正屋行去,心中卻對蕭老太君的忽然到來而不無詫異。纔剛行至門口,那邊翠衣正打了簾子出來,請了他入內。凌昭更不遲疑,便自邁步踏入房內。外屋裡頭,遠黛屋裡的幾名大丫鬟卻都在,見凌昭入內,少不得各自上前見禮。掃了一眼幾人,凌昭微詫的發現,蕭老太君身邊的丫鬟竟是一個不在。
他這裡正自詫異那邊杜若卻已上前一步,打起內屋夾簾,恭聲道:“侯爺請!”凌昭聞聲,便也沒有言語,邁步入了內室。內室裡頭,遠黛早已侯在那裡,見他入來,便自一禮。
蕭老太君則是端坐正位,見了凌昭便自點頭蹙眉問道:“你怎麼也來了?”
原來蕭老太君過來環翠閣的時間與凌昭可說是一個腳前一個腳後,她進屋之後,才與遠黛見過禮,揮退了屋內丫鬟,還不及說什麼話兒,那邊凌昭便已到了。
苦笑一下,凌昭看一眼靜靜而立的遠黛,嘆氣道:“連老太太都來了,兒子又豈能免之!”言下除卻無奈便是滿滿的疲憊。眼見蕭老太君在此,他原先的問責之心已淡了好些。
微嘆一聲之後蕭老太君擡手,示意凌昭坐下,而後卻轉向遠黛道:“九丫頭,你且說說,這事你究竟打算如何善了?”對遠黛今日的舉動,蕭老太君心中其實也是不無迷惑的。
在她看來,遠黛在這個時候突然發難,且選的又是這個日子,實在算不得明智。
神色寧然的看向蕭老太君,遠黛沉靜道:“我卻以爲老太太這話,該去問太太纔是!”
這話才一入耳,凌昭便不由的吃了一驚下一刻,已然斥道:“滿口胡言,大逆不道!”任他再怎麼想,也料不到遠黛竟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怒意亦隨之狂涌而出。
蕭老太君雖也沒料到遠黛會說出這麼一句來,但對於此事,她無疑要比凌昭更要冷靜的多,深思的看一眼遠黛蕭老太君徐徐道:“你這丫頭回府雖沒多少日子但我卻知道,你非是那種無憑無據就會胡亂開口的人。但我仍要提醒一句九丫頭,行事說話之前須得三思!”
微微吐出一口氣,遠黛平靜道:“老太太的意思,我自然明白,只是我總覺得,不管是爲了生者還是爲了死者,有些話我都不得不說,有些事兒,我也非做不可!”
凌昭初時驚怒,其後聽了蕭老太君的言語之後,卻也不由沉默起來。這會兒再聽得遠黛的言語,心中竟是沒來由的有些慌亂。而這種慌亂的感覺,於他,已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蕭老太君的面色也略有些難看,一雙因年老而略略渾濁的雙眼更是透着明顯的不安。過得許久,她才慢慢道:“事情已過了這許多年了,你又何必非要追根究底。”
蕭老太君的這一番話,其實早在遠黛的意料之中,因此這會兒卻是神色如常的道:“老太太既說了這話,我若執意,卻是不孝了!這樣吧,我答應老太太,此事就此作罷,只是若太太那裡不依不饒,卻是怪不得我!”
這話一出,蕭老太君哪裡還能不明白,當下站起身來,溫聲道:“既如此,我只是拼着這把老骨頭不要,怎麼也要將這事捺下去!”她這次出來,並沒帶身邊的丫鬟,這會兒自也無人可喚,只得自己起身,打算出門喚那幾名擡肩輿的僕婦來擡了她往紫藤院去。
遠黛在旁見着,忙揚聲喚道:“杜若!”外屋杜若聞聲,忙自急急走了進來,她是何等玲瓏之人,不待遠黛吩咐,便忙上宿心翼翼的攙住了蕭老太君。
蕭老太君眼見杜若,心中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嘆了一聲後,纔要說話時候,外頭卻忽而傳來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九······九小姐,九小姐……”隨着叫喚之聲,紅英已然跌跌撞撞的奔了進來。顯然是一路疾奔過來的,這一刻的紅英顯得甚是狼狽,髮髻散亂,小臉緋紅,香汗淋漓,喘息細細,說起話來,也是上氣不接下氣。
紅英才一衝進屋內,擡頭看時,只見蕭老太君與凌昭均在此處,便不由的一驚,然這個時候,紅英也確是顧不得其他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她疾聲的叫道:“老太太、侯爺,你們可要救救姨娘呀!大太太這會兒正在西院······”一言未了,早已淚如雨下。
陡然聞聽這話,卻不由的蕭老太君立時勃然變色,狠狠瞪了凌昭一眼後,她匆匆吩咐杜若道:“快,快扶我出去!”杜若答應着,忙扶了她急急出去,這會兒外頭那幾個擡了蕭老太君過來的僕婦也早看出不對,急急的擡了肩輿過來,請老太君上輿。
凌昭更是面色難看,竟也顧不得蕭老太君,一路疾疾往西院行去。遠黛那裡更是面沉似水,一面示意翠衣攙了紅英起身,一面卻向文屏道:“肩輿可備好了嗎?”
文屏趕忙點頭,當下快步出去,不多一會,卻已叫了肩輿過來,且扶了遠黛上輿。遠黛也不言語,上了肩輿之後,便自吩咐道:“去西院,快!”
她既早有準備,所選之人自是腳程甚快,這一路趕了過去,才自走了一半路途,卻已趕上了先一步出發的蕭老太君。聽得後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蕭老太君便自回頭看去,眼見來得是遠黛,心中卻不免暗歎了一聲,知道遠黛是早料準了陸夫人必不肯善罷甘休,因此早早準備妥當了。她這麼一想,對於陸夫人的衝動舉動,心中不免更是恚怒。
遠黛一路急趕至此,眼見蕭老太君在前頭,卻也不好超了過去,只得令幾名僕婦緊緊跟隨着。好在蕭老太君這會兒心焦如焚,也是頻頻催促,速度其實也真是不慢。
因西院偏狹,院門也小,竟容不得肩輿入內,祖孫二人只得在西院門口下了肩輿,一前一後的走了進去。纔剛進了院子不幾步,便聽得裡頭傳來凌昭帶怒的聲音:“你鬧夠了沒有?”
旋即響起的卻是陸夫人尖銳的聲音:“看侯爺今兒這意思,是非得護着這賤人了?”
頓了一頓之後,凌昭才自怒道:“老太太一會就到,我只看你還要瘋到何時?”很顯然的,對於全然不顧面子的陸夫人,凌昭也是全無辦法,說不得只有拿了蕭老太君來壓着陸夫人。
聽得老太太三字,陸夫人不由爲之一滯,但很快的,她便又銳聲說道:“老太太,老太太,這麼多年了,你除了老太太,還能再說些別的沒有?”
蕭老太君本已加快了腳步,聽得這話,腳步卻不由更快了三分,臉色也是愈加的難看。在她看來,長子夫婦結縭已將三十年,卻還這般吵吵嚷嚷,真真是丟人現眼。
凌昭與陸夫人二人正在裡頭爭吵,一應伏侍之人,自是不敢去觸這黴頭,這會兒都已退了出來。周姨娘身邊的紫羅與王氏等人更是滿面焦灼之色,然又不敢進去,只得在外守着。這會兒見蕭老太君與遠黛過來,自是各自鬆了口氣,忙忙的散開一條道來,讓二人進去。
這個時候,蕭老太君已全然顧不得遠黛,大步的走上前去,推開房門時已重重的咳了一聲。遠黛緊隨其後的走了進去,雙眸才一看到屋內形勢,便已變了臉色。
屋內,凌昭與陸夫人正自對峙,而凌昭的身後,衣裳凌亂,髮絲蓬鬆,面上掌印清晰可見的周姨娘則哽咽的跪在地上,形容狼狽至極。深吸一口氣後,遠黛快步上前,便要扶了周姨娘起來。然而這個時候,周姨娘卻哪裡敢站起身來。遠黛也不理她的掙扎,只是手上用力,硬生生的將她拉了起來,又將她扶到桌邊坐下。
蕭老太君那邊正自面沉似水的看着陸夫人,遠黛卻已上前一步,也不理睬蕭老太君,更將凌昭視若無物,只徑自冷冷向陸夫人道:“太太今兒此舉,可算是做賊心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