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晚聽得眨一眨眼,面上神色也頗意動,只是她也知道光是自己想去,也是無用,當下並不吭氣,只拿了一雙明眸去看秦同旭。秦同旭心中其實是不願秦晚過去清苑的,他也是個精明之人,到了這會兒,嶽堯的那點意思,在他看來,幾乎已是昭然若揭。而初煒,在他看來,又實在並非妹妹的良配。然而清苑……那可是他費了許多心力,也不能一入的所在,他更知道,只要秦晚能進清苑,他作爲她的兄長,自可藉口接送,光明正大的進去……
只是……這養顏丸與妹妹的終身……兩者孰輕孰重,怎由得秦同旭不心中犯難。
秦晚瞅了兄長半日,卻只看到哥哥神色變幻,滿是猶豫掙扎,心下頓然大是失落,扁一扁小嘴後,悶悶的垂下了頭。遠黛在旁,早將二人神色看在眼中,心內頓然生出疑竇。
按照秦同旭此刻的表現,她實在很難相信秦同旭竟會答應將秦晚嫁入寧親王府爲妾,除非……秦同旭如今的表現,都是在做戲給他們看。這麼一想,遠黛倒忍不住的挑了眉,眼尾餘光則掃過百里肇,有心看看他的反應又是如何。然而百里肇神色如常,對於此事,竟像是全不在意一般,倒讓遠黛看的有些失望。
包間裡頭,也因此沉寂,衆人竟是有志一同沒有言語,彷彿都在等着秦同旭表態一般。
爲難一刻後,秦同旭畢竟醒過神來,驚覺此狀,不免尷尬,忙道:“舍妹……自幼跟在家母身邊……這個,清苑……是個好地方,想來……家母也會喜歡舍妹與袁東家相交的……”
他原意是想說秦晚一直跟在母親身邊。故此她的事兒自己須做不得主。然轉念一想,清苑乃是姑蘇城內有數的名園,有緣一觀者,無一不是讚不絕口,沅真的聲譽,在姑蘇生意場上也是出了名的好,自己若這麼一說,倒好像是母親看不上清苑與緣記一般,因此話到一半,終究沒好說下去。最終也只能是含含糊糊的敷衍了幾句。
諸人聞言,都是一笑,沅真更含笑道:“久聞秦四爺孝子之名。今日一見,果然名副其實!”一面說着,已舉杯略略示意:“諸位,讓我們同敬秦四爺一杯如何?”
這一杯飲訖,屋內氣氛頓然一鬆。纔剛的事兒似乎也就這麼揭了過去。這一頓飯,吃的倒也算是賓主盡歡,雖礙於百里肇等人在旁,秦同旭不得機會同沅真說起“養顏丸”之事,但能有這個機會,與沅真攀上些交情。於他而言其實也算是件意想不到的美事了。
秦晚則大爲失望的坐在一邊,悶悶的拿了烏木箸,搗弄着碗內的食物。小臉上掛着顯而易見的失望之情。見她如此,遠黛倒不免微微一笑,擡眼看了一看身邊的沅真。
沅真會意,當下朝她稍稍頷首,示意自己已明白了。
用過飯後。衆人略敘了幾句後,便自起身拱手作別。
含笑的上前一步。甚爲自然的牽住了秦晚的小手,沅真柔聲的道:“妹妹回去,可莫要忘記問一問令堂,若令堂允可,可要時時過來清苑陪我說說話兒!”
秦晚本道這事已沒了指望,卻不料臨別時候,還有這等轉機,一直鬱鬱不樂的小臉霎時陰鬱盡去,杏眸更是光華奕奕,渾身上下竟也彷彿透出了光芒一般:“謝謝姐姐!我一定去!”
秦同旭在旁看着,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卻終於沒有說些什麼。
兩下里別過之後,便各自上了早已停在西麓酒樓門口的馬車。百里肇四人來時,原是分乘了兩輛馬車,遠黛與百里肇一輛,沅真則與嶽堯一輛,這會兒如前上車,卻讓一邊騎在馬上相送的秦同旭愈發確定了沅真與嶽堯的關係。目送兩輛馬車離去之後,秦同旭微微遲疑,卻忽然翻身下馬,走到馬車跟前,輕叩一下車廂門,而後推門鑽了進去。
秦晚正自心神不屬靠在車廂上發愣,忽然聽得車廂門響,不覺一驚,忙移眸去看時,卻正瞧見秦同旭彎腰進來:“四哥……”她詫異的叫了一聲。
微微頷首,秦同旭在車中坐下,遲疑片刻,才道:“小九,你知道,對緣記,四哥是勢在必得的!四哥不肯答應讓你去清苑的理由,想來你不會不知!”
秦家長房與二房的矛盾,在姑蘇一帶,絕非是什麼秘密。在秦家,二房原先確是佔着優的,無奈秦同旭之父秦斐卻是個短命的,不過三十餘歲年紀,便已急病而亡。秦斐遺孀安氏又不是個有才幹的,二房沒了頂樑柱,本已甚爲艱難,加之長房秦炆串通族中人等處處緊逼,便愈顯得捉襟見肘。秦罡去後,韓氏已是秦家名義上的老太太。她是秦斐生母,對二房雖是竭力照應,然秦家自有秦家的規矩,她心中再如何偏着二房,面上也不好表現的太過。
好在秦同旭是個出息的,尚不滿十四便勉力支撐起了二房,這些年慘淡經營下來,二房這才逐漸的有了起色。然而這一切,顯然並不能讓秦同旭就此拋卻舊日仇怨。
因此這幾年來,秦家長房、二房之間暗地裡的爭鬥非但不曾稍緩,卻更愈演愈烈。
而緣記的養顏丸,在秦同旭看來,便是能夠徹底壓倒長房的一顆砝碼。他能看出此點,長房秦炆父子又豈能看不出。兩下里齊齊發力,可說是用盡手段,只是可惜,他們遇到的乃是沅真。沅真是何等人物,又豈是秦家的那些威逼利誘的手段所能挾持得住的。
秦同旭原是謹慎慣了的人,行事手段自比秦炆父子要溫和的多,也正因此,每每他投貼來見,十回裡頭,沅真總還會與他敷衍個一兩回,似秦炆父子,卻早成了拒絕來往戶。
秦晚單純,卻並不是蠢笨,尤其近一二年,隨着她年紀的增長,秦同旭也會似有意若無意的在她面前說一些外頭的事情,因此她也並不真是那種純摯的什麼都不懂的女孩兒。
“大哥的意思,我都懂的!”良久,秦晚才低聲的道。
懂了,卻並不代表她就會去做。這一點,秦晚與秦同旭心中都明白。嘆了口氣後,秦同旭道:“我至今也還是想不明白,那個俞初,究竟有什麼好的?”
聽他說起這個,秦晚不覺有些惱了,當即揚起精緻的下巴憤憤然的看向秦同旭:“四哥從未見過他,怎麼就知道他不好了?四哥自幼修學,難道竟不知‘知行合一’之說嗎?”
陡然聽了這麼一番話,秦同旭不覺瞠目結舌。他這個妹妹,與他年紀差着八歲,幾乎便可說是他自幼看着長大的,如今雖已十六七歲了,但在他心中眼內,卻仍是當年那個梳個丫髻,蹦蹦跳跳的稚嫩丫頭,卻是萬萬沒有料到妹妹會爲一個外人說出這種頂撞他的話來。
怔愣半日,秦同旭纔有些無力的苦笑道:“我聽說他殘了一臂……”
秦晚正自氣惱,卻哪有心思去考慮自家兄長的一片苦心,當即大聲答道:“那又如何?那個白二爺還是個瘸子呢,我看凌姐姐也沒嫌棄他什麼!要我說,獨臂總比瘸子好吧!”
她這話說的聲音極大,秦同旭乍然聽得,早被驚得臉色都白了。也顧不得秦晚,便忙揭了車簾往外看去。待得確認百里肇等人的馬車早已去得遠了,這才略略的鬆了口氣。
含怒瞪視一眼秦晚,秦同旭低聲道:“莫要胡說!那位白二爺氣度不俗,又自平京而來,只怕是京中的貴胄子弟,這等人,豈可隨意議論!至於你的那個謬論,簡直荒謬至極!想那白二爺雖略有腿疾,但藉助柺杖,仍能行走自如,那俞初可能?”
秦晚撇嘴,然心中終究不服,過得一刻,仍是忍不住頂了一句:“四哥爲何不去看看他再來同我說這些話呢?”
深深看一眼秦晚,秦同旭淡淡應道:“你說的不錯!我是該去見一見他!”他本來是沒打算去見那個俞初的,然而如今見了妹妹這樣,倒覺得自己確是該走這一趟。
沉默片刻,秦晚才低聲的道:“那……現在,你又是怎麼打算的?”她想去清苑,不只是爲了俞初,還爲了眼前一直疼愛自己的四哥。這麼些年來,秦同旭的辛苦她都看在眼中,在她心中,也未始不希望能幫上兄長的忙,而今終於有了機會,她又豈肯放過。
輕輕搖頭,秦同旭平淡道:“這事且等我見過了那個俞初再說吧!”他的意思已很明白,若是俞初能入得他眼,他就同意秦晚與清苑走動,若是不能,一切休提。
聽出他的意思,秦晚卻忽然的便有些心虛起來:“我……”她囁嚅的張了張口,好半日才以細如蚊蚋的聲音道:“其實……他也未必就……就……喜歡我……”
這一陣子,可說是使盡了種種手段,偷溜去小酒鋪,所得到的結果卻是,她能見到俞初的次數卻反愈發的少了。她雖單純,卻並不蠢,自然不會不知道對方是在刻意的躲着自己。然而她雖知道此點,卻仍舊沒法讓自己不去想他,不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