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十大家族
就在此時,趙月快步走進了帳篷,輕聲向李未央稟報道:“小姐,老爺剛纔派人來報,請你過去一趟。”
李未央微笑起來,隨即她看向一旁的郭澄,開口道:“三哥,我得先去見父親,很快就回來。”
郭澄的面上表現出一絲罕見的擔憂,他看着李未央,流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樣,道:“嘉兒,父親向來不贊同咱們主動出手對付裴家,這件事情……”他的話說了一半,顯然是擔心李未央受到齊國公的責罰。
李未央卻是輕輕一笑,語氣中沒有半點的緊張:“該來的始終會來,這主意是我出的,父親要懲罰便懲罰我一個人好了。”不管齊國公怎麼看,她是一定要對付裴家的,並且她也不贊同郭家往日裡那種慢吞吞的打法,真要等到裴家自動在家族鬥爭中消亡,恐怕要等到地老天荒了。李未央自詡是個有耐性的人,可也不想花費幾十年的時間才能報仇雪恨,所以有些話說開了也好。想到這裡,她站起身,向衆人微微一笑道:“我先去了。”說完,她帶着趙月從帳篷裡走了出去。
郭敦面上流露出一絲不安,他看向郭澄道:“三哥,咱們要不要也跟着去瞧瞧?”
郭澄思慮片刻,搖了搖頭道:“父親既然只說要見嘉兒一個人,咱們跟着去他不會高興的,反倒會連累嘉兒。”
郭敦不禁惱怒:“父親一直叫咱們忍耐,這些年咱們忍得還不夠嗎?難道真要等到郭家被裴家人徹底的消滅,這纔算日子到頭了?咱們先下手爲強,又有什麼不對!照我說父親是太小心翼翼了,我可不想一輩子做縮頭烏龜!”
子不語父之過!郭澄不禁面色一變,斥責道:“父親掌管着整個郭氏家族,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千斟酌、萬思慮,和我們這樣的人自然是不同的。還有無數的人在靠着郭家的廕庇吃飯呢!若是將來有一天你做了家主,你才能明白他的想法,責任越大顧慮越多,就是這個道理。”
郭敦不由反脣相譏道:“若真如此,這家主可真沒有什麼意思。”
郭導不再看向兩人,而是低着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隨即,他站了起來,快步向外走去。郭澄連忙叫住了他:“你幹什麼去!”
“不管你們是否想去,我是一定要去聽聽父親說什麼的!”郭導很擔心,他知道李未央不是自己的親妹妹,萬一父親發起怒來,改變原先的主意該怎麼辦呢?他不願意冒這麼大的險。
這時候李未央已經步入了齊國公的帳篷,一進去,就見到郭素正在執筆寫着什麼,她略一停頓,便主動上前行禮道:“嘉兒向父親請安。”
齊國公手中的筆沒有停頓,片刻之後才淡淡地道:“事情都辦完了?”他並沒有說什麼事情,可李未央已經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了,她微微一笑道:“是。”
齊國公又道:“那裴獻也被處決了嗎?”
李未央輕輕點頭,聲音婉轉輕柔:“是。”
齊國公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信繼續的寫了下去,隨即他慢慢開口道:“嘉兒,從你入郭府開始,有個問題我一直沒有問你。”
李未央默默地聽着,也不追問,面上只是一派平靜,靜靜的等着齊國公說下去。郭素不疾不徐地開口道:“你來大都究竟是爲了什麼?”他這樣說,顯然不再相信李未央只是爲了尋人而來。說欺騙,李未央倒也夠不上欺騙,她不過是有選擇的透露了自己能說的訊息,但到了這個地步,有些話也該說清楚了。所以她淡淡一笑,誠實地道:“來報仇。”
齊國公聞言一愣,手中的筆並不停頓,終究寫完了最後一筆,才停下了筆道:“你的仇人是誰?”
李未央微微地一嘆,道:“裴皇后。”
齊國公擡起頭看向了李未央,他的目光之中隱隱有一種威懾之力,卻是說不出的鎮定,很顯然,他對這個答案是早已心中有數了。想也知道,從李未央入郭府那一天起,對裴家都是步步爲營、絲絲入扣的謀劃着,而且從不曾有片刻的停頓,他就已經猜到,李未央進入大都的根本目的就是爲了報仇!而她的仇人就是裴皇后!正因爲如此,她纔會設下這條計策,將裴家人一網成擒,若非有血海深仇,她何至於如此呢?齊國公想了想,便又問道:“我聽說你原先是有親生母親的,李家還有一個老夫人。”
李未央笑容和煦,她早已猜到齊國公在背後調查過她,再說這些事情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她點了點頭道:“不錯,就因爲我在大曆的時候曾和裴皇后的愛女臨安公主有過糾紛,裴皇后派人殺死了我的親人,我的弟弟也變成一個癡傻的孩子,直到現在才逐漸康復。你說,這樣的仇恨我能不報嗎?”
齊國公良久沒有說話,他定定地看着李未央,李未央也不迴避他的目光,她的眼神十分冷靜,看起來絕不像這個年紀的少女。齊國公停頓了片刻,聲音隱隱的傳來:“我知道你報仇心切,可這件事你做錯了。”
李未央輕輕揚起了眉頭道:“敢問父親,我有哪裡做錯了?”
齊國公不再瞧她,只是快速地將那封信折了起來,隨即放進了信封,並在信封上寫下“夫人親啓”四個大字,顯然是寫給郭夫人的。他放下信,纔開口道:“我來問你,你可知道當今的皇帝陛下是個什麼樣的人?”
李未央略一回想,回答道:“他於困境之中登基,獲取了裴氏的扶持,一舉誅滅自己的仇人,最終登上皇位。這數十年來,他一直想方設法維持着各大世家的平衡,以至於對裴皇后和裴氏的種種舉動視而不見,但我看來,他若非是病入膏肓就是瘋的可以,與其說他是在等機會誅殺裴氏,不如說他希望看到更混亂的局面。”水至清則無魚,越是渾濁的水,越是讓人覺得有意思。如果水不夠渾,皇帝會親自動手將水攪渾。
齊國公一愣,他沒有想到李未央會對皇帝做出這樣的評價,幸好這帳中只有他們兩人,而帳外是郭家的親衛,這句話絕不會傳出去,否則可是誅九族的大罪,這丫頭還真什麼話都敢說!齊國公收去了笑容,面沉如水:“那麼你對大都之中的十大世家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這個時候,他爲什麼會問到這樣的問題呢?李未央沉思片刻,開口回答道:“我來到大都不久,越西的十大家族也只是隱隱聽說了一些傳聞。裴氏是第一大家族,又與我們對峙良久,他們暫且不提。第二大家族便是周氏,城亭侯周貞十分的精明、善算,但是此人在度量上稍微欠缺,動輒有嚴責屬下之舉。值得留意的是,他的手上握着十萬京衛。周貞的妹妹便是周淑妃,在宮中雖然不是十分的受寵,但地位也很是超脫,少有參與朝廷鬥爭,而周貞當然暗中扶持秦王殿下。”
“第三個家族就是陳氏,他們是世代爲官的家族,習慣了發號施令,高居人上。陳氏一族主要是文官,在朝中支持他們的也大多都是清貴一流,所以從影響力上看,還要略遜於我們郭府。皇帝爲了平衡,特意讓陳家的女兒做了貴妃,郭陳兩家向來交好,因此互相扶持,一同對抗着裴氏。但目前陳氏家族的領軍人物陳尚過於儒雅端莊,行事稍顯迂腐。我們兩家是藉由聯姻結合在一起的,雖然暫時穩固,卻未必長久安寧。接下去便是崔氏,一門有過二十三個宰相。崔氏的族長崔廣深居簡出、除了上朝與人少有交往,但崔家算是實力雄厚、家門淵源。他的女兒又被冊爲太子妃,崔氏家族的勢力不容小覷。”
“你繼續說下去。”齊國公點頭道。
“然後就是盧氏,早有‘自古幽燕無雙地,天下范陽第一姓’的稱呼,范陽盧氏早在七十年前就已經是赫赫有名的家族。我對盧氏不是很瞭解,唯一見過的便是太子側妃盧霜,從她的品行看來,盧氏家族恐怕也是野心勃勃,不容小覷。再然後便是那被傾覆的胡氏,不提也罷,不過是一羣目光短淺之輩。”
李未央說到這裡,頓了頓,隨後微笑道:“下面是和郭家同樣顯赫的王氏家族。上有既爲太師又任大將軍的王恭,下有尚書僕射王愉,內有華蓋殿大學士王君,外有鎮東將軍王瓊,這些人都是精明能幹之輩,而且表面皆對皇帝忠心耿耿,從不參與黨爭,所以向來爲皇室所器重。更重要的是,他們王氏的女兒沒有一個嫁入皇家,這說明他們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在帝位之爭保持中立。不管誰做皇帝,都與王氏家族無關。從表面上看,王家與剛纔的盧氏倒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盧氏早已被太子拉下了水,王家倒有些任你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的意思。”
“接着,是由安國侯主持的葛家一族,除了葛麗妃之外,家中人脈十分平平。縱然我來到大都不久,卻也已經聽說他們在京中的勢力發展並不是很大。人人都說,那葛氏家族不過是靠着葛麗妃才得以發展起來的,可我瞧着,皇帝對安國候十分的照顧。聽聞在皇宮之中,葛麗妃是唯一一個可以經常出入御書房的人,卻不知道什麼緣故,所以我覺得葛家倒是值得留意的。至於最後一個家族蕭氏,除了蕭望這個丞相,又有三子蕭良,蕭賢,蕭遙,這些人都是丞相的替補,牢牢把持着相位不放,卻又低調內斂,行事沉穩,不偏不倚,所以逐漸取代了崔家歷代丞相的地位,是爲崔家的死敵。雖然我並未見過他們,可他們的實力一樣是叫人矚目的。”李未央娓娓道來,對大都之中的十大家族顯然都有了解,而且說的頗有道理。
齊國公看着她的笑容,目光變得很深,他開口道:“那麼郭家呢?”
李未央一愣,她沒有想到齊國公會問這個問題,她看了齊國公一眼,表情似笑非笑道:“父親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齊國公道:“真話如何,假話又如何呢?”
李未央嘆了一口氣道:“假話當然是很好聽的,父親乃是郭家的領袖人物,你英勇善戰,聰明能幹,沉穩有度,想來在你的帶領之下,我們郭氏一族將會更加的繁榮昌盛,屹立不倒。”
齊國公失笑,揮了揮手道:“你說這話我心裡聽了慎得慌,這些年來假話我聽得太多了,你還是實話實說吧!”
李未央微笑,她早料到齊國公一定想要知道她對他的真實評價,所以她繼續道:“父親堅持要聽真話,女兒就說真話,還望你不要怪罪。在我看來,父親相比其他家族的家主更爲中庸,雖然驍勇善戰,但若是照着母親的話說——十分的死腦筋,做事畏首畏尾……”她還沒有說完,齊國公卻笑了起來,道:“傻孩子,不要故意激怒我,你真的以爲我糊塗嗎?”
李未央看着他,目光清亮,沒有開口。齊國公幽幽地嘆息一聲道:“我已經將你看成我的女兒,有些話早就想對你說了,不光對你——”說完,他衝着帳子外面大聲喊道:“外面的人,還不都給我滾進來!”
帳子一掀,就看到了郭敦一張不好意思的臉,他看着齊國公極爲愧疚地道:“父親,我,我只是……”這時候,他旁邊又閃進兩個人,不是郭澄和郭導又是誰呢?
李未央看他們這樣子,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必定已經在外面聽了一陣的牆角了。
齊國公瞪了他們一眼:“爲人就要光明正大,想要聽牆角,不妨就站在這裡大大方方的聽!”
郭澄與其他兩個兄弟對視一眼,率先開口說道:“那件事情是咱們一起做下的,父親你若是要懲罰就連我們一塊罰吧!不要單單責備妹妹一個人!”
齊國公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絲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他冷笑一聲道:“我要罰你們,早就罰了,還何必等到現在!都老老實實站着,讓我慢慢跟你們說。”
衆人聞言,便都有些訕訕的,只有李未央自己笑容和煦,像是根本不在意齊國公的看法,話雖如此,她的掌心其實在微微的發汗,若是齊國公不能接受她的做法,或是將一切都告訴了郭夫人,那她又該如何呢?不知道爲什麼,她並不希望郭夫人知道她狠毒的一面。並不是怕她厭惡自己,而是怕嚇到了她。她很明白,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接受這樣冰冷無情的個性,尤其她報仇的手段又是極爲的激烈,不論如何,李未央不想失去她生命中僅有的溫暖了。
就聽見齊國公沉吟片刻,纔開口道:“歷朝歷代,皇帝最忌諱的就是功高蓋主、心存異心的臣子,尤其這十大家族在皇帝登上皇位之前,不少人都曾經站到過他的對立面,是他殊死搏鬥過的敵人。包括咱們郭家,最開始家族內部也在支持他的問題上產生過巨大的分歧……可以想見,皇帝登基之後對着其中一些人會有多麼的記恨。”
郭澄笑道:“父親何必危言聳聽呢,我瞧父親向來對陛下忠心耿耿,陛下對父親最放心了。”
齊國公瞪了他一眼,笑道:“如你們母親所說,我這個人十分的愚忠,死腦筋,所以他纔會對我暫且放下心來。但也只是暫時,並非永遠。若是裴家玩完了,下一個就輪到我們了。”
聽到齊國公這麼說,衆人面上都掠過一絲驚訝。
齊國公繼續道:“我們一家手上掌管着四十萬大軍的兵權,原本我還有你們兩位兄長都是駐兵在外,知道這些年我爲什麼要稱病在家嗎?”
大家對視一眼,目光之中露出一絲訝然。郭敦最先提出疑問:“父親稱病在家,難道不是爲了照顧母親嗎?”
看這個四兒子不上道,齊國公嘆了一口氣,道:“若是僅僅爲了照顧你們的母親,將她一起帶到任上去不就行了嗎?”
李未央微微一笑,開口道:“這麼說父親是覺得皇帝忌諱那些掌管大權又聰明能幹的臣子,所以才避其鋒芒嗎?”
齊國公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道:“不錯,郭家有了這四十萬兵權,實在是如履薄冰。因爲這四十萬人足可以左右天下的局勢,再加上郭惠妃在宮中又有靜王,若我們支持靜王,他便可以和太子及其他的皇子分庭抗禮,平起平坐。皇帝之所以能夠容納咱們,是想用郭家和陳家來牽制裴氏家族,保持政局的穩定,更可以用裴家和郭家的爭鬥來震懾其他的家族,剋制他們蠢蠢欲動的野心。咱們留在大都,你們的兄長在外頭,誰才最安全呢?說到底,咱們這一家人,不過是人質罷了,能夠讓皇帝放心交託四十萬軍隊,又能讓他坐視咱們去和裴家爭鬥,他看的想必很開懷。可是現在嘉兒你鋒芒畢露,壓得裴氏一族擡不起頭來,你說皇帝他會怎麼想?”
李未央聽到這裡,卻是一愣,在這場棋局之中,她一直以爲自己是下棋之人,現在看來,她這盤棋下得還不夠到家。
齊國公的面上露出一絲寒意:“就昨天的這件事情,你確實是算無遺漏、步步爲營,若是讓別人知道這一切都是你所爲,只會覺得你心機深沉。因爲裴家與咱們郭家早有嫌隙,與旭王也是十分的不睦,所以裴白纔會教唆祥雲郡主去殺死巴圖世子,藉以陷害旭王殿下,誰知你當着衆人的面將這一切揭穿,大君自然嚴懲裴白,不會饒過他的性命,這樣裴家和草原王室之間的矛盾也越來越大。然後你再派人刺殺草原大君,所有的人都會懷疑到裴家的身上。若是尋常禁軍前去詢問,裴家人一定會打開帳門讓他們搜查,偏偏你動用了郭家的力量,這會讓裴家人十分的疑慮,更甚至引起激烈反抗。你就是算準了他的這種心思,纔會藉着機會斬殺了裴家的子弟,又讓旭王引來皇帝,借他的手將裴獻送到草原大君的金帳之內,任他處置。這一步一步的陷阱讓裴家人再無立足之地,讓他們按着你鋪好的路去走,這份心計和手段,不管是誰看到都會不寒而慄。”
李未央看着齊國公,沉默良久道:“所以,父親覺得我錯了。”
齊國公看了她一眼道:“當然錯了,而且錯得太離譜,這些年來若是陛下想要徹底根除裴家,他還會留下裴家,縱容他們麼?就是爲了牽制其他的家族!你這樣一動裴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們郭府身上,真是個傻丫頭,你鋒芒太露了!”
李未央沉思,是啊,她過於習慣單打獨鬥,所出的謀略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只攻不守,雖然除了裴家大部分的精銳,可這樣的險招卻會將郭家置於十分爲難的境地,尤其是在皇帝面前,他那麼精明的人,會看不出這一切是郭家人所爲嗎?也許她明知道這個問題,可是報仇心切,再加上祥雲郡主的事情,讓她的暴戾之心不斷膨脹,纔會這麼做……
這時候,齊國公看向他的三個兒子道:“我早就說過,郭家的實力不到關鍵的時刻不要顯露,結果你們帶着我從小安排在你們身邊的親衛不說,還親自上陣,一下子把實力都暴露在衆人眼前。只知道盯着裴家,卻根本不知道想一想那些暗中的眼睛!皇帝親眼瞧見你們誅殺了裴家的人,他會不會懷疑郭家會支持靜王,掀翻他的皇位呢?”
三個人對視一眼,卻不敢吱聲了,現在他們才知道齊國公不是懦弱,而是老謀深算,他正是什麼都知道,所以他才顧慮重重,按兵不動。齊國公嘆息一聲道:“當朝聖上絕不是一般的人,他越是捧着裴家,越是將他們置於烈火之上,所以咱們遠遠瞧着就好,在必要的時候加火送柴。世家之間的鬥爭絕不是這麼簡單的,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你以爲除掉裴家,還有其他的家族在幸災樂禍呢!你們啊,全都太年輕了。”
李未央眼中不由流露出一絲訝異,齊國公說的很對,她這一次的考慮的確太冒險了,雖然僥倖成功,可也在皇帝的心中埋下了一顆炸彈。李未央看向齊國公,目光之中露出一絲愧疚,她知道對方是個很聰明的人,他對他們說這些,便是教導他們,吃一塹長一智,縱然要勝,也要勝得光明正大,不要將自己至於險境。
齊國公看了李未央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三個兒子,恨鐵不成鋼得道:“你們四個人啊,以後有什麼事情都要與我商量,這一次的計策若是稍有不慎,便會損兵折將。郭澄,你也知道那裴徽武功十分的高強,此次若非你們趁其不備,焉能如此取勝呢?”
郭澄不由低下頭道:“父親教訓的是。”那一天確實是郭家險勝了,如果裴家事先得到了一點點風聲,現在落敗的就是郭家,他想到這裡不由得背上出了一層冷汗。
“嘉兒,父親必須提醒你,世上無不殺人的英雄,但如何在殺了人之後還能保持你這雙手的清白呢?借刀殺人講究的是殺人不見血,雖然殺了人,卻攤不上殺人的罪名,乃至於還能在衆人面前維持仁義道德的面容,連那些被殺掉的人下了地府也不會找你來報復。這正是常言說的,殺人莫見血,見血非英雄。這一點,你必須好好想一想。下一回,父親不希望看到你的刀鋒再沾血了,更不希望聽說誰家死了人,跟咱們郭府有干係。”齊國公認真地望着李未央,提醒道。
“是。”李未央低下頭去,這恐怕纔是他真正想對自己說的。
齊國公默然良久才緩緩道:“爲今之計我們只能儘快的行動。”
郭澄不禁問道:“父親所說的行動是什麼呢?”
齊國公開口道:“我會向陛下上奏章,情願交出那四十萬兵權也要保你們平安。”
郭澄不由變色,大聲道:“父親,萬萬不可!”
齊國公瞪了他一眼道:“說你傻,你還真是傻!”說着他一揮手道:“滾吧滾吧,留着你們,遲早要被你們幾個人氣死!都是不孝順的傻東西!”
李未央和另外三人對視一眼,便都不開口了,默默地往外走。等到走出了帳篷,郭澄還是一臉愧疚,才聽見李未央道:“三哥你不必擔心,父親所說的不過是權宜之計,他若是無動於衷,陛下才會覺得心生警惕,他這一招叫以退爲進,陛下不會準這道奏章的。”
郭澄仔細想了想,的確如此,不管怎樣裴家都是世家大族,就算他們真的有謀逆之心,刺殺了大君,郭家人動手也明顯太過狠辣了,在這種情勢之下,齊國公若是不做出一點表示,那會讓皇帝和滿朝的文武都心生寒意,他點了點頭道:“只能亡羊補牢了。”
李未央輕輕一笑,搖了搖頭,事情做都已經做了,後悔也是沒用的,但是今天齊國公最後說的那段話是在提點她……她的行事作風的確過於狠辣,以至於人人都知道她兇悍之名。而齊國公在位這麼多年,卻無一人說他的不是,仁義厚道之名遍佈天下,但他自己也說了,這世上沒有不殺人的英雄。或許她真該好好想一想,這把刀怎麼才能不沾血呢?一直作真小人,這樣的辣君子,恐怕還不好做呢。
裴氏一族連損三個精英,這在貴族世家間掀起了軒然大波,但他們也是親眼看見裴氏和草原大君的糾紛的。更何況那一晚也不光是裴氏家族損兵折將,草原大君一樣派出了不少的草原護衛,但凡有反抗的一律格殺,那刑部員外郎一家因爲死命守着帳篷不肯?讓草原侍衛進去而滿門被屠。事後有人藉故尋釁,越西皇帝也不過哈哈一笑就過去了,壓根沒有提到向草原大君追究的事情,那一家子可是死了整整十三個人哪,想來裴氏家族損失的也不算太慘了。當然,刑部員外郎一家怎麼也沒辦法和第一顯赫的裴氏一族相比。在這一片洪流之中,衆人意味不明的目光明顯的聚集在郭家人身上。
裴徽看着郭家人的眼神卻漸漸沉寂下來,從最開始的怨恨變得波瀾不興,而裴寶兒更是在帳篷裡閉門不出,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經常半夜發出尖叫,甚至連別人去看望她都一概回絕了。
這一日李未央正在帳篷之中,卻突然瞧見靜王元英還有韓琳姐妹兩人,一起來帳篷之中找她,瞧她正坐着看書,元英滿臉笑容道:“今天是草原上的祭祀,嘉兒想要去瞧瞧嗎?”
李未央微微一笑,搖頭道:“不了,父親讓我們閉門思過,三位哥哥和我都是走不出去的。”
靜王元英便是輕笑一聲,在他看來家族之間的鬥爭本就是你死我活的,莫說齊國公府只是殺了裴家的一個兒子,就算是殺光了對他也是有益而無害,他在意的,是對方根本沒有提前告訴自己,這等於將他排除在外了。不過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等回到大都自然要問個清楚。想到這裡他上前一步道:“無妨的,舅舅那裡我會去跟他說情,走吧。”
李未央心裡卻並不想跟靜王去看什麼祭祀,她總覺得離開這個人越遠越好,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何必還一起湊呢。她不希望給對方錯覺,以爲這樁聯姻還能進行下去。
靜王卻看向一邊的韓琳,韓琳溫柔地上前道:“嘉兒,你和我們一起去吧,聽說這草原上的祭祀十分的有趣呢。”旁邊韓琴也一個勁兒地猛點頭,笑容簡直不顧儀態地咧到了嘴邊上。韓琴的個性十分爽朗,這一次好不容易脫離了英國公夫人郭真的看管,便總是騎着一隻棗紅色小馬在草原上撒丫子地跑,還穿着顏色鮮豔的衣裳,很快便成爲了衆人眼中的焦點,雖然她的容貌比不上裴寶兒那麼出色,可是歡快的個性足以彌補容貌上的不足,再者說,英國公府是一等一的公侯之家,再加上韓琳已經被許配,所以大家的目光便都盯上了韓琴,她在一衆貴公子中衆心捧月,很吃得開。
看到姐姐勸說沒用,韓琴便上前搖着她的手說道:“嘉兒,去吧,我要把我的棗紅馬介紹給你。它又聽話又可愛,總是撅蹄子,還會打噴嚏,通人性的,你去看看吧。”她的話語十分的熱情,李未央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被她整個人拖了起來,韓琳和韓琴一邊一個,幾乎是挾持一般。李未央失笑,她還沒有過這樣的經歷。
元英看到李未央爲難的表情,愣了一瞬,隨即大笑。李未央瞪了他一眼道:“靜王殿下是特意帶她們來的嗎?”
元英笑道:“你若是繼續裝聾作啞,外面的人更是要議論紛紛,那天晚上死的人多了,誰會去特別在意一個裴家小兒呢?”
在那一天晚上,草原上已經有無數個流言版本傳來傳去,在描述之中,那裴陽和裴獻被說成了謀殺草原大君的惡徒,還幾次三番向郭家人下殺手,這才使得郭導起了殺心。但終究,這一切郭家人還是無法洗脫干係的。李未央來不及再說什麼,就被他們三個人帶出了帳篷。趙月看着這情景,就知道再也阻止不了,趕緊跟上去。
這時候,帳篷的外面已經是擠滿了人,十分的熱鬧。人們像是要藉機會忘記那一天晚上的血腥和不快,刻意的用喜慶的氣氛沖刷着記憶。李未央剛走了幾步,卻看見元烈大跨步地向她走來,他一身騎射的裝束,卻罩着一件白狐皮的大髦,整個人欺霜賽雪,一塵不染。他英姿勃發,精神熠熠,看起來心情頗佳,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到了旁邊靜王的身上,那笑意便微微的收斂了起來,他看向李未央,慢慢地靠來道:“外頭十分的熱鬧,我正要去叫你。”他說的是叫,而不是請,顯然和李未央是十分的親密。
韓琳皺皺眉頭,這旭王元烈是個極爲高傲的人,平日裡冷若冰霜,讓人覺得難以親近,但他每次對着郭嘉,都能笑得很開心。可叫人奇怪的是,這麼高傲、讓人厭惡的一個人,笑起來時卻真的很好看,就像春日的第一縷陽光,有種瞬間融化冰雪的溫暖。兩位韓小姐對視一眼,對旭王元烈都是怒目而視,不管是韓琳還是韓琴,和靜王的感情都是十分要好,她們一心盼望着李未央成爲靜王妃,那纔是親上加親。畢竟世家大族表兄妹結親是正常的事,可以鞏固親緣,又不至於遠嫁,失了聯繫。
元烈不看其他人,只是笑着看向李未央,那眼睛彎彎的,像個天真的孩子,魅力不可抵擋。所以,韓琴先下手爲強,拉住了李未央的手道:“嘉兒,我帶你去看我的棗紅馬。”說着忙不迭地拉着她走了,把元烈一個人拋在了後頭。
元烈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未央的背影一眼,隨即和靜王並肩而行,開口道:“靜王殿下的動作好快。”靜王只是淡淡一笑道:“旭王殿下也是不遑多讓,咱們彼此彼此罷了。”
元烈冷冷地一笑,目光十分的冷冽,他不再與靜王言語,快步的向前追了過去。靜王勾起了脣畔,目光冰冷地望着元烈的背影:“你以爲你會贏嗎?所有的贏面都在我手上。”他心中這樣想着,腳下的速度也加快了。
草原上的民族十分崇拜神靈,所以他們拜的都是天神。每逢祭祀,都會在草原上高高的豎起杆子,在杆子的頂部掛上祭品,杆子下面更有不少的薩滿巫師在高唱,帳子外面到處都是興高采烈的人們在歡呼。越西的貴族對這樣的場景司空見慣,畢竟這樣的狩獵已經不是第一回了。李未央瞧着,不由微微一笑。這樣熱鬧的場景,李未央從未見過,許是過於熱鬧了,人頭攢動,讓她覺得自己和這裡的場景有些格格不入。
元烈站在不遠處,靜靜地望着她。在陽光之下,她的皮膚十分的光潔,幾乎要發出光來,而那雙漆黑的眼睛卻添了無限的光彩,所以在元烈心中,李未央是這草原上,不,是這天底下最美麗的姑娘。可是在其他人眼睛裡,這郭家的小姐面容偏於陰沉,身上戾氣也很重,叫人不敢直視。
就在這時候,李未央已經瞧見了阿麗公主,她在那些草原少女之中翩翩起舞。笑容十分得燦爛。李未央望着她,不由有點出神,與那些柔美的越西舞蹈不同,草原上的舞蹈熱情而奔放。阿麗公主也不像越西女子一般扭扭捏捏,她三步一轉,後退前踏,倒旋婉轉,隨後一個四步迴轉,手勢的變幻,腰身的韻律,配合着那咚咚作響的鼓點,構成了這個草原舞蹈的全部,看起來便讓人覺得繁花似錦、熱情奔放。阿麗公主一個轉身瞧見了靜王元英,眼睛一亮,微微一笑,一邊跳着一邊向他們走來。周圍便有無數熱情的草原人轟然叫好,那琵琶胡琴的聲音也越來越響,阿麗公主一邊手掌互擊,一邊跳躍着前進,帽子上的美麗流蘇在身側旋轉飛舞。她的身姿婀娜,動作矯健有力,這樣的阿麗公主,身上綻放出一種讓人難以拒絕的光彩。
似乎已經明白對方要做什麼了,李未央靜靜地看着她,脣畔露出一絲微笑。邊跳邊走,阿麗公主已經跳到了靜王元英的身邊,她繞着他,一邊拍手一邊轉圈,原地起舞。靜王的面上掠過了一絲驚訝,隨即看向李未央,可對方的表情卻讓他感到失望。這時候,旁邊的韓琴和韓琳面上都有一些難堪,在她們看來,這樣的草原女子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成爲靜王妃的。
李未央看得饒有興致,她很喜歡這位公主的熱情,也喜歡她對靜王的這份執着,這個世界上如此熱情執着的姑娘已經不多了。可是,這個舞蹈有什麼特別的意味嗎,爲什麼周圍的人這麼激動?
郭敦恰在此時偷偷跑出了帳篷,站在不遠處遠遠瞧着這一幕,他看着那不斷跳舞的阿麗公主,眼睛裡有一種奇異的光彩。
靜王元英微微蹙眉,後退了一步,而阿麗公主依舊繞着他跳舞,始終不肯放他離去。旁邊的人轟然叫好,而越西貴族的臉上都露出了似笑非笑,十分曖昧的樣子。元烈眨眨眼睛,瞅準這個機會突然拉起李未央的手,頭也不回地跑了。
元英心中一沉,正要去追,卻不料草原上的人將他圍了個水泄不通,讓他根本沒有辦法追上去,韓琴在後面跳起來大喊:“嘉兒,等等我,我還沒給你看我的馬呢!”
李未央還來不及回答她,就已經被元烈拉得老遠了。一直到了人羣都已經散開的地方,元烈才放下她,李未央不由惱怒道:“你這是做什麼?我還要看人跳舞呢!”
元烈失笑道:“你真是傻,那不是跳舞,那是表白呢。”
李未央不由一愣道:“表白?”
元烈堂而皇之地點頭,毫不愧疚地給靜王抹黑了一把,他微笑着道:“那是草原女子向心愛男子表白才跳的舞蹈,你沒看見草原上的人那麼激動,因爲阿麗公主當衆向靜王表白了,這是求偶舞啊!”
他說這樣的話,語氣中還有些興高采烈的味道,李未央輕輕皺起了眉頭。她想了想道:“阿麗公主終究不肯聽我的勸說,我並非堅持要她放棄,但她這樣做只會讓靜王覺得難堪吧。”李未央知道,靜王的野心很大,他不會迎娶阿麗公主的,所以她的一腔柔情只能錯付了。當着這麼多人表白……將來阿麗若是嫁了人,她的丈夫能夠對這件事情完全釋懷嗎?
這時候,元烈拉起她的手道:“走!我帶你去看一樣好東西。”
李未央看着他神采飛揚的模樣,有些吃驚道:“看什麼?”
元烈眨了眨眼睛,琥珀色的眸子在陽光下熠熠閃光,開心說道:“不要問了,跟我走便對了!”不久,元烈就帶着李未央來到一處地方,她遠遠的就看見馬羣在奔馳,個個膘肥體壯,速度極快。其中有一匹小馬,竟然是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色,在那些或褐或棕的成年馬中十分的顯眼。它雖然最小,速度卻絲毫不遜於其他馬匹,跑過去的時候只見白光一閃,隨之捲起高揚的塵土,在碧綠的草原上像一塊飄動的白雲。
元烈瞧李未央神情驚訝,微微一笑,食指彎起在嘴邊呼嘯一聲,那雪白小馬身體直立起來,仰天一聲嘯叫,聲震於野,引得周圍的馬匹都跟着應和,馬嘯聲此起彼伏,隨即它又奔回元烈旁邊轉圈圈,元烈拍了拍它的頭,最奇特的事情發生了,它靠元烈一側的前腿竟然跪了下來,那模樣又是滑稽又是可愛。元烈道:“你瞧,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李未央一愣,看着那一身白毛若錦的小馬,失笑道:“你從哪裡找來這樣一匹小馬?”這馬的皮毛在陽光之下熠熠閃光,宛如傳說中的獨角獸一般,十分的美麗。
元烈微笑道:“騎上去試試看,好不好。”
李未央笑了起來,她開口道:“這馬上都還沒有鞍,怎麼騎呢?”
元烈勾起脣畔,他的笑容在陽光下十分燦爛,“這本就是匹野馬,哪來的繮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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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要章節,介紹一下越西的貴族勢力,李未央其實只擅長向前衝殺,不願意理會世家關係複雜……腦子不夠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