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手打了疼愛的女兒,夏永淳心中無疑是憋悶的,他需要宣泄,於是說要重罰的夏禾就成了他發泄的出口。
說出那句嘲諷意味十足的話,其實是一時衝動,望着夏禾瞬間變得淡漠的神色,他馬上就後悔了,但他無法道歉,因爲他是夏家的家主,亦是她的父親。
爲了掩飾心中的懊悔,夏永淳拉着蘇氏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祠堂。
衆人面面相覷,最後也只能紛紛離開。
夏禾與蘇氏一起過來,此時卻只能與夏珂一起回去。
回去的路上,其餘的兄弟姐妹走在前面,夏禾跟夏珂走在後面,隱約間,能聽到前面的談話聲。
“聽大伯的意思,他之所以一定要重罰顏姐姐,是被三妹給逼的。”
“哼,夏三小姐倒是公正凜然,可憐顏妹妹有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妹妹。”
“話雖如此,二姐確實有錯,只是三姐太不近人情了,不求請就罷了,還咄咄逼人。”
“可不是,現在又有大伯孃替她撐腰,我們還不得小心翼翼避着?”
“話不是這樣說,三姐與五姐關係親些,二姐又與三姐有隔閡,三姐自然是偏着五姐。”
“也虧得她好意思說無愧於心,誰不知她與二姐頗多恩怨,這次還不可着勁兒報復二姐?總之往後我們得小心些,若是得罪了她,怕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惜大伯孃被她的巧言花語騙了,也不知何時才能看清她的真面目。”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卻是沒有一個說夏顏不是的,反而都在叱責夏禾不留情面不念姐妹情誼,最重要的是,沒有一個人壓低聲音,就像是故意說給後面的夏禾聽的。
夏禾只覺得好笑,反而是夏珂爲她心疼不平,嘆道:“明明以往都受過二姐欺負,大傢俬下也時常聲討二姐,爲何大家現在卻都不記得了?”
夏禾笑着聳肩道:“不是不記得了,只是有了新的,更值得攻擊的對象。”
見她仿似毫不在意一般,夏珂心中既佩服又惋惜,她知曉經過這件事,三姐在姐妹們當中受到的排擠會越來越多,想着,心中又難受起來。
夏邑卿本是被衆人簇擁在中間的,見一羣人越說越尖銳刻薄,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道:“我還有些事,大家先回去吧。”
說罷轉身往回走了。
見狀,衆人知曉他生了不悅,便訕訕住了嘴,改談起其他事來。
轉過一轉假山,夏邑卿看到了走在後面的夏禾跟夏珂,他知道夏禾就在他們後面,他是特意過來尋她的,只是沒有料到夏珂也在,本欲說教的他不得不緩和了臉色。
見夏邑卿去而復返,夏禾跟夏珂都十分驚訝,還以爲他是有要事,兩人斂衽行了一禮,便打算越過他離開。
“三妹留下,我有話要與你說。”夏邑卿不得不開口喚住夏禾。
夏珂詫異不已,見夏邑卿臉色不算好看,還以爲他是要教訓夏禾,便不由得爲夏禾擔心起來。
夏禾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先回去,待她離開了,才恭謹問道:“兄長尋夏禾有何事?”她也以爲夏邑卿是要來教訓她的。
夏邑卿望着她,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既惱她又給母親惹了閒話,卻又有些替她不平,在他看來,今日之事夏禾沒有做錯,只是她太率直,不知道如何避嫌。
嘆出口氣,他道:“方纔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就像先前你對我說的,什麼人眼裡看到的就是什麼,大家現在誤解你,日後總有看清的一天。”他知道她聽到了大家的議論,想着她心中必定難過,是以纔來開解。
夏禾驚訝地望着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忍着笑道:“我還以爲大哥是要來訓我的,沒想到是我誤會大哥了,妹妹心胸狹隘,還望大哥見諒。”說着盈盈福了福身,倒是把夏邑卿鬧了個大紅臉。
夏邑卿知道她是在調侃自己,紅着臉道:“反正你看開點就好。”
俏皮地眨了眨眼,夏禾道:“我沒有想不開啊,金銀都有人視爲糞土,我還沒有金銀受歡迎呢,被嫌棄討厭不是很正常麼。”
夏邑卿被她這番話逗笑了,忍不住屈指敲了敲她腦袋,笑罵道:“盡是說些謬論,若是在學堂,恐怕夫子都要被你氣死!”
罵完驚覺自己方纔的舉止過於親暱,他又有些手足無措。
夏禾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抱着腦袋爲自己辯解:“我只是打個比方,比方!”
夏邑卿尷尬地輕咳兩聲,卻是控制不住笑意道:“好了,快回去吧。“
夏禾應了,一蹦三跳地往前走,還不忘回頭對他揮手。
夏邑卿目送她走遠,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臉上的笑意有多溫柔。
與此同時,蘭溪苑內,蘇氏正在開解夏永淳。
“我知你心中苦悶,但你不該把氣撒到禾姐兒身上,要知道,禾姐兒沒有一絲半點錯誤,你可知,你那一句話,會將她置於何種境地?”蘇氏將斟好的果茶送到丈夫手邊,無奈搖頭道。
“我、我這不是一時衝動麼!”夏永淳狡辯,其實心裡已是悔恨不已。
蘇氏橫他一眼,道:“我不怕與你直說,禾姐兒瞧着是個好相與的,其實性子倔着呢,你今日因爲顏姐兒的事埋汰她,就等於是把她往外推,日後她怕是再也不會與你親近。”
夏永淳抿着嘴不說話,想着再沒有人與自己拌嘴,心裡空落落的。
他端起茶啜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清爽果香瞬間充斥整個口腔,將他票源的思緒拉回,他奇問道:“這是什麼茶?”他以往竟從未喝過。
蘇氏道:“這是禾姐兒送我的果茶,是她自個曬的,只一小包,也就今日瞧你火氣大,讓你喝着降降火。”
聽聞又是夏禾的傑作,夏永淳心中愈發,但還是嘴硬道:“還是龍井更合我的胃口。”意思是,誰稀罕什麼果茶!
蘇氏也不揭穿他,在他身旁坐下,柔聲道:“你今日確實做的不對。”
“我知道。”夏永淳握住她的手,嘆道:“我三錯,一不該頂撞母親,二不該當衆爲難禾丫頭,三不該……”他愧疚地望向蘇氏,道:“三不該因爲姜氏的幾句話就動搖,我讓你失望了。”
蘇氏淡淡一笑,道:“姜氏伺候了你十多年,爲你生兒育女,你們又是一起長大的表兄妹,你心中有她是正常的。”
卻是不願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蘇氏收回手,轉而道:“你還是多想想如何讓母親消氣吧,至於禾姐兒那邊,我會開解,你也要有所表示。”
手中一空,夏永淳心中涌起失落,他搓了搓手指,故作滿不在意道:“哪有父親向女兒賠不是的道理,她若記恨,就讓她記恨好了。”
蘇氏不贊同地搖頭,道:“你這脾氣何時能改改?也不是要你低頭認錯,只是說幾句好話,怎麼就不行了?”
她本是一番好意,希望他們父女消除隔閡,卻不想夏永淳卻勃然大怒,當場怒吼:“是,我脾氣是不好,可你嫌我脾氣不好,當初怎麼不選溫文爾雅的臨安候世子?人家可是京城第一才子,不僅脾氣好樣貌佳,還是達官顯貴!”
蘇氏被吼得一愣,隨後臉上的表情漸漸從震驚變爲冷然,她一言不發,只是望着夏永淳,一雙鳳眸深不見底。
夏永淳心口猛得一跳,恐懼不可抑制地浮上心頭。
意識到自己失言,他忙過去將她抱進懷裡,低聲賠不是:“娉婷,我、我一時糊塗才口不擇言,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你說的都對,我都聽你的!”
他懊悔不已,明知當年的事是她心中的痛,他卻再一次將她埋藏在心底的傷疤揭了開來。
蘇氏拉開他的手,臉上無悲無喜,道:“妾身忽感身子不適,怕是無法伺候大爺,大爺請回吧。”
“娉婷,我……”夏永淳還想解釋,然而蘇氏背過身,根本不給他機會。
夏永淳眼底暗了暗,不得不起身,只是不忘叮囑:“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蘇氏道:“明日妾身要與禾姐兒珂姐兒去無相寺祈福,不知何時才歸,大爺就不必特意過來了,想來這幾日姜姨娘與顏姐兒更需要大爺的關懷。”
這就是刻意疏離,要把夏永淳往姜氏那邊推了。
似乎又回到瞭解開心結之前。
夏永淳心中苦澀,但這是他一手造成的,這苦果他只能自己嚥下。
夏永淳走後,宋嬤嬤勸蘇氏道:“太太這又是何苦,當年的事都過去了,犯不着爲此與大爺生了嫌隙。”
蘇氏苦笑,道:“你也聽到了,不是我放不下,是他放不下。”
宋嬤嬤只能無奈嘆氣。
離開蘭溪苑,夏永淳並沒有如蘇氏所言去姜氏房裡,他在蘭溪苑附近徘徊了好一會,最後回了自己的書房。
本想看看賬本,卻又一直坐立不安,想着一天之內將自己的母親、妻子、女兒都給得罪了,心裡沒來由覺得十分委屈,說到底,是自己太過沖動,以致於禍從口出。想着不禁長吁短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