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起

若胭早就聽說過閔太太做媒時先提的是自己,只此刻才明白真相,敢情是因爲自己那次舉手之勞啊,這倒不知該說巧還是不巧了。

閔太太道,“雪菊相中了你,就與齊大人坦誠相告,齊大人聽罷又問過慧姐兒,慧姐兒也很歡喜,所以我便應了這個媒,去找梅太太商議,不想被梅太太拒絕,說你已另定下親事,不可再許他人,”說到這裡,猛又頓了一頓。

若胭也明白她的意思,當初杜氏的確是已經爲自己定下許明道,也是因此推掉齊家的,只是世事難料,誰又猜得到結局,自己那樁早就定下的親事也不作數了,另嫁他人了。

“梅太太又向我提及映雪小姐,我這個媒人也拿不定主意,只得先去問過齊大人的意思,齊大人說,既然兩位小姐都是梅太太的女兒,應當品行相近,是以這親事才定了下來,本來吉日已定,不該有偏差,不想梅太太突然離世,齊大人與映雪小姐雖然尚未大婚,但也以子婿之禮奔喪,情理不缺,齊大人本想着映雪小姐要守孝一年,便主動登門商議將婚期延後一年,誰知梅大人只是支吾不明,更一時說已和離,一時說梅太太早已將妻爲妾,至於理由卻統統不辨,齊大人如今心有惱怒,有退親之念,只不願再做個糊塗人,即便退親也想着打聽清楚。”

這下子,若胭徹底明白了,齊大人本想延期,但是梅家擔心夜長夢多,再說當初他同意和離,也多少是因爲怕映霜婚事拖久了有變,這卻是看輕了齊大人的人品,齊大人卻因多次詢問得不到合理的答覆,萌生退親之心,又不想再糊里糊塗陷入梅家原本的輿論中,所以來問問自己的意思。

可笑自己能有什麼意思,沉吟良久,才笑道,“這樣重大的事,我竟是連想都沒想過,也不敢妄言,唯恐誤了齊大人和三妹妹,兩家的親事雖說最初是母親的提議,可是最後定下來,卻是老太太和老爺都點了頭的,如今母親不在了,親事該如何,自然還需要齊大人與老太太、老爺說去,齊大人心存疑慮,不過是因爲母親的去世與和離真相,我如今也對閔太太實言相告了,閔太太不妨直言於齊大人,由齊大人自行定奪,再去梅府相商,親事成與不成,最好能協談解決,若是知情者愈多,到底對三妹妹名聲不好,也與齊大人官聲有礙。”

反正呢,官面上的話我都說了,也儘可能說的清楚又好聽,再想問更深的,那就無可奉告了,這種事,我還真不能插手,一個字也不能多說,要不然準的又惹一身腥。

閔太太倒也是個明白的,知道若胭謹慎不肯亂說,總是自己弄明白了杜氏的死與和離的關係、順序就好,並不追問,又笑着閒話了幾句,誇讚若胭盡孝重義云云,這就起身告辭,若胭也站起來相送。

閔嘉芙卻道,“母親,我只枯坐一旁聽你和若胭說話,我卻一句話也沒說,好個沒趣,您且通融通融,容我在這裡稍玩片刻,也與若胭說幾句體己話可好?”

閔太太就笑,“我知道你們倆感情好,哪有個不許的,我先去郡主那邊,你也莫留太久,自己帶了丫頭去前面找我。”

若胭笑着將她送出,閔嘉芙就笑道,“若胭,你與你表哥的親事我是早知道的,有一次巧雲還帶了信去我家找母親來着,說是求母親做媒人,只你與齊大人的親事母親從未說起,今兒也是第一次聽說呢。”

若胭苦笑,“好了,都過去了,有什麼好說的。”心知閔太太不說,是因爲親事剛提親就沒被否了,又何必再說,比不得許明道,畢竟是杜氏親口說出,又有書信爲證,閔太太自然深信不疑,在女兒面前也就少有避諱。

兩人復坐下吃茶,閔嘉芙嚐了幾種點心,連連讚賞。

正說着話,忽見影壁後轉過一人來,竟是雲懿霆,雲懿霆一眼看見滯留未走的閔嘉芙,不悅之色明顯,幾乎想扭頭就走,閔嘉芙也看見了她,笑道,“雲三爺回來了。”

雲懿霆駐步不前,冷眼望去。

若胭已迎出門來,“三爺……”

雲懿霆微微一笑,上前挽住,到廳上略一頓步,對若胭道,“我先進去了,你們聊。”

若胭還沒說話,閔嘉芙忽然神色一變,冷熱交替,然後呵呵笑道,“我剛纔可得知了一件事,雲三爺娶了若胭可是得了寶貝了,當初我母親還爲齊大人說媒求娶若胭呢,齊大人可是正四品的太僕寺少卿,又是京州久負盛名的多情君子,只是連齊大人那樣的身份,梅太太都沒同意,只說是另有安排,呵呵,要不然啊,雲三爺也沒福分娶到若胭呢……”

雲懿霆俊面陡然一沉,殺氣四溢如漫天飛刀,他眼睛一眯,聲音不大卻冷峭陰寒。

“滾!”

兩人都嚇住了。

閔嘉芙連退兩步,大氣也不敢出的瞪着雲懿霆,是自己錯估了他的容忍力,以爲當着若胭的面他多少會給自己面子,沒想到說到做到,絲毫不留情面,“雲三爺……我是若胭的朋友……我母親就在……”話到一半,自己已說不下去,對面的人顯然已經耐心已盡,隨時可能出手致她於死地,她這才真切的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麼可怕的錯誤,竟然一直當他是個容顏秀麗、情話綿綿的豪門公子,此刻才知道,他絕對不是!

“三爺……”若胭緊張的握住他的手,她知道雲懿霆生氣了,他很少生氣,可是一旦生氣,很可怕,而閔嘉芙的確說話不經大腦,這樣的渾話也能當着兩人的面說出來,究竟是心地純真無邪呢,還是膽大包天?

“若胭,我先走了……”閔嘉容幾乎連看也不敢看雲懿霆一眼,提着裙子跌跌撞撞的離去。

若胭嘆口氣,叫了初夏來,讓她跟上去,別讓閔嘉芙在府裡出什麼意外,要是一時心急磕了絆了,又難說了。

閔嘉芙既去,大廳只剩若胭與雲懿霆兩人,“三爺……”

若胭心裡哀怨不已,閔嘉芙的話就像是一個炸藥包,她倒是丟下就走了,自己又如何扔得出去?幾天前這位爺纔剛莫名其妙的吃了一通醋,把自己好一頓折磨,那件事堪堪過去,又來這麼一重磅炸彈,連自己也受不了,何況這位小肚雞腸的爺?不會真的以爲自己曾與多位男子有過什麼敗壞名節的過往,然後惱羞成怒把自己休了吧?

“她說的是真的?”雲懿霆並沒有暴跳如雷,卻也是極力剋制住狂躁,儘可能的聲音平淡。

若胭嚥了咽口氣,猜想着雲懿霆問的應該是閔嘉芙說的自己和齊大人的親事,遲疑着點頭,“是的,母親拒絕了。”

“爲什麼?”雲懿霆又問,這纔是重點,一提親就被拒絕的人,他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還是另一個人,閔嘉芙有意張揚的兩次話裡,都明確的將目標對準了許明道,她說,“若胭曾當着我的面坦言對這位表哥很是滿意,贊其貌若潘安、才比子建,溫情脈脈,正是難得的良人之選”,她說“梅太太都沒同意,只說是另有安排”,什麼安排?自然就是指許明道了!縱然明知閔嘉芙意在挑撥,自己卻仍然做不到冷靜以對,即使親事最終未成,也多少看出這個人在若胭心裡佔據着不可忽視的地位。

“啊?爲什麼?”若胭卻有些糊塗,不知所云。

雲懿霆突然雙手捧住她臉頰,逼她直視自己,然後貼近她鼻尖,強忍住酸澀,低吼,“告訴我,拒絕齊騫的理由!是不是因爲許明道!”

以前表現得再吃醋,還是含蓄的,此刻卻已然剝開了所有的外衣,毫不顧忌的將名字點了出來,可見雲懿霆也到了無可再忍的地步,若胭驚愕的瞪着他,動彈不得,手指已然顫抖,她哆嗦着揪住他的衣裳,張了張嘴,良久,顫慄着吐出一個字,“是。”

得到明確答案的雲懿霆身子一僵,他就像是那個炸彈,被點燃了導火線,一路燃燒到底,突然火光滯了一下,下一瞬間,就將是驚天動地的爆炸,卻就在一瞬間,若胭哭了出來,哭得梨花帶雨、不能自制,“雲懿霆,你想逼我說什麼?”

一句話將雲懿霆驚住,他愣了愣,看着若胭在自己掌心痛哭,淚水很快打溼雙手,適才還狂暴燥亂的心剎那間柔軟,火光盡熄,是啊,自己在做什麼?自己要逼她說什麼?將她抱在胸口,摟緊了一句話也不說,只聽得胸口傳來傷心的哭聲,震得他心口痛。

最後,這件事情又誰也沒再說什麼,不了了之,不能不說雲懿霆哄人開心的確有招,溫柔體貼、甜言蜜語不說,還能變戲法似的弄出許多新奇玩意,沒多會,就見若胭破涕而笑,揚着一張溼漉漉的臉,笑得酸甜可口。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又恢復到前幾天的和諧,雲懿霆左右相陪,盡其柔情,若胭感動他的付出,只是偶然想起這些日子反覆出現的不愉快,心裡隱約傷感。

過了兩天,曉蓮稟報說,外面來了個人,自稱是梅府的丫頭,奉老太太的命來見若胭,若胭皺了皺眉頭,第一反應就是不見,張氏一向不待見自己,恨不得把自己一口咬了,她無端派人來找自己,總不是什麼好事,心念一轉,又冷靜下來,不管什麼事,還是先了解清楚了爲好,也免得被張氏拿住把柄,再傳出什麼難聽話來,只問曉蓮,“來人可自報姓名?”

曉蓮答道,“沒有,奴婢問她,她不肯說。”

這就奇了,一般這樣情況是沒有不肯說的,又問,“長相如何?”

曉蓮道,“模樣、身段皆是中等,右眉梢有顆芝麻大小的黑痣,說話平和端謹。”

若胭一怔,知道這是富貴了,自從張氏看出富貴有暗中維護杜氏和若胭之嫌,就數次想將她踢走,奈何府裡連番賣婢,人手緊缺,又加上方媽媽都不得力了,張氏身邊一時沒個熟練趁手的,這才勉強留下,卻也多有冷淡責罰,不再重用了,今天偏派了她來,必有深意,好奇之心驅使,若胭吩咐曉蓮客氣的迎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