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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若胭再去存壽堂請安時,和祥郡主已好了不少,偶然輕咳兩聲,的確已無大礙了,何氏笑着說了一籮筐的體貼話。

和祥郡主笑呵呵的點頭,又道,“老三媳婦熬的薑茶,味道不錯,效果也極好,喝完頓感舒暢,寒氣已去除大半。”

若胭會意,笑道,“兒媳不敢當,這並不是兒媳的手藝,兒媳只知這麼個土方子,茶卻是曉蓉熬的,母親不嫌棄便好,兒媳一會還叫曉蓉熬了送來。”

衆人都愣了一下,任誰都理所當然的認爲,丫頭代主子做的事,也該算是主子的功勞,和祥郡主大約也不會真的以爲這茶就是若胭親自守在爐竈前,但只要這茶出自瑾之,那就是若胭做的,卻沒想到她會當着衆人的面把自己撇清,把丫頭推前面去,這竟是傻了。

和祥郡主笑了笑,“你的心意,曉蓉的手藝,我都收下了,彤荷,去屋裡取個荷包來,賞給曉蓉。”

彤荷應聲而去,不多時捧着個鼓鼓囊囊的精繡荷包出來,若胭接過,代曉蓉致謝。

何氏眼巴巴的盯着那荷包,再看若胭,目光很是複雜,末了,又轉爲嘲笑,雖是爲丫頭掙了個荷包,到底沒她的份,說起來還不如個丫頭呢。

幾人寒暄幾句,辭過和祥郡主,依次往外走,雲懿諾錯開雲歸雁來到若胭身後,輕聲說了聲“多謝三嫂”,若胭回頭就笑,知他昨天是進宮伴讀,天黑纔回府的,這才謝她服侍之事,便問他功課如何,雲懿諾答道,“昨日得了太傅稱讚,今日太傅家中有事,便放了假。”

若胭就笑言讓他放鬆些也好,幾句閒話之後,各自分開。

回了瑾之,將荷包交給曉蓉,用過早膳,歪在榻上看書,卻見曉蓮進來稟道,說是閔太太來府上了,一會就過來瑾之,想和若胭說說話。

若胭一怔,閔太太是長輩,她既然過來,理當該自己去請安相陪,怎麼存壽堂沒話傳來通知自己過去,卻讓閔太太親自過來,這卻是不合情理了,細細一想就知道這必是閔太太有話要私下與自己說,已經和和祥郡主說了不必叫去,只她過來一趟就是,驀地想起年前閔太太也來過一次,說要找自己,被雲懿霆推了,這一回又爲什麼來?莫不是還和上次一樣?見還是不見?

若胭不由自主的去看雲懿霆,後者卻是神色淡然,“你自己看着決定。”

她便略作沉吟,吩咐曉蓮,”那你就在門口迎着吧。”

閔太太既然一而再的來找自己,想必有重要事情要說,就算是自己十分不願過問梅映雪的親事,也不能總是將長輩拒之門外,且看她與杜氏生前故交的份上,也該恭敬相待。

曉蓮出去後,若胭又吩咐初夏和曉蓉去準備點心等,自己又整理了衣襟,雲懿霆已起身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若胭知道他素來如此,除了雲歸雁過來,他會偶爾陪坐片刻,其餘人任誰都不相陪,也就點頭,送他出門去,叮囑道,“別太久了,回來吃飯。”

雲懿霆就眸光閃閃的笑看她,道,“要不你再給我副擔子,我出去爲娘子賺些脂粉錢?”

若胭回過神來,意識道他這是取笑自己嘮嘮叨叨的過緊了,紅臉道,“我也不用脂粉,你只管去掙酒錢。”

雲懿霆低笑,“我也不喝酒,那便攢下做壓歲錢吧。”說罷,笑着離去。

若胭納悶,這壓歲錢是給誰的?靖哥兒?還是永哥兒?

初夏在後面掩嘴直笑,若胭恍然大悟,騰的燒得臉痛,暗罵雲懿霆無恥,又回身瞪了初夏一眼,啐道,“你如今也越發的不與我同心了,眼見我被人取笑,卻只顧自己偷着樂。”

初夏笑道,“三爺有這等長遠打算,奴婢爲三奶奶高興還來不及,又如何阻止?奴婢這樣笑,可不正是與三奶奶同心。”

兩人正說着,就見門外傳來動靜,曉蓮引着閔太太進來,來着卻不是閔太太一人,還有閔嘉芙,若胭忙迎上去行禮,笑道,“倒是有勞您親自過來,可不折殺晚輩了,有什麼事只管着人來說一聲就是,快請進。”

閔太太拉了她的手笑道,“多時不見三奶奶,我也有些想念了,不過是見今兒天氣不錯,出來走動走動,也省得在家裡坐得懶了,就過來和三奶奶說說閒話解解悶,我當三奶奶自家孩子一樣,三奶奶也不必這樣客氣。”

閔嘉芙呵呵直笑,“若胭,我母親上次來就沒見着你,怎麼今天就有空了?”

三人說着進了廳,分主賓落座,早有丫頭們魚貫而入,捧了各種茶、點心進來,形色各異、精緻可愛,閔嘉芙驚訝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倒是沒作聲,一圈茶後,閔太太開始打量大廳,誇讚是“富貴錦繡、雍容典雅”。

若胭笑着謝過,不過是句最常見的客氣話,沒必要喜不自禁。

閔嘉芙卻問,“怎麼,若胭平時都是自己在家麼?雲三爺也無公務在身,竟也沒有在家相陪?”

若胭暗蹙眉頭,笑道,“三爺有事,恰好不在家,怎麼,嘉芙有事找三爺?”

閔嘉芙臉色微紅,忙擺手嗔道,“我是隨母親來看你,找他做什麼?可莫打趣我了。”

若胭呵呵一笑,就問閔太太所來何事,自己從不是個愛拉家常扯閒話的人,沒這興趣也沒這口舌,索性開門見山,我只算定了你有事要說,那就趕緊說吧,別兜圈子了,果然閔太太也是有意而來,見若胭直問,她也就直答,“這次來見三奶奶,確實也是受人之託,梅太太曾多次對我說,三奶奶性子最是直爽,那我也不拐彎抹角了,三奶奶孃家的三妹妹映雪小姐的親事,想必三奶奶也是知道的,映雪小姐的親事也是梅太太當初託我做的媒,許的是太僕寺少卿齊大人,兩人已換過庚帖,親事已定。”

若胭笑而不言,這事她當然知道,想杜氏停靈半緣庵時,齊大人還親自來祭奠呢,也因爲此事,自己對他頗有好感,認他是位少有的重情重義的儒雅君子,只是,閔太太也說了親事已經定下,今天何故又提及?我也不問,你只管把來意明白了當的說了,我再做計較。

閔太太見她不接言,果然自己再說下去,“當初兩家一致選定的吉日就是今年的三月初八,距今日只有一月有餘了。”

若胭猛然想起這樁事,是啊,自己怎麼就把這事給忘了,這樣一算日子,果真沒多少天了,想必這時候齊府和梅府都在緊鑼密鼓的準備大婚之事吧,那自己也該抽個時間去清點一下杜氏留給梅映雪的嫁妝,然後送過去,就算完成了杜氏的託付。

閔太太看她一眼,暗歎她好心性,竟能靜聽不語,只好接着說,“只是,梅太太過世之事和和離之事……影響頗大,朝野都有傳聞,形形□□的難說真假,齊大人幾次登門梅府,梅大人要麼外出未歸,要麼言之不盡,齊大人不得要領,這親事就有些踟躕了,因慮及雙方聲譽,總不便往國子監去找人,倒是下帖子請了三爺幾次,只是三爺都給推了,齊大人沒奈何,只好託了我來問問三奶奶的意思,畢竟,梅太太的事,三奶奶應該是最清楚的。”

信息量太大了,若胭轉了好幾個彎才理清楚條例,敢情齊大人是因爲杜氏的死和和離莫名其妙,有退親的意思,想讓梅家恩給個答覆,人家理虧,就是避而不見,想通過雲懿霆打聽,雲懿霆也不理會,只好讓當初的媒人來找自己了。

別說,這還真是條路子,誠如閔太太自己所說,這個事的確是自己最清楚了,梅映雪的親事自己管不了,不過,杜氏的死與和離,倒是可以在維持平衡的條件下說明一下,畢竟,人家齊大人娶妻,也該娶得明明白白的不是,一個正四品的朝廷官員肯娶一個六品小官的庶女爲妻,已經是難得了,當初三媒六聘的也給足了梅家的面子,總不能女方家出了天翻地覆的大事鬧得滿城風雨,卻獨瞞着準女婿吧?這可不太合理。

梅家避而不見的做法,若胭也能理解,能攀上齊家這麼一門貴親,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再加上若胭加入侯門後絲毫沒爲孃家帶來好處的原因,一家子對梅映雪婚事的期望可想而知,奈何杜氏之事使整個梅家陷入僵局,梅家恩情理有虧、兼家醜不可外揚的心態,無法對齊大人做一個明確解釋,閃爍其詞,幾番之後,齊大人不滿意,梅家恩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躲起來不見人了,熬到婚期,再有異動,齊家也脫不了干係,真正是打得好算盤。

思忖一番,若胭便緩言說道,“閔太太既然爲母親之事來找我,我自然要據實相告,母親早在過世之前就已經與老爺和離,只因母親病發急危,不久就離開人世,時間倉促,便沒來得及向親家齊府報信,這便是移棺入庵的緣故了,後來,母親喪事處理完畢,老爺也親自去府衙辦過手續,事情這才公開,閔太太只管將這話轉告齊大人。”

終究還是要保留梅家的顏面,畢竟自己還是梅家的女兒,關起門來敢直言梅家恩無情無義,當着外人,該留情面還留情面。

閔太太沉默片刻,點頭道,“這個說法,我也聽說過,只是今天親耳聽三奶奶說出,纔信了,我與梅太太相熟半輩子,交情不深不淺,來往不密不疏,孰料她這樣離去,我卻連個緣故都沒明白,怎麼半輩子都過了,老了老了,卻和離了,這事……”忽又悠悠長長的嘆口氣,清涼的笑一聲,“怪不得梅府上連個白幡都沒舉,我也登門過兩次,亦不見誰穿白戴孝,原來就是因爲和離在先嗎?”

這又是問的誰呢?

若胭垂眸一笑,不說話。

“三奶奶是個有福的,有梅太太看着出嫁,如今也過得穩穩當當的,有件事我也不瞞你了,今兒既然來了,索性一通說出來也痛快。”閔太太看着若胭又發了一會呆,卻又說道,“實不相瞞,最初我爲齊、梅兩家牽線,卻是因爲三奶奶,雪菊姑娘自打周府設宴後就幾次在我面前提及三奶奶,希望三奶奶能嫁去齊府做主母,齊府的事情三奶奶多少也有所瞭解,自從齊大人原配羅氏去世後,諾大一個府裡也沒個主事的,雪菊姑娘是羅氏的陪嫁丫頭,很是本分善良,羅氏去世後她就自梳了頭留在府裡,把慧姐兒帶在身邊,眼見慧姐兒越來越大,時不時的跟她問起親孃,雪菊姑娘就有了心思想爲齊大人尋個良配,”說着又看若胭,“聽說上次在周府,三奶奶幫着雪菊姑娘尋回慧姐兒,慧姐兒對三奶奶也很是喜歡,雪菊姑娘那次便留意上了,雪菊姑娘的心思,你我都該明白,齊大人正值當年,不可能鰥居終老,遲早要續娶,與其娶一個品行不端、性情驕縱的回來,容不容得下她不說,只怕也難善待慧姐兒,三奶奶性子和善,又與慧姐兒親近,這是最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