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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這個故事,若胭唯一想的是,看來自己還是應該信一點迷信的好。

“大娘如何知曉這般清楚?”

佟大娘微微一嘆,“當年的這個事,外人知之者甚少,因老夫人辭世,宮中祭禮頗厚,二夫人入宮覲見太皇太后謝恩,其間哭訴,將緣故盡數托出,老婦從旁聽見,才能知這些內情。”

若胭心中一動,這麼說,佟大娘當年是太皇太后宮中的人,而且能近身服侍太皇太后,看來品級不低,怨不得“法力高深”。

佟大娘又凝視她,語重心長的道,“如今,你該知道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忌諱了,而且從老夫人過世後,兩人的講究避諱越發的多,老爺子許是也覺得自己不顧勸阻,輕率帶郭大人回來,致老妻離世,一直抱愧於心,從此不理家事,由着兩個兒媳打理,但凡兩人有什麼忌諱苛刻之處,也都聽之任之,老爺子極疼愛三爺,三爺娶妻,老爺子怎麼不想見三奶奶?只因三奶奶剛進門就守孝,周家大夫人和二夫人心裡必定極爲介意,老爺子自愧老夫人之事,這纔沒有見三奶奶,老爺子的喪事,三奶奶自然也去不得,對了,那郭大人當初去周府時,剛除了岳家母的孝不久,大夫人和二夫人因此對居喪之人格外排斥,萬一又算出別的不妥,三奶奶往後就再難進周府大門了。”

原來如此,若胭暗叫一聲阿彌陀佛,萬幸自己沒有去周家,要不然出點什麼事,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雲懿霆也護不住自己吧。

佟大娘望看了眼堂上設的香案,頷首讚道,“三奶奶的孝順有口皆碑,京州朝野無人不知,街肆民巷、深宅內院都在傳頌三奶奶爲太太送終盡孝之事,這也罷了,連朝中官員都提起稱讚。”

若胭大驚,“大娘,這個從何說起,母親待我親厚,恩重如山,喪事操持算不得我所爲,我年輕不知禮儀,凡事都是大娘與靜雲師太費心,怎麼好教我得這美譽,實在受之有愧,唯有守孝一事,爲人子女,理所應當,更不值一提,我在瑾之高牆之中,深居簡出,實不知外面傳成這樣,愧不敢當。”

“有何愧疚,老婦倒覺得這是實至名歸。”佟大娘一臉正色,“三奶奶不以爲然,是因爲本性醇厚,殊不知這些事在三奶奶看來實屬本分,可世上肯守這本分的人卻不多了。太太膝下子女何止三奶奶一人,緣何事到臨頭,卻只有三奶奶一人?是非善惡,世間自有說法。”

“大娘怎知朝中……”

佟大娘朝她微微一笑,並不隱瞞,“聽許公子說起,國子監中多是讀書人,文章做得好,禮法倫理也都學得好。”

若胭苦笑不語,心中已是洞明,哪裡是因爲讀書人的緣故呢,分明是許明道的大力宣傳,其實許明道這樣宣傳,也不全是爲了擡高自己,而是針對梅家恩,自己早就知道許明道主動請旨進國子監,目的很明確,就是爲了打壓梅家恩,爲杜氏報仇,宣傳自己的美德,實際上就是諷刺梅家的無情涼薄。

想必,梅家恩已經覺得不安了吧。

“表哥可好?”若胭問,一語雙關。

佟大娘笑答,“仕途平順,紅鸞高照。”就是說,一切都好,事業愛情雙豐收。

若胭笑,“平順就好。”又將侯府規矩要爲先帝守孝一年,子女不婚配的事說與佟大娘,意思是讓她轉告許明道。

佟大娘莞爾一笑,“雲家的這個規矩不但老婦知道,京州人都知道,卻不知許公子先前知曉否,不過,也不必老婦相告,三奶奶不知,六小姐前兒過去,已經親自說過。”

雲歸雁竟然自己跑過去和許明道說這個?

若胭撫額,哭笑不得,這妮子是有多在乎許明道呢,莫不是怕許明道不肯等她這一年,急巴巴的去解釋?

表哥啊表哥,你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得這樣好姑娘的癡情?他日你若敢用情不專,我也不饒你。

笑了一氣之後,若胭又問起許明道婚事準備如何,佟大娘一一說了,許老爺子派的那位管家好生了得,抵京不多日就將聘禮準備的豐厚妥帖,只因趕上國喪,這納徵之禮便耽擱了下來,只等三十六日之後,即可納徵與請期同時進行,此一樁事外,那管家又利落的敲定了京州一家名氣極大的木器坊,這幾天來來往往的商議,已經將大件木活協商妥當,其他的器具也都在採買當中。

若胭暗暗乍舌,心說許老爺子還真是會挑人,這麼個能幹的人,一人能頂好幾個,許明道也可放心做他的甩手掌櫃,只等吉日到了,披紅掛綵做新郎就是,略略沉吟,又道,“大娘剛纔提起木器,我記得母親在世時,是爲表哥準備了不少。”

她到底不好明說真實原因,當初杜氏有意把自己許配許明道,因此這女兒的嫁妝也好,侄子的聘禮也罷,杜氏都一手包辦、早早準備了,這個事若胭是知曉的,後來若胭選了雲懿霆,嫁妝是跟着進了雲家,但是爲許明道準備的東西該還是在的,若胭記得親耳聽杜氏說過,從蜀中尋了不少好木材,這其中,必是有許明道一份。

佟大娘不知舊情,點頭笑道,“不錯,老婦聽許公子說起過,太太先前已做了不少,都在莊子裡存着,但是許老爺子還想着再做幾件,總是一番心意。”

這倒是情理之中,若胭頷首,又問起置地買院子的事,佟大娘答道,“這個事倒還沒說妥,侯爺的意思是,成親後大可住在侯府,若是小夫妻想單獨過活,侯府另有別院,也有幾處空閒的小宅院,作爲六小姐的嫁妝帶過去,她們倆願意挑哪一處皆可,再不樂意,由侯府來買宅子即是,然而許公子和管家都堅持宅子應由許家準備。”

若胭心中發笑,侯爺愛女情深,只要女兒高興,金山銀山都使得,買個宅子送女兒又何妨,但許明道是個有尊嚴的,本身一介外地考生,仕途新秀,因爲考得好,掙得一時名頭,終究無背景無根基,高娶侯門嫡女已是引人妒忌,怎敢再接受岳家的宅子?

“侯爺是一片爲父之心,心裡想的是把最好的都給女兒,我覺得這個事很好處理,只需歸雁在侯爺面前幾句話撒個嬌就好,侯爺愛給幾個宅子就給幾個宅子,房契收在嫁妝匣裡,歸雁和表哥心知肚明即可,婚房嘛,還是許家置辦吧。”

佟大娘意味深長的瞧着若胭,片刻,徐徐而笑,“三奶奶竟已知曉撒嬌的妙處,可見是成長了。”

若胭刷的滿臉通紅,羞得無地自容,只恨自己一時圖口舌之快,說話輕浮了,暗悔不迭。

“三奶奶這樣很好,兒女在父母面前撒嬌,父母憐愛兒女,自然越發心疼,夫妻之間亦是如此,三奶奶明白這個道理就好,三爺原本就極疼三奶奶,若是三奶奶再撒嬌,三爺必定無不依從,寵極一生。”佟大娘含笑溫言,頻頻點頭,目光慈愛欣慰,“老婦回去會提點許公子,儘快找合適的宅子,侯爺這邊,怕是要三奶奶和六小姐去說了。”

“等過幾日,周老爺子的後事完妥,歸雁回府來,我便去說。”若胭忙應下,見轉過話題,大鬆一口氣,又想起一事,轉向佟大娘身後的麥冬看了看,“嘵萱的親事已經定下,下個月就成親,初夏和迎春幾個我也都在思量着,你如今跟着大娘,我也要問你一問,你的終身大事,是自己做主呢,還是我和大娘做主呢。”

麥冬猛不丁的見若胭提起自己的親事,刷的通紅了臉,將頭低低的垂在胸口,扭捏了好一陣,輕聲道,“奴婢哪裡能做主,自然都聽三奶奶和大娘的。”

兩人就笑。

佟大娘說,“麥冬這孩子我很喜歡,她在老婦身邊這麼久,凡事沒有不妥的,老婦心裡早有想法,要爲她挑個踏實可靠的,只是眼下沒有合適人選,三奶奶既有此意,再好不過,三奶奶的眼光一向不錯。”

若胭這幾天做紅娘也有些上癮,當即就笑,“我的眼光好不好,還要麥冬自己願意纔好,此刻我也沒有人選,只是先問問麥冬自己的意思,麥冬點了頭,我才能點上那燈籠去找人呢,總不能委屈了麥冬。”

一番話說的麥冬越發擡不起頭。

正巧嘵萱過來續茶,幾人又拿她說笑幾句,嘵萱再三謝過佟大娘將院子讓給她居住,佟大娘擺手,只問她收拾得怎樣了,鑰匙既然交給了嘵萱,此後她便再沒去過,這也是尊重嘵萱之意。

嘵萱遂將釆買、佈置等情況一一說了,大娘笑道,“這是差不多齊備了,你這丫頭也是個有福的,遇上三奶奶這麼個仁厚的好主子,這麼豐厚的嫁妝,打眼這京州城,老婦也沒見着幾人,比起正經人家的小姐出閣,也不差了。”

嘵萱感動的直落淚,“大娘說的是,三奶奶的大恩大德,奴婢永生銘記,誓死報答。”

若胭忙嗔,“好好的又哭起來,我一心要你高高興興的出嫁,你倒是三天兩頭的哭,哪天我見你哭的難捨,又不讓你嫁了,那時你才真的要哭呢。”

大家都笑,嘵萱也破啼爲羞,麥冬贈了只點翠金簪做爲添箱,嘵萱念她不在若胭身邊,沒那麼多“油水”,不肯收,麥冬有些着急。

若胭打圓場,“給了就收下,這有什麼,遲早你還得還回去,這種禮尚往來,還能掙了錢去?虧了錢去?不過都是轉過手罷了。”

這話連素來矜持的佟大娘聽了,都噗的一聲笑,“三奶奶如今說話也有趣了,不過正是這個理。”

既如此,嘵萱收下簪子,又說了些話,佟大娘起身道,“老婦此來,原是怕三奶奶冒然前去周府奔喪,一片孝心,反而引起風波,既然三奶奶心中有數,老婦還是回古井衚衕去。”

若胭捨不得她走,扯袖挽留,“大娘好不容易回來一回,即使若胭不去周府,大娘也可多住些時日,何必記着走。”

佟大娘攜她手,溫言寬解道,“三奶奶心意,老婦明白,最近明玉還有些儀禮不熟,再過兩個月,老婦將明玉的事處理完,就回來。”

若胭困惑,許明玉本就舉止大方,溫婉有度,怎麼仍不知足,大有一種“學無止境”、“活到老學到老”的勁頭,對這種孜孜不倦的“學霸”,自己除了崇拜還是崇拜。

然而,學霸的目的,真的只是爲了享受學的樂趣嗎?若胭隱隱生疑,將往先的一些事回顧,更覺得許明玉其實是有的放矢。

到底還是沒留住佟大娘,讓嘵萱送了兩人出府。

佟大娘既去,若胭無事可做,意興闌珊,歪在書房寫字。

卻見霽景軒又來個丫頭,說是何氏請若胭過去說說話,丫頭轉達的很客氣,“大奶奶說,今兒府里人都過去周府了,閤府只剩的大奶奶和三奶奶在,大奶奶和三奶奶都是周老爺子的外孫媳,按說是最該去磕頭哭喪的,奈何各有緣故,不能過去,只能留在家中遙託哀思,想大爺和三爺的身份,怎麼也要守靈陪客數日不得歸,兩位奶奶不如坐一處說說話兒,也好打發時間。”

若胭揉揉太陽穴,這纔想起何氏來,丫頭這話倒是給自己提了個醒,如今府裡還真是隻有自己和何氏了,偏何氏這個時候讓自己過去,準沒什麼好事,勿怪若胭多心,實在是何氏每次找她總有陷阱等着,吃一塹長一智,若胭都吃多少塹了,還能不留點心眼?

“大嫂好意,我本不該推辭,只是我正好在爲老爺子抄經,今兒便不過去了。”

丫頭瞟了眼若胭微微沾有墨汁的手指,心中已信,不再多說,自退出。

丫頭雖走,若胭卻皺起眉頭苦笑,終是不善撒謊,好不容易撒個慌,還把自己套進去,說什麼原因不好,非說抄經,既然話已說出,自然要當真,免得後面不好圓謊,只得復入書房,當真抄起經書來。

一邊抄一邊默唸,漸漸的心靜如水,若胭嘆想,當初見杜氏日復一日的抄經,只覺得難以理解,如今自己抄經,心裡有了目標,也不覺得枯燥,比如一開始自己只是爲圓謊而不得已爲之,當真坐下來,一筆一畫的寫起,又覺得應該如此,自己從未在老爺子面前磕頭問安,今生已是遺憾,再無法彌補,抄寫經書也可聊表歉意,這麼一想,欣然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