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宗

曉萱將湯婆子換了熱水送來,初夏接過,小心的放在若胭腹部,又在上面蓋了個毯子,這才勸道,“三奶奶還是養着自己的身體罷,管人家做什麼,當初受那些苦時,她除了落井下石,可有半分善心?”

今兒下午來了月事,丫頭們就立即如繃了弦似的,前前後後的圍着她,若胭笑,“我倒覺得最近兩個月摸着規律了,自己心頭也有數了,怕什麼。”

初夏抿着嘴笑,“謝天謝地了,三奶奶往後規律些,奴婢們也不必天天兒的提着心,一驚一乍、一喜一愁的,也是難過。”

“驚便驚了,有什麼可悲喜的?”若胭一時糊塗,詫問。

“您自己倒不上心,奴婢們卻都盼着哪,但凡哪個月遲了兩三日的,莫不欣喜,再等兩三日,欣喜又變作了失望,怎麼不是悲喜?”

若胭哭笑不得,這才明白丫頭們是盼着她早些有身孕。

到晚上,雲懿霆陪着國公爺一起回府,洗漱罷上牀,見若胭已經寬衣,散開一枕的青絲,神態慵懶迷離,千般誘人風情,按捺不住就湊過去親暱。

若胭倦怠、渾身痠軟綿綿,由着他索求,一步步探入,也覺得心熱氣喘,念起月事,訕訕的將他推開,低聲道,“今兒不行,我不方便。”

雲懿霆怔了怔,翻過身把她放在自己身上趴着,繼續親吻,聲音裡透着無奈,“讓我抱抱,一會去洗個澡。”

若胭輕輕“嗯”了聲,撐起身體來看他,只見那雙黑瞳中冰火糾纏、正廝殺激烈,戰火波及四周,映得臉龐都是緊繃的紅色,不知怎的就覺得疼惜,心卻是一下、一下沉沉的敲響,震得胸口都發麻,她又俯下身,把臉貼着他下巴與頸窩,嬌憨的蹭了蹭,那人立即發出一聲低沉壓抑的哼聲。

“三爺……”若胭擡起頭,用牙齒小心的咬他下巴。

“你不是不方便麼。”雲懿霆低吼,壓抑住情動,“我去沐浴。”

“嗯?你不能動我,我可以動你。”若胭雙臂如藤攀住他脖子,亮晶晶的眼睛閃着異樣的光彩看他,然後,決絕而興奮的覆在他脣上,笨拙、緊張的去挑逗他脣齒。

雲懿霆眸子騰的升起一蓬火光,他微微喘息,“若胭,你勾引我?”

若胭酡紅了臉,垂眸不敢看他,成親一年多,與男女□□上始終被動,這不能怪她太蠢,只怪雲懿霆太主動,根本輪不到她有所思考,就已經被折騰的如同俎上魚肉,任其所爲了,偶有兩次放縱,也全因酒後無知,她忐忑如亂鼓擂胸,一咬牙,道,“嗯,你喜歡嗎?”說着話時,手臂從他頸上蜿蜒而下,順着他平坦緊緻的胸腹肌理,一路撫摸……

“嗯……喜歡……”

次日醒來,已見冬日暖暖沐了整室,牀幔外燭臺上一點豆光已滅,輕嫋青煙也都消散在日光中,一室靜謐、一室旖旎、一室癲狂纏綿後回味不去的曖昧與羞澀。

若胭歪過頭,一眼就看到那張含笑如春花秋月的臉龐,眼仍合着,好似酣醉,嘴角勾起,下巴上隱隱可見兩排淺淺的整齊的牙印,呃,那是自己昨夜放肆的痕跡,再往下看,還有那光潔的鎖骨上……

“怎麼,在欣賞自己的作品?”

不知何時,他已醒來,一句似笑非笑的調笑,嚇得若胭迅速逼緊眼睛裝睡,卻換來那人低沉如酒的笑聲,隨即,脣已點點落下,極其魅惑的聲音咬着耳根傳入大腦,“嗯,我很喜歡,以後……”

“不行!”若胭立即打斷,臉紅已如血滴,“我,我,我。”拒絕了,卻說不出拒絕的理由。

夫妻,不是本該如此麼?

早膳時,迎春從外面跳進來,呆愣愣的帶來一個消息,“三太太昨兒夜裡膝痛難忍,一早請了郎中進府來診斷,也不知怎麼個說法,結果竟說是難以治癒了。”

“這叫什麼事。”若胭愣住。

若說是冬夜受了風寒也好說,卻沒有個一經風寒就治不好的道理,慢慢將養着,也無大恙。

迎春搖頭,“具體情況如何,奴婢也不知道,這就再去打聽打聽。”說罷,撒腿就出去了。

若胭擱下筷子,靜看雲懿霆,“三爺,我覺得迎春就算跑來跑去百十來回,也不如你一句話說得明白。”

“呵。”雲懿霆笑了笑,夾了個玉面尖放在她碗裡,像是根本沒聽到她說什麼,只溫和的勸她,“別管閒事,好好吃飯,來,嚐嚐這個。”

“三爺——”

雲懿霆仍是笑着看她,語氣懶洋洋的充滿誘惑,“昨夜,我在哪裡,你不知麼?”

居然還能拿昨夜迷亂之事說笑!

若胭氣結,卻也沒了脾氣,聲音又壓了壓,臉色微顯紅暈,“不要打岔,我知道是你所爲。”見他挑眉,像是準備反駁,立即又補上一句,“自然不勞你親自動手,你手下有的是人,連丁銘和霍巖都不必出動,一個曉萱就夠了。”

“知道這麼多,那你還問?”他竟一點不意外,也不惱,笑如春風,分明讚賞。

若胭看他良久,輕聲道,“恐二哥知道,要怨你。”

這府裡誰不知三太太自己沒有生育,卻有個比親兒子還親的兒子,就是二爺雲懿華,這位爺雖然尋花問柳、賭博賽馬,日子過得十分混帳,卻對這位繼母尊重、親近,要是他知道繼母被雲懿霆所傷,難保兄弟要翻臉。

“他不會知道。”雲懿霆笑得輕鬆自若,“知道也無妨,嗯,或許,他還會知道得更多。”

若胭敏銳的覺察出這話另藏深意,問,“你還查出了什麼?”

雲懿霆搖頭,“我查她做什麼,誰的事誰自會去查,我只管落實這一樁就好。”

“先前都是猜測,終歸沒有證據,六弟說鸚鵡學舌,吐了真言,也不過是他一人聽見,三爺,你總不會……”

“這種事,我怎會偏聽一人之言,老六說的鸚鵡,我也去逗弄了一番,證實不假,不過僅憑一隻鸚鵡也做不得數。”雲懿霆談笑依舊,將盛了銀耳粥的碗放在若胭面前,示意她喝,不見動靜,索性自己動手,挖一勺送她嘴邊,眼見着喝下,才繼續往下說,“刺客雖死,但我已查出他們的身份,順藤摸瓜,已經掌握確鑿證據,不過是隱而不宣罷了。”

若胭慢慢將粥嚥下,心頭已是透亮,別看雲懿霆表象懶散,其實行事冷厲利索,自己受了委屈,險些被殺,這口氣他絕對不能忍,卻要顧及家門聲譽,不能將兇手就地□□,當初趙姨娘甘願做替死鬼,他雖然不願,卻也不攔着,生死自願,又是利益交易,他犯不着橫出一手,但是換個角度,有人替死,並不代表他就此罷休,不動聲色的廢去三太太兩條腿,已是輕饒。

“好。”

若胭低緩的說出一個字,這個結果很好,經歷這許多坎坷與傷害,也該明白一個道理,有時候,真的不必得饒人處且饒人。

想明白這個道理,若胭胃口大開,連吃了三個玉面尖與半碗粥,纔回味脣味落了筷,一擡眼,卻見雲懿霆笑得歡。

這一天過得暢快,迎春那丫頭仍是尋了消息來,說是三太太躺在牀上不能動,鬼哭狼嚎的嚷嚷膝蓋痛,郎中只好給鍼灸了麻醉劑,才緩解了些許,三老爺心煩氣躁,甩手不管,六爺心裡掂着姨娘的仇恨,更不會伺候,只說是要上山祭奠,帶了兩個丫頭住到寺廟去了,還是雲懿華和王氏守在身邊。

不得不說,這是雲懿華表現得最有人性的地方——即使若胭憎恨三太太,也情不自禁的點頭讚許。

到午後,若胭覺得倦乏,攆了雲懿霆出去,自己正要小憩,卻聽到屋外動靜,似是彤荷來了,好奇的坐起身,很快雲懿霆進來,說是國公爺讓兩人過去一趟。

“父親近來忙於軍務,家中事務多是放手,也不知出了什麼事情?”若胭忍不住嘀咕,國公爺上次與自己透露,有意辭官歸田,但眼下將帥欠缺,軍務不整,不能草率離開。

雲懿霆則拉着她手笑,“去了自然知曉。”

到了存壽堂,見着滿屋子的人,整整齊齊的坐着,若胭才意識到,真是個大事!

大事與自己無關,是雲懿鈞的。

堂上坐着國公爺與和祥郡主,兩側就是大老爺、大夫人,三房正亂糟糟的,哪裡肯過來湊熱鬧,幾個小輩的安靜乖巧的按兩列排開。

何氏居然也在,小腹已經高高隆起,坐在寬大的椅子上,像是懷裡抱了個大球,臉色可不太好,覆了厚厚的脂粉,仍可見淚痕斑斑,雙眼紅通通的像是哭過,此刻正死死的盯着堂中人。

堂中跪了三人,當先就是雲懿鈞,身後兩人一大一小,相擁低泣。

若胭細細打量了番,才認出來,那是千里投奔來的柳氏母子,曾言說是雲懿鈞的外室,頓時想起一樁月餘前的事來,柳氏母子找到國公爺,被隱秘安頓下,隨即國公爺派人南下,查訪柳氏的真實身份,下人領命而去,柳氏母子靜悄悄的生活在國公府,從未在人前露面,時間一長,若胭幾乎忘記。

今天既然聲勢浩大的把一家子人都聚集一起,必定是查訪結果已出,真相說落實出了吧。

正在若胭思忖時,已見國公爺面沉似水,聲音低沉、隱隱怒其不爭,當衆將雲懿鈞和柳氏的過往說了出來,情節與柳氏當初哭訴的上下不差。

何氏聽得險些又哭,當着一家子的面不敢失態,強忍着扭過頭去,牙齒已咬得輕響。

若胭暗歎,這位表面謙謙君子的大哥還真是不可貌相呀,曝出一樁又一樁的風流韻事,比起雲懿華直接納妾、雲懿霆年少不羈,他身爲長兄卻被外室帶着私生子上門認父,更加打臉。

和祥郡主作爲繼母,這個事很聰明的做了啞巴,有國公爺出面主持,她樂得不置一詞。

事情是二房的,國公爺又辦事嚴明公正,大房也只作個旁觀,犯不着說長道短。

接着,國公爺又宣佈讓雲懿鈞納了柳氏爲妾,那孩兒也迴歸雲家,爲雲懿鈞庶長子,柳氏聽罷,激動的大哭,五體投地,磕頭不止,那孩兒也是乖巧,見孃親這樣,嗚嗚的抱着她頭,一聲聲喚娘,卻被柳氏拉着一起磕頭。

衆人見這一幕,無不唏噓。

唯有當事人云懿鈞木若呆雞、面色慘白,俯身在地,一語不發;何氏則已微微顫慄起來。

若胭心嘆,這個事於旁人來說,皆大歡喜,都要贊國公爺仁懷公正,不袒私情,最難過的就是何氏了,若此時換作自己,未必有何氏冷靜,怕要當場甩袖離去。

“孩子既然認祖歸宗,便按照雲家規矩取個正經名字,念兒是乳名,仍留下喚吧,柳氏獨自一人生養孩子不易,這個念字確實不錯,讓孩子謹記親恩。”國公爺目光炯炯望着緊挨在柳氏身邊的念兒,目光仍是悲憫慈愛,招手讓他近前,“來,念兒。”

念兒自幼只認孃親,怯生生的瞅着國公爺,不敢過去。

柳氏激動的手忙腳亂,一疊聲的哄着兒子,推他過去,“念兒,這是你祖父,快過去,過去。”

念兒不知“祖父”於自己究竟有多親,猶猶豫豫的不願去,又不願違逆孃的意思,只好挪着步子往前。

國公爺握住他小小雙手,溫柔的把他抱在懷裡,長長一聲嘆息,氣息顫慄,低頭在孩子頭上蹭了蹭,再擡頭時,老淚縱橫。

總以爲自己年已暮,還沒有孫子,不想天上掉下個眉清目秀的孫兒來,雖然來歷讓人氣憤、身份不甚高貴,可終究是自己的孫子,血脈相連,毋庸置疑。

“念兒,祖父給你取個名字,雲臻念,好不好?”

“臻”,正是這一輩的字,如永哥兒,大名即雲臻永。

念兒不知其意,自個兒奶聲奶氣的唸了一遍“雲臻念”,許是覺得還算順口,就小心點頭,忽又想起孃親,暗悔自己不該做主,慌忙的去看柳氏,眼巴巴瞅着她,詢問她的意見。

柳氏喜之不盡,哪有不願的,連聲道謝,示意念兒同意。

念兒這才露出個稚嫩的笑容,衝着國公爺道,“謝謝祖父,以後念兒就叫雲臻念。”

“好!好!好!”國公爺大爲歡喜,拍着念兒的頭,幾乎失控,“來,念兒,這是你祖母,這是你母親,這是你……祝嬤嬤,鋪墊。”

祝嬤嬤多麼有眼力,早就準備好墊子,只等這一句話落聲,麻利的將麻墊擺在國公爺腳邊,念兒得了新名字,正新奇着,先前的怯意也少了幾分,見國公爺吩咐,聽話的跪下,一個挨着一個的磕頭。

拜到雲懿鈞面前,這可是生身父親,雖從未見過,卻知自己所受的奚落與委屈都來源這個人,他忍不住擡起頭好奇的盯着他瞧,直瞧的雲懿鈞麪皮發紫,又不敢發作,念兒卻不知父親心思,反而興奮起來,“念兒以後有了父親,就沒有人再取笑我了,我可以回去告訴所有人,我是有父親的。”

童言稚語,叫人心酸。

雲懿鈞良心未泯,見孩子這樣說,也滾下淚水,伸手摸摸他的小臉,無比愧疚,“父親對不起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