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銘

傍晚,服過藥後,若胭昏昏欲睡,雲懿霆就陪在一旁,以臂爲枕,看她很快入夢,笑容舒暢。

曉萱過來稟道,“主子,當鋪丁掌櫃有事求見。”

雲懿霆微一皺眉,垂眸看了眼若胭,小心的鬆開她,走了出去,曉蓮已經帶了人進來,那丁掌櫃行過禮後,恭恭敬敬的將一隻巴掌大的的朱漆金雕小木盒放在桌上,道,“三爺,這是十日前三奶奶身邊的丫頭來當的,當時敝人不在,是鋪子裡的夥計收的,特來歸還。”

雲懿霆就盯着那盒子愣了一下,十日前,也就是離家出走前,把這鐲子當了,換成盤纏?真是不錯,自己送給她的所有東西一樣未動,連一路盤纏都動用自己嫁妝!

丁掌櫃見雲懿霆發愣,就解釋道,“三爺不管內宅的事,可能不懂這些個首飾的門道,這鐲子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而是貢品。”說着,小心的打開盒子,將一隻上好的白玉鐲子取出來,送到雲懿霆面前,“三爺您看這鐲子內環,這就是標誌,行有行規,當鋪不能當換貢品,這可是大罪,鄙人擔當不起,還請三爺收回去。”

雲懿霆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鐲子,讓曉萱送出丁掌櫃,拿着盒子進屋,擱在妝臺上。

梅家能有貢品的人只有杜氏,可是若胭會捨得拿杜氏送的東西當換銀票?

不多時,若胭醒來,雲懿霆笑着來拉,若胭微一遲疑,沒再拒絕,到臺前梳妝,一眼看見鐲子,頓時驚的說不出話,扭頭看他,“三爺,這個……”

自己還有什麼不在他掌控之內?連當個東西,都能再回來。

“當鋪掌櫃剛送來的。”雲懿霆笑看她,“這鐲子是哪裡來的?岳母送給你的?”

若胭納悶的搖頭,“不是,是大鄭姨娘給的。”遂將當時情況細說。

雲懿霆捏捏她臉頰笑,“我家娘子好生了得,這個下馬威倒是利落、漂亮。”

若胭訕訕一笑,有些臉紅。

恰好曉蓉來請示用晚膳,雲懿霆就拉着她出門去,到門口時,朝曉萱使了個眼色,曉萱會意,進屋細細看了看鐲子,放回盒子,悄然出了瑾之。

放下筷子,雲懿霆拉她去西園子,笑道,“以前飯後都要來走一圈的。”

若胭就想起確有這麼回事,只是時隔已久,已經忘了,見他又提及往事,不禁恍惚,輕輕點了頭。

才轉過廊角,卻見一人提着包袱進門,竟是丁香,丁香被佟大娘打發去繡莊一事,若胭也知道了,她早知丁香行事鬼鬼祟祟,只是憐惜她爲僕不易,又想着連翹的下場,對她們幾個更多幾分容忍。

佟大娘性情又不一樣,往先就在若胭面前提醒過“丁香舉止異常,不合長留”,總不見若胭處理,知她心軟,也只好作罷,恰好若胭離家,大家無不慌亂,丁香偏又撞刀口上,不知去哪裡玩耍,也怕她對若胭之事胡言亂語,傳出什麼風聲去,索性以“繡莊近日活多,丁香姑娘針線好,正好去幫襯着”,將她送走。

佟大娘做的主張,合情合理,若胭更無話說,也知丁香在府裡本不合羣,去繡莊未必不好,故連日來,也沒有讓她回來的打算,不想她自己又跑了回來。

丁香一眼就看見廊上並肩而立的三爺和三奶奶,飛快的跑過來,咚咚咚的就磕了幾個頭,委屈的抽泣起來,若胭驚道,“這是做什麼,有話起來說。”

丁香就哭哭啼啼的爬起來,抹着淚道,“奴婢這幾天在繡坊,日日想着三奶奶,知道三奶奶回來了,也想回來伺候三奶奶,只不見三奶奶的指示,不敢擅自做主,又恐三奶奶嫌棄了奴婢,只好壯着膽子回來求三奶奶憐惜。”抱着個偌大的包袱,可憐兮兮的縮在牆角。

雲懿霆不動聲色的睨她一眼,沒有說話,丫頭們的事情他從來不管。

若胭雖不喜她這麼冒昧跑回,到底心軟,念及她並無明顯大錯,安慰道,“原是繡坊活多,才叫你去幫忙,既然回來,就不必再去了吧。”

丁香喜形於色,忙謝了恩,側身避在一旁,卻不走開。

若胭詫道,“自去收拾便是,何必還在這裡。”

丁香垂首道,“奴婢數日不見三奶奶,很是想念,想跟隨左右服侍。”

若胭覺得這丫頭近來說話利索了不少,似是學會了不少奉承言語,倒不如原先木訥的好,勸着她下去,不叫跟着,丁香似有些失望,也只好退下。

兩人依舊漫步入園,盛夏時節,雖晚,天卻不暗,正園裡早點了燈籠,這西園子卻是靜謐灰暗一片,濃郁的樹蔭、灰藍的天空,一陣子晚風吹過,頭頂樹葉沙沙作響,偶有一兩片樹葉輕悠悠的飄下,搖擺着腰肢落在青草叢中,盈盈如碧蝶。

若胭就站在草叢中,衣裙翩遷,暮色中膚色晶瑩如雪,好看則好看,只是蒼白了些,鬢邊幾絲青發被風吹亂,在臉上舞動,掩映着漆黑的眸子,有種滄海桑田後的淒涼。

曉萱不知何時來到門口,低聲道,“主子,丁銘回來了。”

丁銘?陌生的名字。

若胭下意識的去看雲懿霆。

“讓他進來。”

雲懿霆微微一笑,拉她回廳,故作神秘的笑道,“你不知道他是誰,卻提了多次想見他,一會見到,想問什麼只管問就是。”

若胭更是一頭霧水,“我既不知他是誰,又怎麼想見他?連我自己也糊塗了。”

“一會見了就明白。”雲懿霆輕輕捏她的鼻子,一如既往的親暱。

雲懿霆的話勾起若胭的好奇心,猜想着此人究竟是何身份,不住的往外張望,纔剛落座,就見曉萱與一名年輕男子並排走來,入到廳後,曉萱站在若胭身後,男子則當中行禮,“屬下給主子、三奶奶請安。”

這就是丁銘?若胭忍不住細看,五官清俊,清瘦挺拔,一身裝扮、氣質與以往見到的神秘男女差不多,往那一站,就氣勢凌然、自帶三分清寒,就猜出他們都是一樣的身份,卻不知雲懿霆有意讓自己見他,是何用意。

“坐吧,有話和三奶奶說就是。”

雲懿霆微微一笑,神色淡然自若,語畢,卻又看了曉萱一眼,簡短的補了幾個字,“你也坐吧。”

這話可就不尋常了,雲懿霆雖然從不在若胭面前責罰丫頭,卻也從未表現得平易近人,今天卻讓兩人都坐下說話,實在奇怪。

若胭愕然不解,丁銘與曉萱倒毫無異色,恭恭敬敬的在末座坐下。

丁銘坐下後,朝若胭側了側身,一板一眼的道,“三奶奶,屬下剛從西平府回京,三奶奶的兄長自去年離開京州後,一路西行,在西平府滯留數月,於三個月前離開西平府北上,屬下奉主子命回京,另有人跟隨在後,三奶奶放心。”

若胭聞言驚住,原來一直跟在梅承禮身邊暗中保護的人就是眼前之人啊,怪不得雲懿霆說自己多次提及要見他,可不是這樣麼,每次收到他的來信,若胭都會念叨一句“多有勞累,他日若見,當面道謝”,雲懿霆還曾笑話自己“你待如何道謝?他是不需要的,我早替你送他大禮了”,忙起身行禮,丁銘和曉萱雙雙起立還禮。

雲懿霆笑着拉她坐下,“你是主子,他該給你行禮。”說着話的工夫,卻見兩人當頭跪了,納頭大拜。

若胭唬了一跳,連聲道,“這是何故,我與你們並無恩德,可當不起這個禮,快起來說話。”

雲懿霆捏着她的手笑,“你別急,這個禮你該受着,今天拜了,回頭還有拜的。丁銘,你你自己說。”

若胭越發的迷糊,又細細打量兩人,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剛要反應過來,就見丁銘道,“求三奶奶爲屬下和曉萱主婚。”

一張略帶風霜的年輕臉龐紅得煞是可愛,連周身籠罩的寒氣也盡數消散,變成了一個憨厚羞赧的少年,旁邊的曉萱將頭低垂在胸口,全不似往常大方冷靜,也是一副羞答答的女兒家模樣。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若胭差點笑出來,眨眨眼看兩人,扭頭看雲懿霆,見他也恰好眨眼看自己,撲哧就笑出聲,偏又起了戲弄的心思,故意道,“曉萱可是瑾之的大總管呢,你這麼一露面就要把她娶走,我可捨不得呢,容我考慮再說。”見衆人發怔,又笑,“再者說,你想娶就娶麼,總要曉萱自己樂意才行,不如你就當着我和三爺的面問曉萱,願嫁不願嫁?曉萱要是說願意,我也不強拆鴛鴦,曉萱要是不願意,我也不應你。”

她早就知道曉萱是許了人家的,也聽曉萱承認是滿意這親事的,不過就是要看看平常都沉穩內斂的人臉紅,覺得有趣。

果然曉萱的頭垂得更低,丁銘窘的面色發紫,他素來只知聽令行事,殺人、追蹤皆可,如今三奶奶叫他當衆表白,只漲着臉,半天說不出話來,偏巧門外傳來壓低的笑聲,不消說,是曉蓉躲着偷聽呢,這丫頭也膽大,沒有云懿霆的命令居然敢偷聽。

若胭索性招她進來,“偷偷摸摸的做什麼,進來一起聽聽,咱們給曉萱撐撐排場。”

曉蓉嘻嘻一笑,又從身後拽出曉蓮,兩人飛快進來,對曉萱擠眉弄眼。

這場面倒似嚇着丁銘,求救似的看向雲懿霆。

雲懿霆卻無奈的挑眉笑,“你別看我,我如今也要聽三奶奶的,三奶奶叫你問,你就問,你要不問,這媳婦怕是娶不着了,別提我早就許過的話,那時沒有三奶奶,我做得住,如今我做不了主了,那話就做不得數。”倒有些無賴了。

丁銘頓時傻眼,不可置信的瞪着雲懿霆,這還是自己的主子嘛?怎麼能當衆言而無信、而且毫無尷尬之色呢?

曉蓉輕聲起鬨,“丁銘,快說,快說。”

曉蓮則蹦出一句,“把你對敵時的勇氣拿出來就是。”

真是囧囧有神啊!

丁銘憋了半天,心知連主子都看熱鬧了,自己也別無選擇,燒着一張臉,梗着脖子問,“曉萱,你……你……你願不願……”

曉萱雖然害羞,到底在雲懿霆和若胭身邊呆久了,臉皮又厚些,知道拖延無用,還沒等丁銘說完,就飛快的低聲回答,“我願意。”

滿堂鬨笑。

若胭笑道,“果真是女大不中留,說的這樣乾脆,這是急着要出嫁不成?罷了,留也留不住,我也不做惡人了,丁銘你安心就是,曉萱都點了頭,這媳婦兒就算是訂下了,容我準備準備,總要風風光光的把曉萱嫁給你纔是。”

丁銘喜不自禁,連聲稱是。

曉萱則被曉蓉拉扯着無地自容。

若胭就擺手道,“你們可別再臊曉萱了,遲早也輪到你們倆,仔細曉萱記仇,回頭再捉弄你們,我可不管這個官司。”

幾人又笑一陣,若胭到底也沒有多問關於梅承禮的事,他已離開西平府數月,早不是丁銘能知道的了,往日裡有什麼也都在信裡說明,今日既然提了親,便只熱鬧好了,難得雲懿霆也興致盎然的陪着,由着丫頭們嬉鬧,若胭看着面前一對男女羞赧憨厚的樣子,心裡軟軟的、溫溫的,飄悠悠的飛上天去,別提多舒暢了,開始盤算起嫁妝來,要準備多少衣裳錦幔、多少金銀首飾,這可是自己嫁第一個丫頭,寒酸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