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陌路

彷彿置身冰窖中,蕭延亦只覺得一絲絲的涼意,一點一點自心裡擴散開來。

子嗣,爵位……爲什麼他想要的生活就那樣的難。

他沉痛的閉上眼睛,眼前便是一副副自小而來的畫面,那幾年父母不在他和大哥留在府裡相依爲命,偌大的侯府裡只有他們兄弟兩人,他才三歲大哥也不過才六歲,他常常坐在門口,打開一條門縫看着外面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盼望着父親和母親能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可是沒有,他每日除了失望便只是失望。

大哥七歲的時候,便從府裡接過了庶務,內裡中饋外面庶務都是他一人擔負,大哥對於年幼的他來說,比父親還要重要,是他的依靠!

所以,大哥繼承爵位他從未有過想法,他覺得如大哥這般頂天立地的男子,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事情能難得到他。

後來先帝起勢登基,他們兄弟被接進宮裡,他知道聖上的意思,因爲父親手握大權授命在外……

他和大哥住在一個不知名的宮裡,四處沒有人把守,但他知道周圍有無數雙眼睛看着他們,有人半夜朝他們的房裡扔死老鼠,他們說父親無能沒有回來勤王,因爲父親纔會更迭了朝代……

大哥抱着他,那個時候他什麼也不怕,跟在大哥後面,宮裡面無論送了什麼吃食來,大哥都要自己先吃了,纔會給他吃,他說他們蕭家的男兒什麼都不怕,讓他一定要活着見到父親,要做一個跺一跺腳都讓大周抖上三抖的宣寧侯,要天下人忌憚他們,沒有人敢再欺負他們兄弟。

他相信大哥說的話,卻不相信自己能做得到,他願意做一個弟弟,永遠跟在大哥後面的弟弟……

他們歷盡折磨過了半年,父親和母親回來了,他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但他們兄弟卻重新回到家裡,家裡有父親,母親,還有個比他還小的三弟和尚在襁褓中的四弟。

他很高興,每天帶着三弟和四弟玩……

後來母親身體不好,常常生病,父親閒賦在家,那幾年是他最開心的時光,有父親,大哥,三弟,四弟……還有五弟。

父親無心打理庶務,大哥便代替父親打理,和人周旋擔起重任。

他就努力做好哥哥的角色,照顧好弟弟們。

他想要個妹妹,過了好多年,孃的病終於好了,還給他們生了個妹妹……

他聽說他還有個妹妹,不過很早就夭折了,這個妹妹就成了二妹。

母親的身體漸漸好了,父親的身體卻彷彿被什麼掏空了一樣,一日一日衰了下去,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知道,父親並非病死的……

大哥繼承了爵位,他像一座大山一樣,擋在他們上面,遮風擋雨,讓府裡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都能屹立不倒,宣寧侯府都能如初陽般蒸蒸日上……

哪怕是他成親,哪怕是三弟失蹤,哪怕是四弟離家,他還是大哥,還是家裡的支柱。

可是後來呢,後來大哥死了,彷彿天徹底黑一般,他覺得侯府的天瞬間塌了。

沒有選擇,他不得不繼承了爵位,繼承了原本屬於大哥的一切。

可是這一切,一開始不屬於他,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因爲他知道侯府需要的不是他這樣,只懂得扮演兄長角色的人,而是如大哥那樣,開天闢地永不言敗的英雄。

事實證明,他真的不合適。

一團亂麻的心,一團亂麻的內宅,一團亂麻的人生。

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只是一個女子,站在冬青樹下皎皎如月朝他盈盈一拜……一生一世一雙人……簡單的生活,就這樣白頭到老!

酒壺裡的酒乾了,他用力擲了出去,破碎的聲音迴響在空曠的街面上,格外的突兀,那樣的格格不入……如同他此刻的心一樣,彷彿不是他的,他想剜出來……做一個無心的人,或許他能更加的自在。

可是他能嗎,不能!

酒已盡人生卻還在繼續,他抑首再灌下一口,只覺得熱辣辣的痛自喉間一直蔓延至心底,從裂縫中一點一點滲透進去,灼傷了心也灼傷了眼睛。

他自嘲的搖了搖頭,再次扔了手裡的酒壺,擡腳朝侯府而去。

既不是人生,又何必當做人生來過。

侯府裡,太夫人閉目靠在椅背上,吳媽媽靜靜站在一邊陪着她,過了許久,太夫人才開口問道:“太醫可來了?”

吳媽媽低着頭,臉上也滿是傷痛和不忍,她點了點頭:“剛剛二夫人房裡的丫頭已經來過了,說是孩子沒有,二夫人高燒不斷一直說着胡話。”

“嗯。”太夫人輕聲應了,又問道:“老二回來了嗎。”

吳媽媽搖了搖頭:“要不然,請四爺派人去找找?”

太夫人擺了擺手,心疼的道:“老二自小最懂事也最貼心,心底也是最良善的,半分壞心眼都沒有,今晚的事便是我都難以承受,想必他心裡更加的難受,讓他一個人靜一靜也好,這侯府裡往後還要靠他,若是他想不明白狠不了心腸,以後的日子可還長着呢!”

吳媽媽嘆了口氣,想到蕭延亦的樣子,抹了眼淚道:“侯爺的婚姻,真的是……”滿以爲郡主比先二夫人要好,她和侯爺雖不會恩愛甜蜜,可也會白首齊眉,能暖侯爺的心,可是現在看來……若是侯爺能發一通脾氣,對着二夫人狠狠將心裡的怒發泄出去,或許等這件事淡忘後,還能有機會,如今去看,恐怕是不能夠了!

“你去那邊看看吧,若是缺什麼就讓人送過去,囑咐丫頭們好生照顧着。”若是出了事,旁的人還以爲他們蕭家是因爲太后娘娘離京欺負二夫人沒人依靠,況且,若真出了人命……

無論是對侯府還是對蕭延亦的未來,都不是好事!

吳媽媽應是而去。

二夫人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當即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她滿臉驚恐的問正坐在腳踏打盹的丫頭,問道:“孩子怎麼樣,我的孩子怎麼樣!?”

丫頭一驚醒來,隨即惶恐不安的回道:“回,夫人的話,小……小主子……沒有了。”

“不可能!”二夫人抿着乾裂的脣瓣,擰了眉頭眼神如刀一般寒涼:“請太醫來了,我要見太醫!”

“夫人,夫人,您冷靜一下,太醫一早來過了,您現在正在發燒,太醫囑咐您要好好養着身子!”小丫頭滿臉的膽怯,連連朝後退了幾步。

二夫人怒喝道:“請的什麼太醫,我的孩子明明好好的,他怎麼會沒有了呢,怎麼會沒有呢!”說着,用拳頭砸着牀板:“去將蕭延亦叫來!”

小丫頭沒敢動。

“我叫你去,快去!”二夫人叱道。

小丫頭身體一顫,抖抖和和的出了房門,卻是立在正廳裡哪裡都沒有去,門外紫鵑捂着傷口問道:“二夫人醒了?”

“嗯。”小丫頭點了點頭,看向紫鵑:“紫鵑姐姐,二夫人讓我去請侯爺,可是……”可是自二夫人昏迷到現在都過去幾個時辰了,眼見着天都要亮了,侯爺都沒有來過,現在去請,定會撲一個空,說不定還會被侯爺責罰。

紫鵑擰了擰眉頭,小聲道:“你就待在這裡,稍後進去回稟,就說侯爺不在府裡。”

小丫頭眼睛一亮,點了點頭道:“謝謝紫鵑姐姐。”正在這時,裡面二夫人彷彿聽到外面的說話聲一般,尖聲厲喝道:“不要以爲我現在失了勢,就沒了能力收拾你們,就是現在我不是侯府的二夫人,可還是大周的承寧郡主,我一樣有辦法收拾你們。”

紫鵑和小丫頭對視一眼,小丫頭肩膀縮了縮低着頭出了院子朝凌波館跑去。

二夫人渾渾怔怔的躺在牀上,眼前她的孩兒正邁着短短的小腿朝她跑過來,哭紅了眼睛喊道:“孃親,孃親……您不要孩兒了嗎。”

“不,不是的!”二夫人搖着頭,拼命的搖着頭:“孃親怎麼會不要你,孃親日日都盼望着你,是那麼想你疼你,怎麼會不要你。”

孩子依舊哭聲,越發的悽慘:“可是孃親把孩兒丟掉了,孩兒一個人好可憐啊,好冷……好餓……”

“孩兒。我的孩兒!”二夫人抓着他,哭着道:“孃親陪着你,陪着你,永遠都不離開你好不好,就你和孃親兩個人……”小小的臉破泣而笑起來,猛點着頭:“好,我要和孃親永遠在一起!”

二夫人摟着他,緊緊的摟着:“嗯,嗯,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分開!”

可是下一刻,孩子卻突然如煙霧一般消散而去,撕裂的哭聲還在房間裡迴盪,可是她卻找不到孩子,二夫人四處去找卻怎麼也不找不到,她瘋了一樣推開櫃子,扔掉桌上的茶具茶盅,滿屋子的去找她的孩子……

“不是孃親不要你,不是孃親不要你,是他們,是他們害的,一切都是因爲他們,我的兒,你別怕孃親這就來陪你,這就來陪你!”

“夫人,夫人,侯爺來了!”

恍恍惚惚見,二夫人猛地從夢中醒來,雙眼中滿是血紅,她淒厲的叫道:“孩兒,孩兒……娘在這裡,你不要走!”

小丫頭回頭驚恐不安的看了眼蕭延亦,就見蕭延亦朝她微微點了點頭,聲音冷漠的道:“你出去吧!”

小丫頭躬身退了出去。

二夫人已經徹底清醒了過來,她滿身的冷汗,頭髮黏在臉上,斑斑駁駁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雙眼睛,陰冷的盯着蕭延亦。

蕭延亦沒有看她,在她對面坐了下來,神情淡淡的與以往並無多少差異,但若是細看,便能發現他眼中便是平日裡的平和也尋不見,取而代之的彷彿是陌生人一般,不,連陌生人也不如的冷漠。

令二夫人心驚的冷漠!

“侯爺!”二夫人朝蕭延亦伸出手:“侯爺,我們的孩子他……沒有了。”說着,眼淚又流了出來。

蕭延亦目光頓了頓,眼底隱過沉痛,面上卻無半分的情緒。

二夫人又道:“侯爺,妾身剛剛夢見他了,他長的和侯爺很像,清朗如月一般,笑起來嘴角還有兩個酒窩,他窩在妾身的懷裡喊着孃親……”一頓哽咽道:“他在怪妾身,說妾身不該不要他,說妾身對他不好,侯爺……妾身心裡好難過,那是我們的孩子,那是我和侯爺盼了許久才得來的孩子啊。”

蕭延亦眉頭蹙了蹙,看着二夫人:“都過去了,不要再提了!”

“不!”二夫人搖着頭:“這是我們的孩子,怎麼能不提,侯爺,侯爺……你知道嗎,是有人在陷害妾身,見不得妾身好,今天晚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人事先謀劃的……”

蕭延亦沒有說話,二夫人又急着解釋道:“侯爺,您想一想,鑫哥兒在我們身邊兩年多,妾身若真有心什麼時候不能動手,怎麼會等到今日,還有,妾身若是真的害人,又怎麼會連自己的孩兒一併害了呢,侯爺,您一定要幫妾身啊,還妾身一個清白,爲我們的孩兒報仇啊!”

“不要再說了。”蕭延亦淡淡的看着她:“有的事情你做或是沒有做,你心裡清楚我心裡自也清楚的,我今日來也不是來聽你說這些的。”他看着二夫人道:“我來,不過念在我們夫妻一場罷了。”

二夫人巨震,顧不得身體的疼痛猛然坐直了身體,她瞪着眼睛看着蕭延亦,怒問道:“侯爺什麼意思?”

蕭延亦揮袖站了起來,冷冷的看着二夫人:“你便住在這裡,永遠是我蕭延亦的正妻……”說完,轉身就要出去。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二夫人自然能聽得懂,她住在這裡,是他的正妻,這是沒有人可以撼動的,可是自此以後她除了擁有他一個正妻之位外,不會再得到更多!

二夫人的心驟然涼了下來,她掀了被子,顧不得穿鞋奔了過去,抓住了蕭延亦的衣袖:“侯爺您不能走,您把話說什麼清楚,什麼叫是您的正妻?妾身還是鑫哥兒的嫡母,還是侯府裡的當家主母,還是我們未來孩子的孃親,更是孃的兒媳……侯爺怎麼能這麼說。”

蕭延亦不得不停下來,回眸看着她,眼裡除了厭惡再無旁的情緒:“承寧,有的話何必去說清楚,就這樣吧!”他很累,不想再糾纏下去。

二夫人自是不肯,她落着淚道:“侯爺相信了他們的話是不是,侯爺寧願相信幾個小人的話,相信佟析秋的陰謀詭計,也不相信妾身這個正妻的話?”

“住口!”蕭延亦緊緊的擰了眉頭:“他們是你的貼身丫頭僕婦,是你陪嫁來的人,除了你別人又怎麼能指使的動,承寧,我……對你太失望了。”

二夫人搖着頭,滿臉譏誚與諷刺:“侯爺是相信了她們的話,還是侯爺一早心裡就是這樣定義妾身的?”她忍不住退了一步,目光緊緊鎖在蕭延亦的臉上:“侯爺心裡根本沒有妾身,沒有我們的孩兒,所以別人一說侯爺根本不用查證就相信了,侯爺……你心裡藏了誰?”

此問題一出,蕭延亦身體頓時怔了一怔,二夫人也是愣了一愣,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問出這個問題。

蕭延亦的臉徹底冷了下來,他冷冷的看着二夫人,語氣中不帶一絲留戀,一字一句道:“你若身正,就不會去猜忌別人,好自爲之!”說完,拂袖而去!

二夫人愣在哪裡,她這是怎麼了,這樣的話怎麼也問出來了。

莫說她們之間的關係已經頻臨破裂,就是感情正濃時也不該問出這樣的話來:“侯爺!”她再去喊蕭延亦,可門口再沒了蕭延亦的人影。

二夫人癱坐在地上,月白的裡衣將她的面色襯的越發的慘白如紙。

紫鵑默默的走了進去,伸手去扶二夫人,二夫人彷彿呆傻了一般任由紫鵑扶着,毫無反應的上了牀又重新蓋了被子。

她毫無焦距的看着上方,頭頂上七彩的承塵明晃晃的,那樣刺眼。

析秋在房裡和敏哥兒說話:“你的腿還沒有好,再等兩日去也無妨的。”她幫敏哥兒整理了衣襟:“鑫哥兒身體也還虛,等他好了你們再去不也很好。”

“母親!孩兒和先生說好了,每天只去半日,下午就回來,您不用擔心,真的!”

析秋嘆了氣,只得同意他,又轉頭叮囑二銓道:“你跟在後面仔細點,中午的時候回來吃飯。”說着頓了頓又道:“這兩日你不要回去了,就留在府裡陪敏哥兒吧。”

二銓應是。

析秋又叮囑了送敏哥兒去的春柳:“路上小心些。”敏哥兒的奶孃和冬靈先前打了五板子,這會兒還在房裡歇着沒起。

春柳點了點頭,笑着道:“夫人,時間快到了!”

析秋笑着摸了摸敏哥兒的頭,看着她由春柳抱着進了穿堂出了院子。

碧槐走了過來,小聲道:“夫人,二夫人這會兒把房裡的人都趕出來了,什麼聲音都沒了,奴婢瞧着不對勁,您看要不要告訴太夫人?”如今是夫人掌家,若是二夫人有個三長兩短的,又是在這樣的情境下還真是說不清楚。

析秋要搖了搖頭,回道:“她不會想不開,不用通知太夫人。”說着一頓又道:“你去見沈姨娘了,她說了什麼?”

“她什麼也沒有說,只說謝謝夫人!”碧槐想到沈姨娘坐在鏡子前畫眉的樣子,就覺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府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沈姨娘卻依舊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淡然模樣,其定力真的不容人小覷。

“她可不是簡單的人,往後與她離得遠些。”析秋淡淡說着已經轉身進了房裡,指着一屋子亂糟糟的樣子:“趁着敏哥兒不在,你們把家裡收拾收拾。”又指着牆角的多寶格:“上面的東西都收去庫房吧,再尋些新的擺上。”

碧槐點了點頭應是,析秋便又道:“皇后娘娘的那封信你可收好了?”當初是她找的沈姨娘,卻是沈姨娘主動提出配合,她沒有去問二夫人何以落胎,或許是她心跡不穩導致滑胎,也或許有其它的原因……

二房內宅的事,她不想去管,只要沒有傷害到鑫哥兒,都與她無關。

不過,二夫人心裡也定然清楚,她的孩子到底是如何落的。

不管是誰,但凡做過的事無論早晚,都會爲她所做的一起付出代價!

“天誠可回來了?”析秋將這幾天抄好的經書整理出來,又新抽出一張宣紙鋪開,沾墨重新起了一篇去抄,碧槐在她身邊研磨回道:“回來了,說將紫檀交給莊子裡的管事就回來了。”

至於邢媽媽和李媽媽,他們也不知道四爺如何處置的,四爺沒有說,想必結果是不想讓夫人心裡有別的想法吧。

析秋沒有再說話,碧槐便安靜的立在一邊伺候。

等析秋抄了一遍,門外有婆子蹬蹬跑着進了院子,碧槐小聲的走了出去,見到門外的婆子問道:“什麼事?”

婆子是儀門外守門的婆子,見到碧槐回道:“碧槐姑娘,佟府裡有位姓邱的媽媽來了。”

碧槐聽着一愣,知道是江氏身邊的邱媽媽來了,隨即拿了個四分的銀錁子打賞了婆子吩咐道:“勞煩媽媽將人領進來。”那婆子喜笑顏開的點頭,匆匆跑了出去。

碧槐進門將邱媽媽要來的事和析秋說了一遍,析秋聽着擰了眉頭,難道是大老爺上任不順利?

她這兩天忙着鑫哥兒的事,沒有去問蕭四郎大老爺在衙門的事!

她放了筆走了出去,正好邱媽媽抹着汗疾步走進了院子,一見析秋就急急忙忙的道:“六姑奶奶,大奶奶請您回去一趟,大太太情況不大好。”

“大太太?”析秋一愣擰了眉頭問道:“可是前些日子一直沒有好轉?”一頓又道:“我一直想回去的,可是這兩天府裡事多也不得空!”

邱媽媽點了點頭道:“今兒早上一醒來,就吵着要見您,飯也不吃,藥也不喝,大奶奶就是怕您在府裡事情多,聽說又主持中饋,就猶豫着要不要請您回去一趟……”說着抹了眼淚又道:“大太太指着大奶奶,直罵她不孝!”

大太太自是沒法說話,這罵人的定然又是房媽媽代勞。

意思雖是轉述,但是江氏畢竟是主房媽媽是僕,臉上怎麼也下不去,紅着眼睛捧着肚子就跑了出來,指了邱媽媽來請析秋回去。

析秋點了點頭:“你在這裡稍坐會兒,我去和太夫人說一聲就隨你回去。”

邱媽媽立刻點頭應是,等析秋帶着碧槐進去換衣裳,她又抓了問玉,問道:“府裡的鑫爺現如今如何?可痊癒了?”

問玉就點了點頭,回道:“已經好了,這會兒已經能喝稀粥了,張醫女說再養個五六日,就能正常吃東西了。”

邱媽媽鬆了口氣,不單侯府,便是佟府裡這兩日也是滿府裡的陰霾窒息,連她走路都要小心放輕了步子,大氣不敢喘,時時關注着這邊的動靜。

還好有六姑奶奶在鑫爺身邊,又請了張醫女,否則鑫爺這樣恐怕真的要……

她也不敢想,雖沒有見過大姑奶奶,可也聽說過,鑫爺是大老爺的外孫又是身份高貴的,將來佟府裡的幾位舅舅或者侄兒前途,指不定還要借一借侯府的勢呢,即便是用不上,兩府有這一層關係,無論辦什麼事,都要方便許多。

她目光又落在臥室的門口,忽然又搖了搖頭,她怎麼忘了還有六姑奶奶,六姑爺那樣能幹的人,將來前途勢必不可限量,六姑奶奶人又好對大奶奶以及家裡的人都記着心上,或許將來佟府還要靠六姑奶奶也未可知。

心思轉過,就見六姑奶奶從裡面出來,邱媽媽的視線就落在她的肚子上,成親也有半年了,和四姑爺感情又好,怎麼還沒有動靜?

析秋不知道邱媽媽心裡所想,和她點了點頭,就帶着碧槐和問玉去了太夫人房裡,和太夫人說了大太太的事兒,太夫人忙點了頭道:“你快去吧,家裡的事不用擔心,也不在乎這半日的功夫。”說着,讓吳媽媽去庫房提些補品帶上:“難得回去一趟,總不能空了手。”

析秋謝過太夫人,又匆匆出了門,在門口就碰到了大夫人,大夫人停了步子問道:“怎麼了?”

析秋回道:“孃家裡來人,說是母親身體不適,我回去看一看。”

大夫人聽着淡淡的點了點頭,道:“慢走!”

析秋應了,就出了院子,大夫人轉身就進了太夫人房裡,太夫人夏天裡裹着抹額靠在軟榻上,吳媽媽在一邊打着扇子,見大夫人進來太夫人指了旁邊的杌子道:“坐了陪我說說話。”

大夫人就在太夫人身邊坐了下來,聲音輕柔的道:“娘,您也寬寬心,二弟年紀還輕,將來必定還有子嗣!”

太夫人嘆了口氣,對蕭延亦也沒了多少指望,嘆道:“子嗣的事我也不強求了,隨他去吧,只要府裡能太太平平的,我也不在乎這些了。”

大夫人垂了頭,她想到了自己,嫁進來這麼多年卻沒有子嗣,太夫人肯定也有過這樣難過的心情。

她握了太夫人的手,紅了眼睛:“……娘。”

太夫人知道觸動了她的傷心事,就拍了拍大夫人的手,嘆道:“不說了,不說了,有時候想想一家人能在一起,也是我的福氣啊。”

大夫人沒有說話,兩人沉默了片刻,才道:“四弟妹回了孃家,說是親家太太身體不適?”

太夫人聽着就點了點頭:“前幾日聽到鑫哥兒的事,聽說就病倒了,以前本就癱在牀上,如今病情加重只怕是……”大夫人想到佟析華在世時,佟大太太走路帶風的樣子,在京城裡是出了名的會穿衣裳會打扮。

如今卻落的這般的模樣。

所以說世事無常,沒有未卜先知誰也不知道明日會怎麼樣。

析秋留了春柳在家裡陪敏哥兒,帶着碧槐和碧梧回了佟府,一路上邱媽媽將這兩日府裡的情況說了一遍,大老爺初一就去衙門報了到,他年輕時本就是點的庶吉士,後來求了外放,如今回來也當是歷練了,若不是二老爺的事大老爺便是入閣也夠資歷了,現在卻掛了六品的官職去了給事中,自是無人會有非議,不過幾日功夫就好評如潮。

大老爺一直歇在夏姨娘房裡,偶爾也去羅姨娘那邊住一夜,至於梅姨娘卻是甚少問津,所以梅姨娘便日日待在夏姨娘房裡,不是一起繡花唸經,就是做了各式各樣的點心端來給夏姨娘嚐嚐。

夏姨娘一貫不爭,如今析秋嫁的好,佟敏之又住在學館半月纔回去一趟,她心裡沒了負擔就更加不會去爭什麼,和兩位姨娘也就沒了利益衝突,幾個人反而相處的不錯。

梅姨娘在夏姨娘面前走動,析秋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一來大老爺歇在夏姨娘面前,她去走動能常碰到大老爺,雖不妄想恩寵可也不至於被遺忘,其次便是八小姐,如今大太太病成這樣,江氏又有孕在身,佟析硯家裡有婆婆伺候不得空出門,她能求的就只有析秋了。

佟全之還在學武的師傅家裡,現在也是不回府,很久也見不到一次。

待邱媽媽將府裡的人各講了一遍,馬車也已經在佟府的二門停了下來,析秋扶着碧槐踏了腳蹬下了車,江氏得了消息已經在大太太院子前等着她。

“六姑奶奶。”江氏攜了析秋的手,臉上也露出焦急的樣子:“您總算回來了。”

很少在江氏臉上看出慌張的樣子,析秋也不由微微愣一愣。

“母親怎麼樣了?可請了大夫?”析秋和她邊走邊道。

江氏擰了眉頭回道:“前天吃了藥稍稍好了些,能認得家裡的人,昨天晚上不知怎麼又暈了過去,請了大夫來稍稍好了些,今天一醒來就吵着要您。”她面露爲難看向析秋道:“我知道鑫哥兒一直住在你房裡,前前後後都是你在打理,這會兒定是忙的很……”

“鑫哥兒回太夫人房裡了,我沒事。”析秋笑回了江氏,怕她多想又補充道:“再說,母親病了我便不管再忙也該回來的。”

江氏就嘆了氣,衝析秋笑了笑。

析秋又問道:“那三姐姐和四姐姐回來了嗎?”

“派人去接了,許是一會兒該到了。”江氏說着朝二門的方向看了看。

析秋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不知道佟析言回不回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大太太正房的門,房媽媽的臉在臥室的簾子後面探了探,見到析秋進來便放了簾子又進去了。

沒有迎出來。

江氏看向析秋不由尷尬的笑了笑,邱媽媽跟在後面打了簾子將兩人讓進去。

一進門,房間便有一股腐酸的氣息撲鼻而來,析秋擰了擰眉頭,目光朝牀上看去,就見大太太穿着一件暗金撒花的湖綢褙子,直挺挺的躺在那裡,左手的手指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的彎曲着,嘴角也抽向了一邊,口涎便從嘴角流了下來,房媽媽拿着帕子很自然的上去拭掉。

不過這麼短時間,不但大太太變化極大讓她難以想象,與以前端莊優雅大相徑庭讓她難以接受,就是以前病着時也沒有嘴歪眼斜,如今算是真正的中風病人了,就連房媽媽也是讓她認不出來,往日風風火火頭髮梳的一絲不苟的房媽媽,此一刻卻是滿鬢的白髮,眼角皺紋橫生,如老嫗一般!

不論是大太太還是房媽媽也不過是三十多歲的年紀。

她上前朝大太太屈膝行了禮,近到牀前輕聲喊道:“母親!”

大太太這才注意她到了,艱難的轉了臉過來,目光渾濁卻帶着火一般的盯着她看。

房媽媽在一邊朝析秋行禮,喊道:“六姑奶奶。”析秋微微朝她點了點頭,房裡有個面生的丫頭的端了椅子請析秋坐,析秋便在大太太牀前坐了下來。

大太太目光在析秋臉上轉過一圈,見她面色紅潤,眉眼輕快,顯然日子過的不錯,她想到當初佟析華回孃家來的情景,不過一兩年的光景卻是物是人非了。

“嗚嗚嗚……”大太太看着析秋,便連聲嗚咽着。

析秋聽不懂,便朝房媽媽看去,房媽媽就看着析秋回道:“大太太問六姑奶奶,鑫爺如今怎麼樣了?”

“母親,鑫哥兒已經沒事了,這會兒在太夫人房裡能說能笑,過幾天就能和以前一樣能跑能跳!”大太太聽着,就用食指咚咚咚的扣着牀板,顯然對她的回答很不滿意。

房媽媽就直着腰講述道:“大太太意思是,鑫爺年紀那麼小,又受了那麼大的難,怎麼可能沒事,可請了太醫仔細瞧過?”說着一頓又道:“六姑奶奶怎麼那樣粗心,怎麼可以讓人在飯食下毒!”

不待析秋又反應,江氏已經坐不住了,她怕析秋生氣,立刻笑着打圓場:“大爺快回來了,六姑奶奶不如先去我那邊坐坐吧……”江氏的話沒有說話,大太太的目光已經如箭一樣射向她。

江氏不得不打住了話頭。

析秋看了江氏一眼,讓她安心,回大太太道:“有心算無心,這次也是意外。”淡淡的沒了別的解釋:“況且如今下毒之人已經伏法,母親無需再擔憂。”

說完,看向大太太,頗有深意。

不軟不硬的頂了回去。

氣氛繃了起來。

大太太聽着就是面色一冷,析秋的意思分明就是指秋萍做的蠢事!

她氣的瞪了眼睛,江氏一見又怕大太太糊塗說出別的難聽的話來,六姑奶奶可不是以前在府裡的六小姐,現在是大都督夫人,大太太以爲還能如以前一樣指東她不敢往西麼。

“既然下毒的人伏了法,那就不用擔心了,這次真是辛苦六姑奶奶了。”她在提醒大太太,這一次鑫哥兒能化險爲夷可都虧了六姑奶奶,若是六姑奶奶真的記仇也不去管鑫哥兒,往後鑫哥兒在侯府裡,可就真的沒有人依靠了。

大太太目光一愣,看了眼江氏,房媽媽也適時的上去擋住了析秋的視線給大太太擦了擦嘴角,等房媽媽讓開,大太太已經恢復了常色。

一瞬氣氛又鬆懈了下來,大太太看向房媽媽,房媽媽便道:“六姑奶奶是自家人,所以說了也不怕六姑奶奶見外,秋萍的事確實是大太太授意的,可是沒有想到卻讓鑫爺中了毒,可是……別的不敢說,秋萍辦事一向牢靠,她就是再怎麼蠢也不可能去害鑫爺,所以這其中一定是被人算計了,還請六姑奶奶回去仔細查查。”

房媽媽說着看着析秋的反應,一頓又道:“若是下毒之人另有其人,那麼鑫哥兒這會兒就必定還有危險,六姑奶奶留在府裡,又是鑫哥兒的姨母,還多勞六姑奶奶多費費心。”

看來大太太知道秋萍並非是下毒之人,但卻不知道昨晚二夫人的事……大太太的態度也算前後顛覆了,房媽媽的說話的語氣也多了一份謙恭。

正好有丫頭沏茶端了進來,析秋接了茶,面色淡淡的道:“我是鑫哥兒的四嬸嬸,自是不會不管她的,還請母親放心,我一定盡力。”

說是四嬸嬸卻沒有提六姨母,又說盡力可臉上卻是淡淡的。

大太太和房媽媽自是不會相信,房媽媽更是着急起來,鑫爺在侯府裡,大太太就是手再長也沒有辦法,以前還有個秋萍護着,好歹有些用,如今連秋萍也沒有了,即便不願意能靠的也只有六姑奶奶了。

若是她也不管鑫爺……

房媽媽語氣軟了下來:“六姑奶奶,您是佟家出去的小姐,自小心最善,鑫爺無論是你的姨侄兒還是侄兒,都和您的孩子一樣,現在一家人也不怕將話挑明瞭說,如今侯府裡二夫人懷了身孕,鑫爺又因禍得福封了世子,二夫人定然視他爲眼中釘肉中刺,這一次鑫爺是安全度過了,可是誰能保證明天呢,後天呢……太夫人年紀大了也不可能時時護着,眼下只有六姑奶奶和六姑爺有能力保護她!”

析秋低頭喝茶,想着要不要把二夫人的事告訴大太太,省的她一直這樣胡思亂想。

可是她這樣的面色,看着大太太和房媽媽的眼裡卻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大太太使勁想握住拳頭,可又使不上勁只得慢慢鬆了下來,房媽媽卻是面色顯的灰敗,看了看大太太,又看了看析秋,咬牙……

便是一低頭,在析秋面前跪了下來!

------題外話------

羣摸摸!

232 之別215 報喪081 被拒111 折騰031 回禮216 偶遇初稿234 痛苦133 學館145 喜事018 心情207 秀女098 反撲009 不安063 着手156 反應042 聚會026 羨慕125 失蹤158 收尾009 不安154 殞命130206 起點015 擦肩029 鬥法206 起點48 暗示144 孃家143 處事230 受傷033 三步191 等待232 之別183 接近027 裝病173 有喜176 新府194 待產163 和離026 羨慕051 做客066 胎夢080 四爺108 進宮082 風波1216 偶遇初稿157 畫圓068 喜事047 熱鬧185 火起上051 做客015 忐忑114 夫妻006 進宮020 逼婚065 晚事047 熱鬧190 分別216 偶遇初稿070 可能225 影響186 詭異106 大婚上107 大婚下148 提防188 原來初稿待改126 着手053 意外121 爭執021 檯面056 父親016 探路072 傷藥042 巧合044 處置145 喜事029 開始025 生產106 大婚上171 捉弄136 來客154 殞命010 邀請044 處置049 試探047 熱鬧124 底氣017 肯定111 折騰032 出門002 暗逼020 制衡066 胎夢214 商量045 示弱155 審問225 影響031 生無049 試探010 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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