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都府天水城外官道。
時近午時,身着赤銅甲的薛流兒駕馬矗立於軍營外,身後軍旗在寒風中飄飛,“徐”字刻於其上。
薛流兒身姿挺拔如鬆,氣勢剛健,劍眉下一雙璀璨如寒星的雙眸鎖住前方的古路棧道,似乎在等什麼。待到古道邊上出現那黑衣蟒袍,和那威風八面的“徐”姓軍旗。
他緊皺的眉宇方纔輕鬆,用力蹬馬前行。馬上之人就是幾日前由幷州來涼的北樑王,器宇不凡,雖四十有許,卻不生老態。
徐芝豹也看到了他,隨即擡手示意後方的人駐步。
薛流兒駕馬上前,抱拳沉聲道:“大將軍。”
徐芝豹看着這位自春秋以來就一直跟自己的老將,報之一笑:“老薛,大軍多日行進已有疲憊,我們的軍帳在哪?”
薛流兒掉轉馬頭,轉身招呼徐芝豹和左宗棠:“大將軍,率軍隨我來。”,說完,薛流兒多看了幾次徐扶蘇,對於他的滿頭白髮並不驚訝,世子白頭的事情早在北樑傳開。此時他見到了那位白髮世子,不由恍惚片刻。後者朝他頷首見過。
薛流兒背過身去,苦笑一番,希望這位世子不要讓他失望。
徐扶蘇統率的一萬大梁龍騎和左宗棠手下的十萬驪陽抽調而來的步卒被安置在了天水城外的一處平坦寬敞的軍營,早在北樑王率軍前來時,薛流兒就着手準備軍帳,爲保大軍來臨時能及時住入軍帳。
負責西征的統帥,大將軍徐芝豹自然是主帥,而左宗棠和薛流兒則是作爲副帥輔佐徐芝豹。
三人相聚之後,便匆匆入帳商討。
徐扶蘇和白易率領的大梁龍騎安然有序地入駐軍營之中。
宋如言跟在徐扶蘇身邊,左顧右盼,對這軍中的一切新奇。他拍着胸脯的甲胃,嘖嘖稱奇:“以前在兩遼,一直都想去軍中看幾眼,可是爹死活不肯,去了就得挨板子。如今來了北樑,還碰巧敢上了西征平叛。爺爺的這次說什麼都要殺幾個西域人,撈個軍官噹噹,這雜牌偏將實在沒有什麼面子。”
徐扶蘇輕笑,開門見山地說道:“在北樑,要想升軍職,不是光靠嘴的,得靠這個。”說着徐扶蘇一手拍在了宋如言腰間的佩劍上,“殺了多少人,就把首級掛在馬上,或者串起來,邀功領賞。”
宋如言臉部抽了抽,瞟一眼腰間的佩劍,想到這寶劍以後就拿來串人頭,實在心裡有些犯怵和噁心。
徐扶蘇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如言,你放在北樑軍裡,就是個愣頭青的親兵。”
“走,進軍帳瞧瞧。”
徐扶蘇一把掀開軍帳簾布走入其中,環視一週,帳內擺設很簡易,一牀,一桌,用來取暖的火爐和武器架子。
徐扶蘇別下腰間的佩劍掛在帳上,坐在桌前,連日奔波他也終於可以休息片刻。他目光看向宋如言,見到他還在幹愣站着,出聲調侃:“你就不累嗎?坐下來休息會?”
宋如言聽言鄒了鄒眉頭,坐在火爐邊上烤手,“這纔剛來涼州沒多久,大部分的步卒都是一副等死的模樣,未戰先衰。”
徐扶蘇起身離桌,從一旁拾了根木材丟入火堆中,“他們是不是雙目無神渙散,就連抓兵刃的手都顯得無力。”
宋如言驚訝問他:“你也注意到了?”
徐扶蘇淺笑,解釋道:“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本來歲末年關將近,是該回家中團圓的日子,但是身爲北樑軍的一員,有些事是不能退的。兩軍交戰,騎軍是制勝之刃,這些步卒就是用來奠定勝利的基石。上戰場時,只有拼死一搏,能活一波是一波。但大多數人都不能活着回去,他們之所以會願意站在這裡。”
徐扶蘇語氣頓了頓,“是因爲他們身後是北樑,北樑裡有他們的母親,子女。北樑軍不畏死不假,更多的是靠一口氣撐着的。”
他反問宋如言:“你覺得我們北樑軍中當是如何?精氣蓬勃?悍不畏死?”
徐扶蘇的這一問,問的宋如言啞口無言。
“北樑連年戰事不停,亞父日日夜夜在玲瓏閣部署,我父親則是統軍對敵。在我父被貶蜀中後,擔子就落在了亞父身上。可人終有力窮盡時,僅憑亞父一人,能守得住這份基業,已算是不愧徐家了。”
“現在能有這些人,萬幸了。這一仗,還不知道會死多少呢。”徐扶蘇話語剛落,軍中負責發放食物的侍衛就將兩個大饅頭和兩碗米粥端了上來。侍衛放下食物後恭敬地朝他行禮,便退了出去。
徐扶蘇拿起盤子中饅頭遞給宋如言,宋如言剛入嘴咀嚼,鄒眉,就着米粥喝下了一口。
一旁也在吃饅頭的徐扶蘇望着這位昔日的長安小霸王,調笑道:“怎麼,吃不慣?”
宋如言搖頭:“能填飽肚子就行,既然都來參軍,我有心理準備。”
徐扶蘇點頭,“那就好。”,他啃下一口饅頭,感受饅頭上的餘溫,繼續道:“若不是我是北樑王的兒子,火頭軍的人給這饅頭熱過,估摸是擔心我吃不下,涼州步卒和我爹他們吃的也是這般冷硬的饅頭。”
“還有我們能住在營帳裡,不是我們軍職有多高,而是身份使然。拋去北樑世子的身份,我和帳外,冒着寒風就地而睡的士兵來說沒有什麼不同。”
宋如言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饅頭,不語,只是默默地吃完。將手中土碗的米粥喝完,宋如言抹去嘴角的餘渣,朝徐扶蘇便是堅定道:“扶蘇,我不當這偏將了,我去當步卒。”
宋如言的話倒是讓徐扶蘇意想不到,他饒有興趣地看向宋如言,“你不是最仰慕能在騎馬殺敵的將軍嗎?聽說你還練了手馬術,真甘心去做那步卒。”
宋如言眼神堅定,沉聲:“決定了,我宋如言就是要從步卒做起。”,他苦笑:“既然選擇從軍,就沒有一直讓你庇護的道理。弘農時,你一人擋下了九十多位錦衣衛,而我只能憑藉着身份讓他們投鼠忌器,不敢與我廝殺,這般還有什麼意思?我宋如言不怕死,怕的是窩囊的死!”
徐扶蘇見他心意已決,高喊一聲:“白易!”
尚在營帳外和幾個部下聊天的白易聽到營帳裡的動靜,連忙放下手中的米粥,掀開簾布走進營帳之中,朝那位世子殿下詢問道:“世子,有什麼事情需要吩咐?”
徐扶蘇一臉笑意地看着有些匆忙的白易,安慰他道:“沒什麼大事,宋兄弟想去當步卒,你安排一下吧。”
這下輪到白易有些迷糊了,他不解地看向宋如言:“宋兄弟,你當真是要去做步卒?那可是把頭拴在腰間了,你可做好心理準備。”
宋如言豁然起身,神情堅毅,看向兩人:“我宋如言要是僥倖在下一場戰裡沒死,白將軍,你就在大梁龍騎裡給我騰個位置。”
白易帶着疑惑看向徐扶蘇,後者緩緩點頭,白易也就果斷應承下。
“白易,吩咐人把他營帳收了,等他什麼時候軍功軍職到了,再給他。”徐扶蘇朗聲。
“是!”白易奉命告退。
“行了,扶蘇。我既然去當步卒,那就去熟悉熟悉門路。”宋如言招呼了一聲,起身離開。
坐在火爐旁的徐扶蘇見宋如言迫不及待的模樣,聳肩無奈笑笑。
歇息午覺後,徐扶蘇便讓白易喊醒前去軍營大帳商討。
一襲白袍玄甲的徐扶蘇踏入大帳,大帳之中,此時只有徐芝豹還在。
徐芝豹盯着眼前的沙盤思忖,擡起頭看見徐扶蘇,朝他招手笑道:“扶蘇,過來。”
“爹,你不是和薛叔叔還有左將軍他們議事嗎?他們人呢?”徐扶蘇一臉困惑的走到他身邊。
徐芝豹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神色恢復嚴肅,手指指着沙盤上位於西域和北樑涼州交界處的一座城池:“這是酒泉城,扼守了北樑進西域的關口,西域想要入侵驪陽也必須要經過這個。”
“不出本王所料的是,西域果然是出了一個人物,那人聯合了西域三部,並讓其餘兩部心甘情願地臣服於他。”
“其餘兩部?”
“嗯,匈奴部的首領赫連勃武,不容小覷呀。”徐芝豹望着沙盤,緩緩道來,隨即冷笑:“這人在西域建了個大夏朝,威風八面呀!”
“前方的斥候來報,阿魯臺部的首領右賢王在整頓軍伍,想必他們不日就要攻打酒泉城,兵力不會少於十五萬。左宗棠會率領主力十萬步卒馳援酒泉城。”
徐扶蘇望向沙盤,輕鄒眉頭,後知後覺的他看向徐芝豹:“父親叫我來,是有任務要託付吧?”
一襲黑衣蟒袍徐芝豹滿意地點點頭,神色認真地指着沙盤中臨近酒泉城的一處地界沉聲道:“你和白易率領一萬大梁龍騎從峽谷之中偷渡,越過酒泉,伺機突襲阿魯臺部。“無面”他們探測過這個峽谷,暫時還沒有被阿魯臺部的人發現。兵貴神速,所以需要你立刻啓程!”
“得令!”徐扶蘇跪伏在地,接下軍令。
他剛要起身離開大帳,徐芝豹的聲音傳來:“扶蘇!”
徐扶蘇轉身困惑地看着徐芝豹,後者淺笑:“活着回來。”
“爹給你看看,當年是怎麼把春秋諸國都碾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