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分兵七路自有講究,並非隨意地讓他們在方圓數千裡的地域內無頭蒼蠅一般亂跑,而是每支騎兵都有自己的區域和任務,相互之間聯絡的方式也有規定。
傅弘之天生善於循跡追蹤,訓練出來的斥候能力極強,故而他被派遣到更接近古平大營方向的位置,時刻關注張青柏七萬大軍的動向。
“這麼快就要動手了?”
聽到傅弘之的話後,裴越再次緊皺着眉頭。
傅弘之嘴脣乾裂,緊張地說道:“我擔心情報有誤破壞爵爺的計策,所以親自接近張青柏的大營觀察,確定他們正在調兵遣將,很快就會發起攻勢。”
裴越強行平靜着心緒,沉聲問道:“你估計還有多少時間?”
傅弘之滿臉肅穆地說道:“已經開始了。”
裴越默然不語。
從本心上來說,他並不在意路敏的死活,尤其是猜測到對方可能與陳希之有關聯,那這個人最好早日自尋死路。問題在於此時的路敏還不能死,古平大營還不能陷落,至少在轉機出現之前,靈州的這座西大門一定要掌握在大梁手裡。
他陷入極爲艱難的抉擇之中。
葉七看着有些心疼,但她知道這個時候不能開口打擾裴越的判斷,因爲他如今肩負着上萬人的生死還有整個靈州的安危。
傅弘之有些着急,張青柏用兵穩妥也只是相對而言,絕非那種慢吞吞的風格,真正說起來依然稱得上雷霆迅捷四字。
好在裴越沒有讓他們等待太久,將整個南線局勢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之後,他轉頭看着傅弘之,平靜又堅毅地說道:“張青柏堅壁清野,我們終究無力攻打軍寨,不能再浪費時間。召集全軍,馳援古平大營。”
傅弘之大聲道:“遵令!”
……
古平大營位於東慶府山陽縣西面,北方是奔涌流向荒原的貝苕江,南面是一條極爲罕見的裂谷,故而這裡便成爲靈州的西大門。
名爲軍營,外觀上看實則是一座小城,與西面平原上的那些軍寨類似,這座城並不考慮百姓生活的便利,一切以防禦效用爲主。畢竟當年在建造這座城時,首要考慮的就是防備西吳鐵騎的襲擾。
如今城中駐軍四萬,成安候路敏擔任主帥,齊雲侯尹偉身爲副帥,更負責這次守城戰的全權指揮。
西面高聳的城牆上,尹偉望着城外軍容嚴整的西吳軍隊,雙手按在牆垛之上,臉上的神情異常凝重。
張青柏來得太快了,快到城內的軍隊壓根還沒有做好準備。
雖說城內糧草堆積如山,並不擔心會出現斷糧的情況,但是在接連遭遇慘敗之後,這四萬將士的士氣已經低落到谷底,哪怕他連日來用盡辦法,收效也極其微弱。士氣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着,可是存在於每個士卒的心中,很多時候並非是幾句慷慨激昂的話就能調動起來,更需要一場又一場實實在在的勝利。
好在守城軍隊的主力是京軍北大營,這幾年來他傾注無數心血打造的軍隊,讓他們現在出去和西吳大軍決戰不現實,可若僅僅是守城還不至於直接崩潰。
開平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吳軍正式發起進攻。
攻城戰初期,張青柏派出一萬五千人,分成三個方向,同時對古平軍城展開攻勢。
有這位鎮南大將軍親自壓陣,又有之前的連續勝利鼓舞人心,
吳軍的登城一開始便顯得很順利,古平軍城頓時岌岌可危。在這個時候尹偉終於發揮出自己的能力,在沒有路敏的壓制之後,他的沉穩與勇毅展露無遺,硬是將吳軍從城頭上趕了下去。
張青柏對此毫不意外,有條不紊地持續施加壓力。
戰事從清晨爆發,一直持續到正午,雙方的死傷狀況大抵相當,可是這樣的情況對於守城一方來說本就是失敗。
從古至今,兵書上都寫得清楚明白,圍城必須要有數倍的兵力,攻城更要付出慘烈的代價。
尹偉知道這樣的戰果很慘烈,可是他已經拼盡全力,否則早就讓吳軍攻破古平軍城,此時已經無暇顧及雙方的戰損情況。
午後,吳軍收兵而歸,戰場上滿目蒼夷,鮮血和屍體構成一幅令人心碎的畫卷。
第一天鏖戰半天,後續張青柏並沒有派遣步卒進攻。這樣的攻勢持續三天,第二天依舊是半天,但是到第三天,日光懸於頭頂的時候,吳軍竟然沒有鳴金收兵。
不光是尹偉,連成安候路敏都親自來到城頭,兩人都意識到張青柏準備在今天結束這場戰鬥。
“侯爺,援軍何時能到?”尹偉顧不得臉上的血污,也不再受制於兩人的身份地位, 直截了當地問道。
路敏皺眉道:“至少還需要三天。”
尹偉咬牙道:“三天,將士們堅持不住。”
路敏並未在意尹偉眼神中的漠然和憤怒,朗聲道:“傳我帥令,路敏將與所有的將士一起堅守古平城,誓與這座軍城共存亡。任何人包括我在內,若是擅自離開,請以軍法斬之!”
他扭頭看着一時愕然的尹偉,淡然道:“傳令罷。”
尹偉心神有些恍惚,自從離開京都之後,他的確懷疑過身邊這位右軍機,因爲幾次的決斷都明顯不符合他的能力,甚至顯得更像是吳軍的奸細。但是此刻看着路敏堅定的神情,他不由得認爲是自己想得太深了。
罷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路敏看向城外的西吳大軍,面容沒有絲毫波動。
每個人都會做出更符合自己利益的抉擇,對他來說,眼下還遠遠沒到放棄古平軍城的時候。
樑軍的抵抗明顯提高力度,擅於觀察戰場局勢的張青柏自然不會錯過這個細節,他微微皺眉沉思着,似乎事情的真相併不像他想得那麼簡單。
這位樑國成安候究竟打得什麼主意?
俄而身旁有人來報:“大將軍,後方五十餘里外出現樑軍騎兵蹤跡,根據甲冑兵器判斷,這支騎兵便是樑國藏鋒衛。”
聽到這個消息的張青柏沒有絲毫驚訝之色,他伸手按在腰間的長劍上,臉上露出滿含深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