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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城,翠玉坊。
定軍侯羅煥章久居邊境,在都中並未置辦產業,故而開平帝賜下一套宅邸作爲侯府,在他回京之前便命人修繕一新,各色傢俬陳設一應俱全且檔次頗高。
外書房中,年過五旬依舊身軀健壯的羅煥章坐在桌前,耐心細緻地擦拭着一柄造型獨特的長刀,甕聲問道:“你覺得他那番話有幾分道理?”
羅克敵肅立一旁,面色沉靜地答道:“孩兒認爲裴侯所言固然很有道理,但是談不上獨具一格。所謂爲將之道當先治心,類似的說法常見於古人兵書,裴侯不過是將其詳細闡述一番,實質上仍舊是拾人牙慧。”
羅煥章平舉長刀,觀察着刀刃的每一處細節,聞言略顯失望地說道:“你壓根沒有聽懂他的話。”
這對父子的相處模式與大多數人不同,在外的時候羅煥章永遠是嚴厲苛刻的模樣,對羅克敵動輒呼喝訓斥,偶爾甚至還會上手。然而無人時他反倒非常溫和,哪怕羅克敵的對答不合他意,也會循循善誘諄諄教導。
羅克敵垂首道:“父親,請恕孩兒愚鈍。”
羅煥章緩緩道:“或許你覺得裴越那些話空洞乏味,是因爲你還不明白藏鋒衛的獨特之處。對於世間絕大多數軍隊來說,談論再多的爲何而戰都遠遠不及少吸一些兵血,後者更能立竿見影地提升部屬的實力。我且問你,藏鋒衛將士的待遇如何?”筆趣庫
羅克敵答道:“冠絕全軍,自裴侯而下所有將官,無一人敢剋扣士卒餉銀。最令孩兒驚訝的是,藏鋒衛的伙食好到難以想象,不僅白米飯管飽,每天都能見到肉食。”
“這支騎兵戰績又如何?”
“擋者披靡。”
羅煥章放下長刀,擡起頭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忽視了一個問題,藏鋒衛賜名於開平四年,成軍於開平五年,可謂是在戰火中淬鍊成型。這支騎兵戰鬥經驗極其豐富,待遇和保障在大梁百萬軍中稱得上首屈一指。前者是你親眼所見,後者想必你也聽說過,裴越在靈州的時候爲了一個普通士卒的家人就將滎陽城中所有地下勢力清掃一空。”
他頓了一頓,感嘆道:“當一支戰力卓絕的軍隊沒有後顧之憂,又具備豐富的臨敵經驗,後勤保障能夠最大限度地提升他們的實力,你可知道這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情?尤其是,裴越在回京之後撰寫出這本連爲父都自愧不如的操典,
基本上就能做到無懈可擊。”
羅煥章望向桌上那本冊子,便是羅克敵帶回來的操典七略。
羅克敵面帶愧色地說道:“孩兒不
如裴侯多矣。”
羅煥章並未就此責備他,沉聲道:“若僅是如此,藏鋒衛還不能脫離這世間所有軍隊的通病,只不過是更強大一些。但是裴越卻要教會他們做自己,讓他們在保持服從的同時還明白自己爲何而戰,等於是給這支騎兵注入靈魂,徹底甩掉所有的不確定性,真正做到無懈可擊。”
羅克敵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震驚,因爲他從未聽父親對旁人表達過這種高度的讚賞。
因此,他鼓起勇氣試探地問道:“父親,孩兒想轉入藏鋒衛。”
他如今是武定衛副指揮使,隸屬步軍序列,想要進藏鋒衛恐怕有些難度。
羅煥章眼神深邃地望着他,微微搖頭道:“不要在裴越這種真正的聰明人面前自作聰明。”
羅克敵微微一怔,喃喃道:“父親,孩兒——”
羅煥章打斷他說道:“記住,以後除非爲父得了重病或者陛下相召,你不要離開北營,安心在那裡練兵,讓裴越看見你的能力。”
羅克敵點頭道:“孩兒明白,只是恰逢軍中休沐,故而想將這些事告訴父親。”
羅煥章失笑道:“你還是太心急了。”
“孩兒受教。”
“裴越過幾日果真要大辦納妾之禮?”
“是,裴侯那位妾室便是靈州九大家之首,父親應該聽說過。”
“唔……西吳犯官之女?”
“是。”
“這個裴越,呵呵,竟是一天都不肯消停。罷了,此事與你無關,回北營去吧。”
羅克敵怔了怔,隨即看到羅煥章滿含深意的眼神,稍稍遲疑便醒悟過來,挺身應道:“孩兒明白,謹記父親大人教誨。”
……
豐城侯府,四知堂上。
卸下京軍南營主帥一職之後,閒居在家的李柄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原本烏黑的鬢髮在短短的兩個月裡變得花白,精壯的身軀日益鬆弛,儼然變了一個人。
他看着對面那個眼神陰冷的年輕人,微微皺眉道:“這種事急不來。”
年輕人去年遭逢大變,位極人臣的父親在成千上萬的士卒面前自盡,勉強保住先祖傳下來的一絲血性,然而這並不能扭轉家族的頹勢。雖然皇帝沒有下旨抄家滅族,僅僅是摘了成國府的匾額然後奪了路敏的爵位,這便已經宣告一個老牌勳貴府邸的倒塌。
那座國公府不可避免地走向滅亡,所有人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卻無能爲力,路姜亦是如此。
之所以他還能坐在李柄中面前,是因爲成國府近百年來終究攢下不少香火情,暗中還有一些底蘊。李柄中瞧不上這個胸無城府的年輕人,可是在
如今這個萬般無奈的時局裡,只能另闢蹊徑希望利用對方做些事情。
如今他已經不奢望能夠重返權力的核心圈子,只能盡力發泄着心中的恨意。
官運毀於裴越之手,長孫死於裴越刀下,連最疼愛的嫡女都受盡裴越的欺辱,如果不是心中還存有一絲理智,他早就集合所有人手殺進中山侯府。
王平章能做,他爲何不能做?
不過當他發現有人比自己恨意更濃,便暫時冷靜下來。
聽到李柄中這句話後,路姜寒聲道:“侯爺,時間拖得越久,裴越的根基就越穩固,等他將北營徹底攏在手裡,你覺得我們還有機會嗎?”
李柄中嘆道:“老夫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裴家子狡詐似狐,露在世人眼中的破綻本質上無關緊要。就連那些瘋狗一般的御史都知道,想要用那些事去彈劾他沒有任何效果。”
路姜擡眼看着他,低聲道:“他過幾天要納妾。”
“我知道。”
“那妾室是西吳人。”
“那又如何?你覺得以裴越的城府心機,他會不提前跟陛下解釋清楚?”
路姜忽地獰笑幾聲,一字字道:“我從來沒聽說過,有人會在自己的婚宴上佈置重兵把守。”
李柄中心中一喜,面上卻故作震驚道:“你想做什麼?”
路姜道:“我當然是做該做的事情。侯爺,我希望你能立刻發動所有關係,在裴越納妾之前,利用那個女人的身份在朝堂上彈劾他。”
李柄中似乎不解其意。
路姜得意地說道:“侯爺方纔也說了,裴越既然敢公開操辦這件事,說明他有應對朝臣彈劾的能力和準備,那我們便滿足他的願望,讓他更加自信,更加忘乎所以。”
李柄中恍然大悟,讚道:“路公子好手段。”
不待路姜繼續顯擺,他又貌似惋惜地說道:“由子觀父,可以想見成安候是何等驚才絕豔。可惜啊,老夫一直敬仰成安候的爲人與品格,沒想到他會被一個無恥小輩暗中算計,真是天妒英才。”
“不要說了!”方纔還自鳴得意的路姜眼中殺意瀰漫。
李柄中輕嘆一聲。
路姜起身問道:“侯爺能否做成這件事?”
李柄中正色道:“路公子放心,老夫一定辦妥。”
“多謝,告辭。”
路姜拱手一禮,隨即轉身離去,從豐城侯府側面的角門而出,消失在茫茫京都之中。
他離去很久之後,李柄中依舊坐在原處,手指輕輕敲着桌面。
“路敏勉強也能算是一代梟雄,只可惜兒子是個蠢貨。”
良久之後,他輕輕感嘆一句,眼中盡皆鄙夷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