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洪鞋而突然吐了一口血。
血箭。
血迸噴而出,打得在地上一個窟窿,泥濘一時吸收不盡的血水,又涌了上來,填滿了那窟窿。
──彷彿大地在冒血。
他本來已受了內傷,強自抑住,而今乍聽之下,驚愕無已,心神一散,血衝喉而出。
震動。
“叫天王”的人全都變了臉。
變了色。
三個三陽縣的名捕也全變了模樣:
驚!
而且震!
──‘叫天王”居然不是查叫天,那他是誰!?
查叫天又在哪裡!?
更重要的是:
鐵手怎麼知道他不是“叫天王”!?
“你不是‘叫天王’。”鐵手鐵崩崩地道,“因爲查叫天至少擁有這兩枚御賜的印鑑逾十年,他不會把前一枚纔是‘金紫應奉寶鑑’和後一枚方纔是‘承平主印’錯調了!”
他冷峻地補了一句,且揚了揚手上的印章,“我拿的也不是‘平亂玦’,只是我私人的印鑑。”
三個捕快定睛望去,果見那印章上刻着的是:“鐵遊二夏”四個字。
──四大名捕是:盛崖一餘、鐵遊二夏、崔略三商、冷凌四棄四師兄弟。
只聽鐵手鐵定定地道:“‘叫天王’出入朝廷,爲事練達,治事精明,刀筆嫺熟,他會連我手上拿的是什麼印都瞧不出來?”
大家都靜了下去。
好一陣難堪的寂靜。
還是馬龍先澀聲道:“你也沒看過‘金紫寶鑑’和‘承平主印’,卻來混水摸魚,胡說八道,不肯伏法,還來耍賴──”
鐵手譏誚的接道:“你不是要告訴我:叫天王一向自稱是天子門生,原來是個文盲,連自己手上印章的刻字都看不懂吧?”
巨無霸手上還拿着兩枚印章。
左手一隻。
右手一隻。
愣在那兒。
印面字樣還隱約可見,對這些眉精眼尖的武林人而言,簡直是一目瞭然:
果然錯了。
──對調了。
如果這“叫天王”不是文盲,難道是瞎子?
──不然,他只好是假冒的了。
可是,爲什麼要找人來“假冒”叫天王?
真的呢?
在哪裡?
陳風、老烏、何孤單都禁不住偷看那三頂轎子:
轎子裡還有沒有人?
──真的查天王是不是就窩在裡邊?
“沒見過“平亂”、“紫金”、“承平”三印的人,分辨不出來,這不希奇。”鐵手道,“要說還能看得出我拿的不是‘平亂玦’,而這位大塊頭老兄錯調了印鑑的人,在場只有一個──”
他悠悠地道:“你。”
他看定了一人說這話。
然而這人卻沒望他。
這人誰都沒有看。
一眼也不看。
──從一上場起,他就誰也不望。
因爲他背對衆人而坐,無論場中發生了什麼事,他說話或靜默,他都不曾回首。
未回頭。
不回頭。
他就是他。
那少年。
背向大家的少年人。
他不回頭:
彷彿世間一切他不屑回顧。
又像他沒面目去看世上種種。
他是傲慢還是自卑?
──堅忍還是散漫?
無奈抑或狂妄?
他是誰?
──他到底是誰?
“你是誰?”
鐵手鐵錚錚的問。
“我?”那少年淡淡地道,“只不過是一個不面對着你的人而已。”
鐵手又回覆他那鐵鑄出來般的語句:“好一個,一個沒轉過身來的人。”
他的語音鏗鏘有力,擲地可作金聲。
“你不曾回頭,卻因這位巨人錯拿了印鑑而一震;你不回目,卻在我揚起假印章時冷哼一聲。你不同意,這位巨人老哥不敢稱是;我聽得出來,在我未上山前,跟我說話的,是你而不是這位巨無霸;看來這兒真正能拿得了主意的,也是你,而不是把前朝官銜說成今朝的諸位仁兄。”
他像鐵錘似的哐啷一聲笑道:“如果說你是“叫天王’,你又形體太瘦,年紀太輕──”
“可是,”他問,“你不轉身能知鉅細無遺、難道你背後長了眼睛不成?”
他問了這個帶着鐵鏽味的問題。
然後像鐵鐫的塑像一般等待答覆。
“也許,我不回頭是因爲我長得難看。”
“或許,我不轉身是因爲我不要看你。”
“‘叫天王’就不可以是我這年紀的嗎?我長相年少些,就不是‘查天王’了麼?我不是還有個外號‘一線王’嗎?許是因我長得瘦才這樣稱呼吧?這也合理吧?”
“誰說背後不能長眼睛?觀音菩薩還千手千眼呢!修爲高的,能開天通眼,既有人睜目而盲,視而不見,我也可以無目視物,秋毫可察,這又有何出奇處!”
那少年,這樣說。
依然沒轉身。
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