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並未斬下。
因爲甄太后擋在了大將軍身前,一副“欲殺他,先斬我”的架勢。
想殺大將軍的奚政,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漢以孝治天下。
推崇孝道,大可教化於民,維持國家的穩定;
小能維穩皇族,令皇帝安心治天下,制服諸侯。
雖說現在的漢,成了偏居一隅的撮爾小國,但治國之本卻未變。
就算是變了……
孝,也是倫理道德觀念!
百善,以孝爲先!
子,安能弒母?
奚舟看着這狗血一幕,連連搖頭。
小孫兒年僅十四,就要面臨如此艱難抉擇……
可惜,沒人能幫他做決定。
自己也不能。
最終,小孫兒收劍妥協了。
奚舟在心中爲其點了個贊。
自己想培養的,並非只是個一門心思光復大漢的梟雄。
還要是一個造福天下的明君。
梟雄,可以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但生而爲人,卻須知:有所爲而有所不爲!
反倒是那大將軍,奚舟對其印象徹底改觀。
喪權辱國也要達成自己的目的,這不就是兒皇帝嗎?
本以爲是驍悍雄傑,卻不料竟是賣國之輩。
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可嘆,我奚家竟險毀於如此小人之手!
奚政決定去赴宴。
但他卻不知對待烏桓,該拿出何種態度,又該用何等姿態。
烏桓,是漢之宿敵。
當然,只是漢淪爲撮爾小國後的宿敵。
往前推一百年,烏桓都不配與大漢爲敵。
漢之天下,曾有九州。
取自“天有九部,地有九州”。
九州以方位劃分,八方八州,加上正中,共九州。
現如今漢所處,便是東北隱土——鹹州。
鹹州乃苦寒之地,胡虜蠻夷衆多。
對中原來說,乃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之州”。
北有雄踞塞北的胡虜汗國——鮮卑。
南有佔據東四州,自詡漢之正統的帝國——大周。
鹹州處於兩座龐然大物的夾縫中,因此又有“夾縫地帶”的“美譽”。
兩支大國並不想開戰,這“夾縫”便成了兩國的緩衝地帶。
百年前,漢帝征戰四方,窮兵黷武,以致民不聊生,天下亂起。
八十年前,漢丟神器,可謂亡國。
遷至鹹州,苟且偷生,純粹是當時執政之“漢帝”不願揹負亡國之名,企圖“延續國運”的自我安慰而已。
鹹州,各勢力混雜,戰亂無休。
若非家底豐厚,大漢難說在這亂戰之地奪下一塊容身之地。
鹹州,大體可分爲北、中、南三部分。
北,有三支胡虜蠻夷。
中,有三個諸侯國。
南,則是一座王國。
大漢,便是中部三個諸侯國之一,居中。
北方三支胡虜部族,位於中間位置的,便是烏桓。
自從大漢移至此處,雙方便成了天然的宿敵。
烏桓,以遊牧爲生,乃是馬背上的民族。
戰時甚至可以做到全民皆兵。
漢卻不行。
雖鹹州不缺馬,大漢軍隊亦配有良馬,但士兵人數卻遠遜於烏桓。
一郡之地,民堪十萬。
十抽一徵兵已是極限!
一萬兵,還包括鎮守四方之邊防軍。
包括禁衛在內,大漢能調動之兵,不過兩千!
如此軍事實力,面對動輒便組織上萬人馬進攻的烏桓,如何能不慫?
奚政雖痛恨喪權辱國的納貢稱臣……
可時下漢王被俘,舉國皆哀,何談士氣?
兵,又沒人家多!
他想不出,如果不妥協,該如何去抵擋烏桓的進攻。
爲今之計,必須求助聖祖。
也唯有依仗聖祖,方能創造神蹟!
赴宴的路上,奚政滿懷希冀,於心中暗自求助聖祖。
這是聖祖教他的溝通方法。
聖祖說,自己對着空氣說話,顯得很傻。
對於小孫兒的求助,奚舟並沒有直接給出建議,而是反問:“你可想過稱臣納貢?”
“斷無此想!”
奚政略顯稚嫩的臉上,滿是堅毅,擲地有聲。
奚舟欣慰小孫兒的態度,再問道:“那如果無我,你又該如何?”
奚政沉默了。
他不知道,他沒想過……
身爲奚家之人,追隨先祖榮光,心懷傲氣,本能的不想低頭,不想妥協。
可讓他想該如何抵禦烏桓,該如何解決當下困局……
只有十四歲的他,兩眼一抹黑!
“你怕死嗎?”
“你怕亡國嗎?”
直擊靈魂的質問,讓奚政怔在了原地。
他怕死!
但相比於死,他更怕亡國!
他怕父王努力維持的大漢,毀於他手!
他怕千年不滅的大漢,在他手裡終結!
可是他不能答,不敢答。
怕死,怕亡國,就能納貢稱臣?
絕不能!
且不說質問他的人便是大漢宣王聖祖……
單是那體內流淌的奚家血,便不容他向一介蠻夷跪地稱臣,喪權辱國!
“亡國,你會愧對祖宗;可跪地稱臣,你覺得祖宗會原諒你嗎?”
“既然怎麼做都對不起祖宗,那就兩害相較取其輕唄。”
“跪地稱臣雖然受辱,卻保留了漢室火種,如何?”
奚舟的語氣中,充滿了蠱惑的味道。
說這番話的時候,動用了一點神力。
他想看看,這小孫兒的內心深處,到底作如何想。
是否,能經得起考驗……
他想要扶持幼王,但卻並不是想要一個傀儡。
雖然,僅憑塔前那堆牌,也足矣光復大漢……
但若是能培養出一代雄主,豈不更有成就感?
再說他奚舟也不是什麼勤快人,能當甩手掌櫃,何必事事躬親。
此刻的奚政,已深陷頭腦風暴之中。
心中,滿是利弊的權衡。
是跪着生,納貢稱臣,圖來日東山再起;
還是站着死,舍了國運,去拼個魚死網破……
奚政怔在原地,直至夕陽落下,天色昏暗。
國宴上,百官所遣報信太監,來了一波又一波。
終於,少年深深吐出胸中鬱氣,眸中刻滿堅定。
“聖祖,政兒想明白了。”
“如果非得跪着才能活,毋寧死!”
“好!”奚舟笑了。
“你且謹記,我大漢男兒盡皆硬骨,寧死不屈,更況國君乎?!”
得到聖祖認可,奚政終於咧嘴笑了。
剛剛他雖堅定,但心中仍有顧忌。
即便說出那番豪言,仍心中打鼓。
在得到聖祖認可後,他才終於舒緩了緊繃的神經,鬆了一口氣。
聖祖就是列祖列宗的代表。
聖祖說寧死不屈,那即便是亡國,自己也不怕無顏見祖宗了!
“上國來使,漢王竟如此怠慢,是否有失禮數?”
一身着左衽皮袍,髡髮結辮,異於漢人模樣的魁梧漢子,被兩名太監引來。
那一連串生硬的咬字,和迥異外形,讓奚政瞬間明瞭來者身份。
烏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