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有因果。
魏公公本人雖然深得萬里之外的教皇保羅五世信重,授予全權處置東方教區的大權,但對於東方教區所屬的原耶穌會在日所做所爲,公公本人還是不以爲然的。
早在三個月前,公公就在特區的大教堂聽取了郭居靜所做的日本天主教運動報告。
這份報告是郭居靜應魏公公吩咐,專門派人聯絡日本耶穌會成員,經過多方的、系統的、結合早前日本耶穌會發給澳門耶穌會及教廷的諸多報告,綜合撰寫的一篇可謂極爲詳盡的報告。
通過這份報告,魏公公完全瞭解了日本天主教發展的來龍去脈,但在將這份報告束之高閣時,公公對身邊正在努力完成《魏公文選》第六卷的阮大鋮說了一句話,大意是這份報告帶有很濃厚的色彩偏見,是唯心的,而非唯物的,甚至是自欺欺人的。
偏見,是這份報告徹頭徹尾的展示。
偏見來源於日本政府對天主教的所謂壓迫,但偏見更來源於那些傳教士們的胡作非爲,以及自詡正義。
毫不客氣的說,公公認爲幕府對天主教徒的鎮壓,實際是天主教徒們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因爲,那幫子西方來的紅毛鬼子們太想當然了。
從時間上講,天主教進入日本不過才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前,曾受洗禮的肥前國大村的領主大村純忠,把十年前開港並正在發展爲日本西部最大貿易港口的長崎,與其附近的茂木一起捐贈給耶酥會,並允許耶酥會在日本領土上擁有屬於教會的基地。
有了長崎這個傳教之地,從西方來的傳教士們便開始了大規模傳教,他們採取強制手段讓肥前國的國、郡官員們信教,再通過這些官員發出命令強迫所有居民入教,並騷擾各地。
本質上同公公前世那些洋鬼子們並不區別,所發展的信徒和二鬼子們也沒有什麼本質差別。
不需要做過多調查,公公也相信肥前國等地必然會有“倚教欺人”的現象存在。
“教權豈能大過政權?教務豈能干涉世俗?”
公公冷哼一聲,連他老人家都懂的道理,豐臣秀吉一代人傑又能豈不懂。
豐臣秀吉當然懂,所以他迅速頒佈禁教令,開始逮捕傳教士和部分信徒,並從耶酥會手中收回了長崎與茂木。
這便讓耶穌會的教士們二十年心血化爲烏有了。可即便如此,那些教士們也沒有離開日本,而是賴在日本不走,豐臣的死亡將這個問題留給了德川家康。
此後,便是德川幕府主導的鎮壓天主教運導,繼而引發了日本天主教倒幕運動,又戲劇性的讓漢人顏思齊成了日本的倒幕英雄。再之後,便是紫袍加身的龐麥臣閣下親手主導的天主教討日戰爭了。
征服日本,軍事上的征服是一方面,文化和宗教的征服更是一方面。
具有高度政治智慧的魏公公在具體聽取那幾個在日本天主教有影響力的信徒和教士的彙報後,總結了幾個矛盾點。
第一點就是教義的矛盾。
天主教義堅持上帝是最高權威,上帝面前人人平等,這和以將軍爲最高主宰、嚴分身份等級的幕藩體制完全不同,且完全牴觸。
第二點就是天主教的排它性,天主教否定神佛信仰,認爲上帝是天地萬物之主,應該服從上帝,而不應該服從父母、主人、君主。
這對自稱“神國”的日本和被尊爲“天照大神化身”的德川統治者來說,更不能容忍。
此外,天主教反對日本武士的切腹、多妻制,都直接和日本統治階級的傳統對立。
這些矛盾點結合在一起,哪怕沒有新教基督國英國、荷蘭商人對西班牙、葡萄牙舊教天主教士的中傷,日本政府也絕不會允許天主教在日本繼續發展。
便是放在大明,哪怕魏公公是龐麥臣大主教,他也不可能讓天主教的舊教義在中國傳播。
所以,改良天主教義,堅持中國化道路,否定天主教的排它性,將上帝與東方文明神話結合在一起,才能讓天主教真正的爲公公所用。
去年公公在北京南堂召開的中國化道路工作會議中,就教義改革公公曾經提出若干點。
“東風一定要壓倒西風!”
“人口數量佔據第一的皇明一定要在宗教領域蓋過人口較少的族羣。”
“和西方的交道過程中,我們必須清醒認識到天主教、基督教乃至各大教派於西方各國人民的影響,信仰這個東西我們不去爭取,不去控制,不去把握,我們的敵人就會加以利用。”
正在編緝的《魏公文選》第六卷中有關宗教部分就引用了魏公的幾次講話。
私下裡,魏公公更是毫不避諱的和郭居靜等人提出,東方教區現在及未來唯一的奮鬥目標就是將天主教世界的領導權接管過來。
“如果我們的教區面積最大,如果我們的信徒人數最多,如果我們的聖鬥士們最強,爲什麼我們還要聽從梵蒂岡的命令?”
“教宗、教皇又爲什麼一定要由西方人擔任?難道東方人就不是上帝的子民了麼?”
同樣的道理引用在日本,也同樣適用中國化(東方化)。
日本,是一個微縮版的中國。
魏公公很明確的對那幾個日本天主教人士提出今後天主教應當和儒教、佛教、神道教融合,入鄉隨俗,只有爭取到多數人的贊同,天主教才能爲上帝爭取更多的東方信徒。
“從前耶穌會的做法是錯誤的,我們必須糾正,如果繼續從前的錯誤做法,對教士和信徒們的傷害就是無法挽回的。”
如果有可能,魏公公很想現在就出版改良版的《聖經》,但顯然現在推出新《聖經》並不實際,因爲東方教區現有的實力遠不能和西方各教區相提並論。
所以,在指出過往日本耶穌會的錯誤做法後,魏公公仍就明確表示要對魔鬼的幕府政權進行強烈的打擊,以促使日本各界能夠接受天主教,從而停止對上帝信徒們的迫害。
“秉教皇閣下諭旨!”
向來將保羅五世高掛嘴邊,恨不得把保羅老人家的畫像供起來的魏公公習慣性的將保羅的老虎牌亮了出來。
他以東方教區大主教的身份要求日本教會必須動員信徒協助皇軍徵日作戰,並要日本的天主教機構馬上完善聖鬥士體制。
對過往和日本幕府對抗有功的信徒要授予聖鬥士的光榮稱號,比如這次來的前大名、天主教徒有馬晴信之子有馬直純,魏公公就當場冊封他爲二等青銅聖鬥士,並以紫衣大主教的身份賜予他“天馬流星拳”的偉大稱號。
這既是對有馬直純秘密贊助天主教反抗運動的褒揚,也是對其父有馬晴信的認可。
有馬晴信作爲島原藩第一代藩主,利用日本官方許可的朱印船往來臺灣、呂宋、澳門、占城、交趾、暹羅等地從事船運貿易,併成爲鉅富。
此後,德川家康曾命令有馬晴信進攻臺灣,後又受德川家康命令焚燬了葡萄牙停泊於日本的船隻,但其本人卻依舊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並沒有奉家康命令迫害境內的天主教徒。
也因此,有馬晴信被德川家康勒令切腹,可是天主教義不能自殺,有馬不得已只好讓手下將自己殺了。
父親死後,有馬直純雖然免於連坐,並繼續了父親的領地成爲肥前國日野江藩主,但殺父之仇有馬直純豈敢忘記。
並且,新任的德川秀忠對有馬直純也十分警惕,一直想將其換掉,所以爲了自保,有馬直純便秘密以資金贊助天主教的倒幕運動。
而在其的庇護下,島原境內的傳教士們也發展了很多天主教徒,這些以農民爲主的天主教徒對幕府的苛捐雜稅很是不滿,反抗隨時都會發生。
在此背景下,對於打着拯救日本天主教徒旗號討伐幕府的大明皇軍,有馬直純不管是爲了父仇還是爲了自己的利益,他都需要和皇軍建立良好的關係,尤其是明朝方面和東方教區對有馬家的利益做出了承諾。
“幕府正在將日本變成魔國,這一點不管是皇明還是教區都不願看到,我們希望能夠在將幕府擊敗之後,日本能涌現仁人志士將這片國土變成真正的皇國,上帝之國。”
魏公公親手將一枚二等青銅聖鬥士的勳章戴在了有馬直純的衣領上,在和有馬的秘密會談中,魏公公出示了一份大明皇帝的手諭,這道諭令表明大明皇帝和朝廷對日本沒有領土野心,只是希望能夠打倒萬惡的、對人民殘暴不仁的德川幕府。之後,日本依舊是日本人的國家。
“希望閣下能夠廣泛聯絡對幕府不滿的仁人志士,共同建立日本的新秩序。”
爲了表示對有馬直純的重視,魏公公破天荒的穿了一套和服,跪坐於地向有馬直純端起了酒杯。
“皇明朝廷將不以德川秀忠爲談判對象,如閣下這般纔是皇明朝廷可以信任的夥伴,也是天主教廷可以信任的朋友。”
有馬直純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繼而遲疑之後問了魏公公一個問題,那就是皇軍是否有把握擊敗德川秀忠。
“三個月滅亡秀忠。”
魏公公給出了這樣一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