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你又一聲不吭的走了,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好像看我一眼都嫌髒,要褻瀆了你的記憶似的。你知道我有多恨嗎?”
“我恨你,更恨自己。尤其是,我想到我臨走前給你留的錄音,裡面兒我說的那些話,現在想想我都覺得可笑。你當時聽着,是不是也覺得我天真,我蠢,壓根兒就什麼都不知道呢?”
“我還做夢呢,以爲你早晚都能愛上我,不過就是時間的事兒,因爲你對我那麼好,從來沒有過的好。”
“可那晚,連着兩晚,我夢碎了。你要是真憐惜我,又怎麼會那麼對我?你說你就算告訴我,你沒把我當替身,我也不會信。可是你做的那些事情,你讓我怎麼想?”
衛然不敢睜眼,生怕一睜眼,眼淚就出來了。
現在她眼皮子下面,被淚水燒灼的特別疼特別疼。
“你不就是想告訴我,替身就該得到那樣的待遇嗎?”衛然終於忍不住,她想盯着衛子戚的臉。
她想看着他的表情,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衛然霍的睜開眼,一直藏在眼皮下面的淚水,絕了堤的涌出來,怎麼都堵不住。
衛子戚的胃狠狠地縮成了一團兒,心裡糾結着,就連一向不顯山不露水的面兒上,都出現了糾結。
他苦澀的想着,衛然果然是瞭解他的,竟能抓到了他的心思。
可是,看着衛子戚那糾結的表情,衛然卻誤會了。
她心裡糾結着,一顆心不斷的往下沉。
衛然吸吸鼻子,鼻子已經酸了,一吸還有鼻涕聲兒。
“衛子戚,我只問你,你當初帶我回家,是不是因爲岑曼榕?”衛然流着淚,也顧不得了,即使視線現在特別的模糊,隔着一層水簾。
可也因爲有淚水撐着,她的眼睛竟然一眨也不眨,直直的看着衛子戚。
她的目光,就像她的態度一樣堅持,要看透了衛子戚,他不回答,她就不眨眼似的。
衛子戚滯住,這個答案現在對他來說,早就不重要了。
當初的原因,他甚至都忘了從什麼時候起,就變了,他早已拋在腦後。
可是他的沉默,衛然的心更沉。
她扯了下嘴角,嘲諷的笑,卻笑不出來,嘴角抖得厲害。
“衛子戚,你從來不屑於說謊。就像我當初問你我父母的死,你沒瞞我。所以,告訴我,是不是?”衛然緊緊地盯着他,雙拳握緊了,只等着他的答案。
衛子戚喉嚨滑動了一下,開口,卻發現聲音好像被嗓子眼兒黏住了,怎麼都發不出來。
“衛子戚,你只要告訴我,是、也不是?”衛然堅定地看着他。
半晌,衛子戚纔好似咬着牙的,發出了這麼一個字兒,“是。”
衛然倏地閉上眼,眼皮顫抖着,雙脣顫抖着,淚水也顫抖着出來。
她雙脣雖抖,卻緊咬着牙關,可鼻間卻仍是抑制不住的,發出了一小聲的嗚咽。
她閉着眼,眉心痛苦的糾結在一起,連緊咬在一起的牙齒都在抖。
“小然……”衛子戚開口,向前湊近了一步,“當初的原因不重要,你怎麼就不仔細想想……”
“別說了!”衛然大聲說,“你別說了,我現在什麼都聽不進去。我不知道要怎麼自處,怎麼適應我的新身份,怎麼接受,我如今得到的,都是託了岑曼榕的福這件事情。”
“呵呵呵呵呵呵……”衛然低下頭,臉埋進了雙掌中。
她曲着腿,手背擱在膝蓋上,整個人縮成了一團兒。
“你知道,當初我剛聽到這件事情的時候,有多惶恐嗎?”衛然顫着雙肩,“我甚至不知道,真正的自我應該是什麼樣兒的。現在的我,好像是被你刻意培養出來的。”
“就像是捏泥人兒,你按照自己喜歡的,把我塑造成了現在這樣子。而我本來呢?如果順其成長,我應該是什麼性子?我會喜歡什麼東西?”
“可是現在,我統統不知道了。”衛然搖頭,“那天你看我穿的那一身兒,我自己穿着也不舒服,不喜歡,我的性子已經被你固定了。我好怕……我好怕……我不知道……不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自己……”
“我從來沒壓抑過你的性子,沒刻意塑造過你。”衛子戚啞聲說。“你別鑽牛角尖兒。”
“孩子出生的時候都是一片空白的,都由大人來教。有的,長大之後變壞了,殺人放火,違法犯罪,做盡了壞事,難道這就是他們的本性嗎?”
“也有走過錯路,又回了頭的,重新變好了,這些,也不是他的本性。”衛子戚說道,“別說什麼我塑造你,你本來就是這樣的,人的性子,是塑造不出來的。”
“你喜歡的,也不是我強加於你的。”衛子戚說道。
“你現在,本就是你自己,不是別人的翻版。”衛子戚輕聲說。
衛然臉埋在掌心中,看不到衛子戚臉上溫柔的憐惜。
太多了,他的手指就像是浸在了一小灘水窪裡。
可他剛剛一碰觸,衛然便顫着,像觸電似的,立即躲開了。
“別……現在別……碰我……”衛然小聲說。
最終,他還是忍住了。
隱忍的手背上,手臂上都是青筋。
他握着拳,慢慢的收回了手。
門廳傳來腳步聲兒,衛子戚轉身,把人截在了臥室外面。
夫妻間的事情,到底不想讓外人知道。
傭人端了個托盤,上面放着一碗小米粥。
衛子戚接過來,說道:“我來,你回吧。”
打發掉了傭人,衛然端着小米粥過來。
因爲從廚房到這兒來的一路,溫度被風吹得降了不少,還熱乎着,卻不燙了。
“先喝粥吧。”衛子戚說道。
衛然掌心胡亂的擦了擦眼淚,可是本來剛纔哭的就手掌全是淚了,掌心溼乎乎的,壓根兒起不了什麼作用,倒是擦了一個滿臉花。
臉蛋兒像是剛洗過似的,全是水兒。
她擡頭,看到衛子戚坐在牀。邊兒,端着碗,舀了一小勺小米粥,遞到衛然的脣邊。
衛然往後躲了躲,伸手去接碗,“我自己來。”
“你都兩天三夜沒吃過東西了,哪有力氣。”衛子戚說道,“現在你的手都還抖呢!”
衛然一看,果然,手還沒端碗呢,空落落的,就顫個不停,真真是一點兒勁兒都使不上。
“那你端着碗,我光拿勺子也一樣。”衛然說道,就是不想讓他喂。
先前那樣對她,現在又來表現得那麼溫柔,爲了什麼?可憐她?
“別擰,我餵你。”衛子戚不答應,長指牢牢地捏着勺子。
沒法兒,衛然只得張嘴,讓他一勺一勺的喂着。
她不時的看眼衛子戚,沒想到這次不論她說什麼,他竟都沒生氣,甚至還這樣照顧她。
“吃完了,我就走。”衛然在他舀粥的空當,說道。
衛子戚的動作僵了一下,臉倏地發沉。
“你非要這麼擰着嗎?你自己現在的身體是什麼狀況,自己應該比我還清楚。你跟我鬧脾氣沒關係,但是也分分時候!”衛子戚沉聲道。
“一面兒糟蹋着自己,一面兒跟我鬧,很好嗎?”衛子戚皺着眉,她這股固執勁兒,真是讓他又惱又恨。
偏生這時候還沒法兒。
她都這樣了,而且受了這番折騰,也都是因爲他。
說到底,這事兒是他做錯了。
誰說戚少心裡從無愧?
這一回,衛子戚就對衛然產生了愧疚。
她現在就是再擰,他也容着她。
而且,她留給他的錄音筆裡的內容,早已深深地刻在了他腦子裡。
她說她愛他,那句話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就衝這個,衛子戚現在對衛然都極有耐心。
當時雖被衛然那一口一個替身說的氣,可是這兩天一直忙着照顧她,寸步不離的守着。
衛然不醒,他就一直看着,但是看着她,又總不能什麼都不想吧!
這一想,就沒了邊際,什麼都想。
結果,想的最多的,就是她說她愛他。
錄音筆裡的聲音,雖不如她本人的好聽,終究是隔了一層機器,並不真切。
可那聲音仍舊輕柔婉轉,還帶着淡淡的、好像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等來他的愛的絕望與忐忑。
衛子戚那麼明白的人,又怎麼會不明白,她就是因爲愛他,纔會糾結岑曼榕的事情。
儘管這種糾結實在是不必要的,可究其原因,衛子戚便不那麼生氣了。
甚至,心裡邊兒還喜滋滋的,覺得她反應越大,就越愛他。
所以現在,衛子戚也不跟她生氣。
本來就傷着她了,這一氣之下再做出什麼出格兒的事兒可怎麼辦。
他壓着自己的脾氣,又緩和下聲音,說道:“小然,身子是你自己的,你現在身子不好,就算你氣我恨我,也得等有了力氣,再使勁兒鬧我吧?”
衛然擡眼看着他,那目光灰淡灰淡的,輕聲說:“我不是在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