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以爲金狗會投降?”楊再興伏在馬背上,剛剛飽餐了一頓,此刻他顯得有些慵懶,隨口向身旁的李成衛問道。
搖了搖頭,李成衛也沒把握:“說不準,不過就算大名金軍不投降,大王的名號也夠嚇他們一嚇,到時候咱們打得猛一點,破城就容易些。”
“那不見得吧?如果大名守將拒絕投降,那麼他手底下的將士就知道,除了拼死一戰別無選擇,還能不奮力守城?”楊再興質疑道。
“倒不是這麼說。”李成衛繼續搖頭。“這城上守軍,大部是濫竽充數,以我之見,大名守將必不敢以實情相告。”
楊再興哼笑不一聲,不再聒噪,扭頭喊話道:“什麼時辰?”
“報都統官人,還有一刻,期限就到了。”有軍官回答道。
“怎麼樣?李都統,下令吧”楊再興正色道。在宋軍陣前,數千騎兵改作爲了步兵,都擁着壕橋雲梯這兩種最簡易的器械,儘管裝備不如人意,但這些馬背上的勇士下了地也保持着他們的驕傲和士氣。哪怕是城上貌似守軍不少,但他們根本沒有將對方放在眼裡,只等着號角一吹響,就要撲向大名府。
李成衛倒穩得住,輕聲道:“急什麼?這不是還有一刻時間麼?”
“嘿嘿,等吧,我就不信一刻種就能讓大名守軍改變心意?”楊再興冷笑道。
都說世事無常,沒有定數,這話還真就不假。就在李成衛要下令攻城之際,忽然,宋軍將士們眺見大名府的城門開了,三騎從門洞奔出,直往宋軍陣前。李成衛急忙下令前沿擋住
“你這是作甚?這三個撮鳥保不齊就是來宣佈投降的。”楊再興奇怪地問道。
李成衛仍舊搖頭:“這是探聽虛實的,我們假冒徐郡王的名義招降。他們要是一來,直接要面見大王,咱們不就露了破綻?”
楊再興聽了這話,心知有理,表面卻不服軟,冷哼一聲不再言語。李成衛命人去問來意,得到的回答是,大名守將久聞徐郡王大名,也自知不是敵手,情願開城投降。不過,作爲女真人,故國難忘,如果說不戰而降,雖保全了自己性命,卻害苦了留在金國的家人。所以他們出來面見徐郡王,請求寬限時日,且容他們五天時間,五天之後,保證開門相迎。
“這是耍的甚麼把戲?”楊再興皺起了眉頭。
“緩兵之計,只哄得了娃娃,如何騙得過我?”李成衛冷笑起來。隨即吩咐部將去轉告,不容商量,要麼馬上開城投降,要麼我立即下令攻城,就這麼簡單。
得知這情況以後,對方三騎絲毫沒有停留,調轉馬頭就奔回城去,大門緊閉,很快城上一陣騷動,李成衛看得分明,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拔出佩刀,虎吼出聲:“吹號進攻”
虎兒軍特有的銀號角吹出了嘹亮的聲音,那些身披輕甲,手執馬刀長槍的士兵們一聽到這號角聲,個個跟火燒屁股似的,狂吼着往前衝騎兵到底是騎兵,哪怕下也馬背,跑得也比步兵快。
只見數千將士擡着簡易器械,如泄洪一般涌向大名的南城
面對這來勢洶洶的虎賁,城上的守軍茫然不知所措。這些上午還是民夫的士卒緊攥着器械,緊張得不停吞着唾沫,金軍的軍官就在他們屁股後頭一遍一遍地重複着作戰要領。到什麼時候距離搭箭,到什麼時候開弓,可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人聽進去了。
“哥,我,我尿了……”那少年還沒開打就已經駭得面如土色,褲襠裡早尿成一片汪洋了。
他哥哥嘴脣都在發抖,一支箭怎麼也搭不上弦去,結結巴巴道:“別怕,別怕……”
正在這時候,旁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把所有人都駭了一跳。轉頭望去,纔看到是馬面上的金軍發動了巨弩射殺來敵。隨之,弦響不斷,威力極強的神臂弓擊響了前奏。民夫們看到,在宋軍的衝鋒羣裡,隨着弦響,不斷地有人栽倒,可這絲毫不能阻礙他們繼續衝鋒
“開弓”金軍軍官在背後扯着嗓子喊了起來。
民夫們手忙腳亂,有的搭不上弦,有的扯不開弓,就算扯開了,那箭頭所指的方向也根本不對,急得金軍軍官連打帶罵,可越是這樣,民夫越慌。宋軍的衝鋒聲已經清晰可聞,甚至在城上已經能夠看到他們的容貌。
“放箭放箭你們這羣豬狗,給老子放”
一片雜亂無章的弦響聲之後,讓人無語的一幕出現了。除了女真軍和漢籤軍能夠順利射殺之後,這羣民夫簡直就是來鬧場的。那箭要麼往天上飛,要麼就是射出去二三十步,溜滴滴地往護城河裡面掉,這是撒尿呢?
這一輪齊射,沒能給近前攻城部隊造成大的殺傷,他們順利奔到護城河岸邊,將趕製的壕橋卡到了河面上。西軍訓練有素,此刻突顯無疑。壕橋放剛倒,擡着雲梯的士卒們就蜂擁而過,雲梯往城上一豎,咬着刀的健卒就蹭蹭往上竄
一時過不得河的,就在城下開弓搭箭,射殺城上敵人。能當上虎兒軍的騎兵,有一個硬指標,眨三次眼睛,放出一箭,而且保證要上靶。弓箭手就在城下,專射馬面上的弩手
雲梯,如同骨牌一樣,一架架地靠倒在城牆上,英勇矯健的悍卒攀登而上,沒過多久就如那螞蟻上樹一般,都成人肉串了
“撞雲梯撞他們雲梯”漢籤軍的軍官歇斯底里的吼叫聲在城頭上回響。
隨着一次次猛烈的撞擊,西軍簡易的雲梯就像在狂濤中的小船,以至於在城牆根下拉着繩索和雲梯腳下把住梯腳的士卒必須拿出吃奶的勁來,否則,雲梯一倒,那就得帶倒一串的人。
突然,只聽一聲脆響,一架雲梯在幾次撞擊之後,攔腰折斷,上面正要跳上城頭的士卒不得不撒了手,從三丈高的半空中跳下,結果可想而知……
但更多的人則是利用這些簡單的工具,攀上了城頭。一旦有了落腳地,西軍的剽悍就顯露無疑。每一個士兵都如惡虎撲羊,手中的戰刀以雷霆萬鈞之勢劈砍着敵人。手足無措的民夫們如同木偶一樣,手裡拿着器械,卻不知道上前搏鬥,看着同伴一個個倒下,他們只是驚呼着往後退。
而在他們的後面,金軍又拼命地驅趕着他們上前。看着血肉飛濺,聽着淒厲慘嚎,這些根本沒有上過戰場的河北漢子們就是一羣受驚的羊羔,只能等待着被屠殺
當然,最關鍵的地帶金軍可不會讓這些民夫來把守。諸如城樓處的出口,就由女真兵和漢籤軍負責。而各處馬面上的強弩仍舊在不停地射殺着攻城的西軍。戰鬥看似激烈,實則是一邊倒的情況。
西軍沒上城時,守軍已經慌成一團,一旦上了城,那就是一潰再潰。有人開始後悔把這些民夫武裝起來,除了貢獻人頭,真找不出來他們還有其他什麼用處看着上城的西軍步步進逼,那些女真兵縱使想上前搏鬥,也給擋住了道路。
楊再興手搭涼棚關注着戰局,看這樣子,今天破城是沒有懸念了。也不知道大名守將怎麼想的,這種貨色也拿來充數?這是糊弄西軍呢還是糊弄自己?
所謂物極必反,樂極生悲,正當他高興之時,突然聽到一陣號角聲。號角那是傳遞命令用的,沒有主將發話,誰敢亂吹號?而且,這號角聲聽着也不像是虎兒軍銀號角發出來的,倒像是……
正驚疑不定時,數騎飛馳而來,邊跑邊喊道:“大股敵軍,從北面突過來了”
什麼?大股敵軍?從北面過來?怎麼回事?咱們可是昨天剛進的河北,今天就打大名了,金軍反應沒有這麼快吧?可現在沒有時間去想清楚這些,楊再興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吼道:“楊繼嗣”
李成衛眉頭一挑,厲聲道:“你壓陣,我去讓楊繼嗣領五百騎跟在後頭”說罷,從部將手中取了一杆五眼火銃,高聲嘯叫道“突火騎,第七指揮,跟我來”話音一落,縱馬出陣,他的身後,五百名突火騎兵催動戰馬,跟在主將後頭。
當這五百精騎從東面繞過大名城時,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黑壓壓的人潮最前頭,一支騎兵已經排開了進攻陣形,隨時可以衝鋒。
西軍不問敵人有多少,只問敵人在哪裡,儘管只有五百騎,但李成衛壓根就沒想其他的,在合適的距離勒住戰馬,他神色如常地檢查着手中的火器,並傳下命令:“準備衝鋒。”
徐衛這次給他的突火騎,全部配備了新近研製的“五眼銃”。顧名思義,五眼銃就是在原來“三眼銃”的基礎上,由三個槍管增加到五個,但這不僅僅是數量上的增加。有着多年火器研發經驗的陝西都作院此次製造五眼銃,材質更爲精良,而且加長了銃管,以求取得更大的射程和威力。
原來的三眼銃,每一支銃管發射一顆鐵彈,這次也被取消,代之以顆粒狀的鐵砂。一銃五管,五百支銃……
顯然金軍援兵比李成衛的突火騎更心急,他們的任務是掩護步軍結陣,當他們發現突火騎有衝鋒的意圖時,就迅速先人制人了。所幸的是,這支騎兵並不太多,基本上和突火騎相當,操着長槍,催動戰馬,頗有氣勢地壓了過來
“點火”李成衛吼道。
騎士們重複着他的命令,都取出了火種,點燃了藥線。
“衝”李成衛一手持銃,一手抓繮繩,兩腿一夾,戰馬弓起後足,發力狂奔五百騎隊形展開,對着迎面撞來的敵騎衝了上去
百五十步百步八十步突火騎們鬆開了繮繩,雙手持銃,將銃杆夾在腋下。五眼銃這東西雖說不用瞄準,是靠密集火力取勝,但其後座力可不小,如果你夾緊,有可能銃一槍,直接打到天上去
對面,金軍騎兵可能是沒見識過西軍火器的厲害,都挺着長槍砍刀呼嘯着殺來就在這一瞬間突火騎長長的陣線上,密集的爆炸聲響成一片
此時兩軍的距離不超過五十步,五眼銃發射出的鐵砂形成密集的網狀,無論是人是馬,都不能倖免金軍的騎兵,除了鐵浮屠外,都是輕裝上陣,基本上不穿鎧甲,這正好讓宋軍的火銃發揮了威力
戰馬被打了個血肉模糊,騎士給轟了個千瘡百孔金軍騎兵連宋軍的身都還沒有近,就紛紛栽倒倖存下來的也是騎虎難下,硬着頭皮衝上前去正好五眼銃發射完畢之後,突火騎兵們操起鐵銃當鈍器使,一照面,劈頭蓋腦地打下去
兩軍短兵相接,對衝而過之後,李成衛並不停留,繼續往正在結陣的金軍人羣衝去。突火騎都是以他嚮導,他不停,騎兵們也跟着衝
後頭補上的楊繼嗣在收拾掉漏網之魚以後,見突火騎已經撞進金軍人潮中,不敢絲毫遲疑,揮舞着馬刀狂吼道:“弟兄們,殺”
步軍對付騎兵,靠的就兩樣東西,一是嚴陣,二是弓弩。此刻,這兩個條件金軍都不具備,他們收到警情,得知大名府遇襲,星夜兼程趕來增援,剛走到這裡,滿以爲在騎兵掩護下有時間結陣。
可誰曉得,騎兵一照面就收人收拾個乾淨,這大陣連雛形都還沒有排出來,突火騎就衝進來了。如果有嚴密陣形,輕裝騎兵去衝陣,那就是找死,可面對一大片鬆鬆垮垮的步軍,那就叫摧枯拉朽。
突火騎剛把金軍衝了個七零八落,楊繼嗣五百騎隨後趕上,鋒利的馬刀利索地收割着人頭,殺得金兵鬼哭狼嚎,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而且李成衛和楊繼嗣彷彿十分有默契,兩人各率五百騎,沒用多久就將這支金軍分割開來,使其再也難以重新結陣。幾次回合一衝殺,不止金軍士兵不知所措,連將領也沒有主張,最後的結果只有一個,四散奔逃……
老實說,金國雖然不比起兵之初了,但時至今日,金軍主力的戰鬥力還是非常頑強的。但這些漢籤軍,就實在不敢恭維了。儘管他們有女真人提供的快馬彎刀,可在西軍面前,那就是小菜一碟。
四千多人的援兵,讓一千騎殺得丟盔棄甲,屍橫遍野想當年,都是宋軍被金軍的騎兵殺得抱頭鼠竄,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還真是不假
李成衛和楊繼嗣一路追殺,一直追出十多裡地,方纔收兵回來。當他們回到大名南城時,發現部隊已經在撞城門了。只是可惜,這次騎兵出征不曾帶得破城錘,也不曾帶有震天雷,士兵們只能擡着盆口粗的樹樁子去撞。大名府好歹曾經是大宋的北京,僞韓的都城,那城門之厚實堅固,遠超想像。一撞上去,跟搔癢似的。
“完事了?”楊再興見他們回來得這麼快,不免有些驚訝。
“幾千烏合之衆而已,你這裡怎麼樣?”李成衛問道,竟然面不紅,氣不喘。
“快了,你看城頭,我軍已經控制着局面,只是城門久不開,金賊還是負隅頑抗。”楊再興道。
李成衛深吸一口氣,顯得很高興:“拿下大名,我們這趟就不算白來,徐郡王處也有交待了。”
“接下來怎麼整?往南還是往北?”楊再興問道。
“把大名府掃蕩一遍,然後往南走。大名事情一出,北邊的金軍很快就會反應,我們沒必要去碰硬的,專撿軟的捏。”李成衛笑道。
“那就往當年徐郡王一戰成名的紫金山浮橋打,好叫中原的金賊曉得什麼叫魂飛魄散我八千騎就攪得他河北不得安寧”楊再興也難得地露出笑容。
這兩個正跟沒事一般商量着後續計劃,突然,陣裡傳出一陣歡呼聲,兩人疾視之,原來是大名南門洞開弟兄們突進去了
楊再興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將槍一挑,大笑道:“哈哈成了走,進城”
撒烏可能怎麼也想不到,西軍“先頭部隊”就憑着簡易的器具,用了不到半天時間就攻破堂堂大名城更讓他想不到的是,西軍之所以能如此迅速的破城,還得感謝他的昏招,把毫無作戰經驗的民夫武裝起來當人牆
非但沒能擋住西軍,反倒是把金軍連累得夠嗆。數百女真兵和千把漢籤軍,最後幾乎是被潰退的民夫們裹脅着敗下城來。很多人都跟西軍交手的機會都沒有……
城牆失陷,城門洞開,大名城破已成定局。西軍進城以後,撒烏再沒有任何膽氣作困獸之鬥,他下令焚燒屯積在城中的軍需物資,帶着幾十名女真兵從北門突圍逃走。進入館陶縣境內時,被追騎趕上,從他以下,無一倖免,全部作了宋軍刀下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