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二十四章

陳歸永失去過妻子,對此深有體會,明白這時對張本忠來說,什麼安慰的話都是多餘的,只有讓時間去撫平他內心的創傷。走到張本忠的身邊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再輕輕地一拳打在他的肩上。

林強雲也走過去,學着陳歸永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不過他可沒有打上一拳,不是不敢,而是林強雲怕自己的手會打痛。

另一邊,三叔則止住要開口說話的鳳兒,悄悄地把有關張本忠的所有事情給她說了一遍。聽得這小丫頭也是淚汪汪的,直抽鼻子。

張何氏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特別是張本忠這山東大漢毫不作僞的感情外露,更是讓她嘆息不已。想到爲了讓自己母子三人逃命,以一命換三命的丈夫,一時間悲從中來,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丫頭默默地走到母親身邊抱着她的頭。

在廳外玩耍的倔牛兒聽到哭聲,也跌跌撞撞地跑進廳中撲到張何氏的懷裡。

張何氏一把抱着一雙兒女,哭聲不斷。

不知何時出現在廳口的胡鐵匠“唉”了一聲,用他那蒼老深沉的聲音給廳裡的衆人講了一番話。大家這才明白,張何氏一家的悲慘遭遇不比張本忠好多少。

張何氏的丈夫張從伯是鳳州(今陝西鳳縣東北)人,從小跟隨伯父到遂寧府(今四川省遂寧市)經商,嘉定十二年(1219年)興元府(今陝西省漢中市)大軍鬧餉兵變造反,在張福、莫簡的反軍攻破遂寧府城前,張從伯與伯父逃出城,輾轉逃到贛州的會昌縣(今江西省會昌縣)投奔親友,張從伯年長後也在當地娶妻生子。

去年,綠林好漢陳三槍、張魔王公然舉旗造反,會昌城內一夕數驚。至去年底,張從伯只好帶了妻兒出逃。原準備到興化軍(今福建省莆田市)投奔其伯父的好友,卻不料方出城走了四十里,便被一夥饑民攔住,非但搶走了全家賴以活命的一點銀錢,還要把剛出生的男孩和五歲的女兒奪去當糧果腹。

張從伯爲了保住張家的根苗,,在取得那夥饑民首領的保證後,捨身爲糧束手投入饑民手中。那饑民的頭領果然沒有失信,給還了十貫錢鈔後就派人送他們母子三人到往瑞金的路上。

他們母子三人於今年二月逃到本縣,當時也還有七貫錢,卻又被人搶走了六貫,虧得她還留有一貫錢在鞋底沒被抄走,才能活到林強雲救他們的時節。

若是林強雲遲出現數日,他們定然會在這汀州境內死於非命。

這頓飯,十多個人吃得沉悶無比,就連鳳兒也沒有什麼開口說話。

飯後稍作歇息時,林強雲交代鳳兒去找沈念康,把那天逃回來的挑夫叫來一起到瑞金去。自己則按陳歸永的提點,獨自匆匆到州衙去了一趟,取得所需的文書關防。

他回來後陳歸永就讓大家立即起程上路。

城西門口,鳳兒拉着林強雲的手不放,悄悄地說道:“大哥,稍等一會我有話要說。”

看到衆人走遠,林強雲問道:“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罷,再不趕上去就遲了。”

鳳兒道:“大哥你看,倔牛兒他一家人好慘,你那張大哥又沒了家,不如……”女孩兒家的,後面的話不知道如何出口。

林強雲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說:“你是說要爲他們說媒?這個我可不會。不過麼,如果能說合他們,倒也是一件好事。這樣吧,我會先問問清楚,然後再說不遲。好了,你放開手,我要趕路了。”

古城,距長汀縣城五十里。

據說,五代時王延政割據福建西部,爲了防備南唐的入侵,特地在緊挨汀、贛間唯一通道桃源崬的山腳東側築城,後人稱爲“古城”。

林強雲等人酉時住進了一家客棧,因爲趕了一天的路,明天還要趕赴瑞金,一路上也不知會出些什麼事。林強雲和陳歸永要大家不要外出,就在客棧中歇息,以免多生事端。

他自己則由陳歸永陪同,到城中的汀州兵馬監押衙門去見統率本州廂軍的羅成玉大人。

他們回到客棧時已經是入夜,當日一宿無話,一覺睡到天明。

從古城到新路嶺上的羅坑隘,說是十里路,在從沒走過這條路的人來看,走完這十里上山路,並不比在平路上走二十里路輕鬆,恐怕不亞於在平路上走三十里。

羅坑隘,是一座踞守在驛道正中的關隘,於本朝嘉定元年(1208年)秋開始興築,次年初建成。是當時的知州鄒非熊爲防備羅世傳、李元礪的瑤漢起義軍入侵汀州而建,至今剛好十年。

這裡“峭險壁立,沙礫崎嶇”,十分難行。

自去年四月陳三槍、張魔王造反後,知州林岜林大人得到消息,立即到此巡視。他卻發現這裡竟然只有十餘名廂軍役卒。細問之下,才知道這是前兩任的郡守傅康,把此隘的三百守衛換成了役兵,並不時從這裡抽走軍士服役,故現在就只有這些人了。

林岜心裡大爲吃驚,萬一陳三槍、駐魔王這時要進入汀州,這道只有小貓小狗十餘隻的險隘還不是形同虛設?

慌得林岜當時就派人急速知會在古城的兵馬監押(南宋地方駐防軍的長官,負責鎮壓造反和地方治安,官品高的叫都監,官品較低的叫監押)羅玉成,責令他馬上調三百曾經訓練過的廂軍到關隘上駐防。

目下,這裡駐紮有三百多人的廂軍,統軍的是汀州監押副使邱勝。

身形高大的邱勝約有四十多歲,一臉大鬍子讓他看起來十分威猛,查驗過出關的文書和林強雲的腰牌,他拉起林強雲的手,順便在他的肩上打了一拳,呵呵笑道:“大名鼎鼎的打虎英雄林強雲林飛川,原來是這麼一個年輕人。”

林強雲被打得身子一晃,皺着張苦臉道:“邱大人,你輕點好不,那麼大力下來會打死人的。”

邱勝調侃道:“好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是裝的,這一點力也能打痛你?”

林強雲有苦自己知,但又沒法和別人說清,心想,若是每個人見了面都給自己來這麼一下,那還不成了他們的練拳沙包了?

邱勝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強雲,不勝感慨地說道:“想不到,想不到啊!林兄弟,那頭死老虎本將軍可是特地趕回州城去看了的,好傢伙,三百三十多斤吶,難爲你這麼小的身子骨如何便能將它擊斃,連皮也不曾破掉一點。呵呵!”

林強雲生怕他高興過頭時又來上一拳,只好順着他的話,做作地謙虛一番:“哪裡,哪裡。只不過是我的運氣好,瞎貓碰上了死老鼠而已,不敢當得大人謬讚。”

邱勝哇哇大叫道:“這是什麼話,連你都是瞎貓,那我們這些人成什麼了,這不是變着法來罵我們麼?不行,賠,不對,不是賠,是罰,罰你認下我這個粗人做你的哥哥。”

邱勝一把抓住林強雲的肩膀,裝出一付凶神惡煞的樣子,喝問:“說,認不認罰?”

林強雲苦笑道:“好了,邱大哥,我認罰,你就不必再抓着我了吧。”

“那就好,呵呵,那就好。林兄弟,你跟我說說,今天去贛州有什麼要緊事嗎?要知道,如今贛州被陳三槍、張魔王一夥反賊佔據了南部一片,兵鋒數度直逼贛州城下。其遊騎活動到雩都(今江西省於都縣)、瑞金一帶打糧劫掠。此去贛州實是兇險萬分呀,若是可以不去的話,還是過些時日再去吧。”邱勝有些擔心地勸說。

林強雲:“邱大哥,我實在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邱勝問:“有什麼非要去冒險的理由,你給我說說看。”

林強雲:“你可能不知道,我前些天與一個泉州來的蕃客講妥了一筆做布底鞋的生意,一百五十天內要送五千雙布鞋到泉州,而且是收了定金的。若是不能按時交貨的話,就要賠三百兩金子。但我做鞋的布、鐵等材料卻被困在瑞金城裡運不回來。所以,我是一定要去把貨物接回來的。”

邱勝笑罵道:“兄弟,你是要錢不要命啊。賠就賠吧,不就是三百兩金……咦!”說到這兒,他突然臉色一變,吃驚地問道:“你是說三……三百兩金子?”

林強雲苦笑:“不錯,正是三百兩金子。”

邱勝張大了口一時間合不起來,好一會才喪氣地說道:“罷了,罷了。三百兩金子啊,別說是你了,就是有錢的財主也捨不得這麼一大筆金子。這樣的事攤到我身上也是會去拼命的,我也不再勸你了。不過,就你這麼十幾個人,能行麼?”

林強雲笑道:“呵呵,邱大哥不要小看了我們這十幾個人,相信我們這些人就是面對三五百個盜賊也有一拼之力呢。”

林強雲一把拉着邱勝就走,走到坐在一邊等候的衆人面前,指着陳歸永說:“來,我給你引見一下,這位是我叫叔叔的陳歸永,所使的‘岳家槍法’少有敵手……”

邱勝聽到“陳歸永”三字,反手一把拉住林強雲,止住他的話聲,徑自走到陳歸永的面前上下看了一會。

突然,他跨前一大步,拉起陳歸永的左手捋上袖子,一條三寸長的傷疤赫然出現在衆人的眼前。

“果然是陳大帥!”邱勝通地一聲在陳歸永的面前跪下,抱拳低下頭大聲道:“末將邱勝參見將軍。”

陳歸永伸手扶起邱勝,淡淡地說:“邱將軍請起,現在我可當不起你這個禮了,這裡已經沒有陳將軍了,在你面前的只是個村夫陳歸永而已。”

邱勝見陳歸永這樣說法,不禁默然無語。

原來,邱勝過去是陳歸永在廬陵(今江西省吉安市)任將軍時的部下,擔任準備將之職。在征討羅世傳的起義軍時,陳歸永曾數次救過邱勝的命,所以他對陳歸永記憶很深。

林強雲待他們情緒稍定,再給邱勝介紹了其他的人,笑道:“邱大哥,你看我們這些人如何,對付百把盜賊不成問題吧?實話說,除了歸永叔之外,我這位張大哥,也是能在千軍萬馬中衝鋒陷陣的主呢。我們這些人裡面,除了個把人以外,其他的其實也並差不到哪裡去,都是能衝鋒陷陣的鬥士。”

邱勝疑惑地指着坐在地上,看來只是個十來歲幼童的山都問道:“兄弟所說的個把人,是不是包括這個孩子在內?怎麼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你還帶個孩子啊?”

陳歸永他們一聽,全都笑了起來,陳三叔強忍住笑說:“咳……咳,這位兄弟,你可是看走眼了。強兄弟,你就叫山都給他看看吧。”

橫坑全村的人都知道,這山都除了林強雲、鳳兒和三兒三個外,誰說的話他也不會聽,所以三叔纔會叫林強雲出面。

林強雲道:“邱大哥,我所說的個別人是指的我自己。那好,我就叫山都把草帽拿下來,給邱大哥看看。”

林強雲這話可是實話實說,除了黃根寶和黃全福兩個外,真正最差的人就是他自己。

那邱勝哪裡想得到這些,只當是林強雲謙虛自貶之詞,聽了就算。

林強雲大聲對山都說道:“山都,現在你可以把帽子先取下來,讓這裡的人都看看你是不是最差的。”

山都擡起頭看着林強雲,抓着草帽的寬邊,結結巴巴的問:“不要,草……草帽?”

林強雲笑着對他點點頭,放慢速度說:“只是拿下來,不能丟掉的。”

山都這兩天被逼戴了頂草帽,實是難受之極。此時一看到林強雲點頭,立即跳了起來,一把扯下草帽就往外丟。聽到了林強雲的話時,草帽已經離手丟出了四五尺,卻又被他縱身一躍,硬生生地抓住了帽邊收了回來。

面貌還沒有看清楚,動作卻是清晰入目。邱勝吸了口氣,說:“好快的反應!好靈敏的身手!”

待他看清了山都的面貌時,卻又是一聲輕呼:“啊……這是……這是……什麼人?”

林強雲笑眯眯地走到他身邊,聳了下肩說:“這是我收留的山民,名叫山都。怎麼樣,身手還不錯吧。”

邱勝仔細看了下山都的容貌,說:“兄弟,我可真是服了你了。連山魅也能收爲己用,難爲你是怎麼辦到的。好,既然你自己認爲你這個打虎英雄是最差的,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而且還有陳將軍等人和這山魅和你一起去,想來也不會有多大的危險。”

頓了頓,邱勝又問道:“兄弟,你們這就走麼?”

林強雲看了陳歸永一眼,陳歸永對他點點頭說:“強雲,歇了這麼久,可以走了。”

林強雲面容一斂,大聲說道:“各位,準備好武器,我們這就出關。山都,把草帽戴上,你在記清楚了,出了這個關隘,隨時會有危險,到時按我在路上教給你的辦法做,知道了嗎?”

山都拍了拍身上寬大的衣服,對林強雲笑笑,戴上草帽。

待邱勝看到他們紛紛從背上取下布囊,每個人都拿出了一把鋼弩,將箭匣、針盒掛到腰帶上時,恍然說道:“我就說麼,你自己武功高強不帶兵器還則罷了,怎麼其他人只有六七把朴刀和七八支槍就敢進入贛州那兇險之地?原來還有弩箭這遠攻的利器在手,這下我是不用擔心了。”

說話間,看清了鋼弩的模樣,又不禁吃了一驚,走到陳歸永的身前拱手問道:“陳將軍,請教這些弩上配的弓可是鐵製成的,何時我朝有這樣的兵器了?能否借我看看?”

陳歸永把手中的鋼弩交給邱勝,一指林強雲說:“這你就要去問強雲了,這些鋼弩都是他製作出來的。其威力不下於本朝的神臂弩呢。”

邱勝拿到鋼弩哪裡還顧得上去問東問西,只顧着一面愛不釋手地仔細察看、把玩那把鋼弩,一面自言自語地小聲說道:“好東西呀,好兵器,看來一發可射出三矢。唔,這弩弓的力道有一石以上,估來可射達一百餘步之遠。唉!”

他嘆了一口氣,依依不捨地把鋼弩交還給陳歸永,羨慕地說:“這樣小巧的弓弩真是愛煞人了,可惜沒有我的份。好了,你們也是出關的時候,回來時我到關前接你們。”

桃源崬,顧名思義就是分隔桃源與外界的高山頂。這裡所取的大約是取晉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以示汀州爲世外桃源的意思。這武夷山脈正好是阻隔汀州與外界的天然屏障,這是條汀州通往外界的通道之一,在此越過武夷山。所以把這個上到頂就一路下山的地方稱爲“桃源崬”。

翻過桃源崬,陳歸永帶五個人當先而行,林強雲、山都和張本忠等九人居中,陳三叔帶着黃根寶、黃全福壓後,三組人相隔十餘丈相護着前進。

這是陳歸永一力安排的隊形,說是拉開一定的距離以策安全,但因爲人少,又不能離得太遠,防止有警時支援不及。

這條路大多是開在山壁,許多路段鑿石而開,上是直立陡峭的石壁,下是數丈甚至一二十丈的深谷,路面最大的有六尺寬,窄的地方僅二尺多三尺不到,有些路段邊上還要加鋪樹幹以保證有足夠的寬度。

時不時有山風吹來,引發出陣陣松濤,松濤中還夾着風吹竹葉的片片叮噹聲,加上各種不知名的鳥鳴、路下面山溪的嘩嘩流水,構成悅耳的天籟之音。

越過桃源崬後,各人再沒出汗,這時被山風一吹,身上的汗氣全消。雖是大六月的炎熱天氣,在這山路上行走的人只會感到清涼舒爽,那裡有半分盛夏的暑熱感覺。就連火熱的太陽,也被山道邊的樹木竹林遮擋得只餘斑斑點點的小塊,讓走過的人身上似沾上了閃爍的金屬泊片,這些泊片一沾即走,好似漂在水裡的花瓣一下越過一道又一道的小水堰。

有時人們走出山陰,那炎熱的陽光照到人的身上,非但不覺燥熱,反倒使人有說不出的溫暖舒服。

桃源崬一直下坡十多裡,行走的路時平時陡,不時有山雞在陳歸永他們的身邊冷不丁地飛起。走在這樣的山道上,突然身傍“撲嚕嚕”一陣響動,真會使人嚇一大跳。若是剛好走在懸崖邊的路上,膽小的人說不定會被嚇得失足掉下山崖去呢。

在走過一段較平緩的山路時,甚至還有一隻母野豬帶着一羣豬崽從前面十餘丈處,越過山路向山下衝去。

每當有野物出現的時候,山都總是出於本能,會蠢蠢欲動地拉拉林強雲的衣服。試圖以此引起林強雲的注意,說服林強雲讓他到前面去和陳歸永一起,尋機捕獵所見到的野物。可惜林強雲對此視而不見,一點也不爲山都渴望狩獵的心情所動。

黃根寶和黃全福兩個上山時還能勉強跟得上,可一到下山,就發覺問題來了。開始朝下走的數十步還好,但腳底在連續滑動了幾下後,他們每走一步都顯得戰戰兢兢的,生恐一不留神就摔個仰八叉。越這樣害怕,腳下越是容易滑動,再走了數十步,兩個人的腿肚子發起抖來。

陳三叔走着、走着發現跟在後面的二個小夥子不在身後,回頭一看,他們已經落後了十多步遠。急忙高聲叫道:“歸永,停一下,兩個小的跟不上呢。”

陳歸永急急回頭,問清了情況後對林強雲說:“這兩個小子昨天趕了一天的路,過於勞累,再加穿的又是木底鞋,下山時被砂子一滑,小腿就會如此發抖。老三把你的草鞋也拿來給他們換上。”他從腰間取下一雙草鞋,連同三叔拿來的一起遞給黃根寶,說:“以後記得了,外出時不能穿木底鞋,穿草鞋才能走長路。”

換過了鞋後的黃根寶和黃全福,滿臉羞愧地跟在林強雲的身後,許久不發一語。

林強雲知道他們心裡難過,安慰他們說:“你們不要喪氣,以後出門多些,有了經驗就不會出這樣的事了。”

黃根寶不安的問:“師傅,我們這樣是不是很丟你的臉,你不會不要我們了吧?”

林強雲:“什麼話?告訴你們,我以前比你們現在還不如呢,剛插隊下鄉……”林強雲忽然警覺地停住口,看他們沒發現自己的語病,才接着說:“剛開始走長路的時候,五六十里走完,人就累得渾身散了架般,連飯都吃不下,全身好幾天都痛得受不了。你們好歹昨天走了上百里路,今天還能跟我們一起走,算是不錯的了。再說,我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這一點小事就趕你們走,哪還算什麼師傅呀。你們放心吧。”

談說間,兩個人的神色漸漸緩和了。

有了適合於走路的草鞋,少了滑倒的威脅,又去掉了心理負擔,腳下再不似剛纔那樣發抖了。

一路上沒見一個行人,想必是因爲陳三槍、張魔王的遊兵還在瑞金一帶肆虐。

這時衆人行到一個山口,陳歸永五個停了下來。

林強雲走前面,陳歸永說:“強雲,這裡是出山的道口了。之前我們走過的這一路,都是一條道直上直下。出了這山口,外面的山勢較平緩,分路也多,我們三撥人的間距一定要保持在二十丈左右,才能保得安全。”

林強雲:“就按歸永叔說的辦好了,只要能安全的到達瑞金城,怎麼走法都可以。”

陳歸永放大了聲音說:“大家注意聽好了,每撥人的間距保持在二十丈,走在後面的人要注意路的兩邊和背後。一出這個山口就有小村,我們直穿而過,不要在小村停留。走!”

出了山口,就能看到不遠處的梯田,有一二個小塊田裡的稻穀已經開始有點轉黃了。

轉過一個山腳,就看到百丈外的小山腳下有一簇房屋,依稀可看到四五個人在屋外還沒有收割的稻田裡東奔西走。

漸行漸近,走到四五十丈遠時,陳歸永舉手示意,回頭叫道:“準備好弓弩兵器,那些人是盜賊。”

叫聲一落,五個人開始放慢腳步前進。

林強雲聽到陳歸永的喊聲,立即向衆人吩咐道:“你們在按現在的距離跟來,山都你按我教你的話,去那個村子的另一頭守着。”說完邁開大步朝前走去。

山都則往路旁的灌木叢中一鑽,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強雲匆匆趕到陳歸永的身邊,問道:“歸永叔,有什麼不對嗎?”

陳歸永:“確是不對,你看,哪有作田人肯在自己的田裡糟蹋稻穀的,既便不是自己的田,也沒人會這樣毫無人性。”

林強雲注意觀看了一下道:“唔,這幾個人好像是捉雞鴨,看情形他們不是這裡的人。歸永叔,等一下若是衝突起來,儘量不要出人命,讓他們失去抵抗能力就行了。”

陳歸永點點頭,應了聲:“知道了。”

走近到十多丈時,可以看到這村邊幾塊田裡的稻穀被這些人踩得不成模樣。

那四五個在稻田裡東奔西撲的人也發現了林強雲他們,一個人揚聲問道:“是哪一路的弟兄,報上營號。”

陳歸永放開大步邊走邊亮聲反問道:“我們是汀州來的。你們是什麼人,叫我們報什麼營號?”

先前那人問話時還只是看到陳歸永背上的矛尖閃光,這時已經看清了來的這幾個手裡全都持着弓弩,已知不是自己的同夥。自己這些人裡哪有什麼弓弩,全軍中也不過數百人有弓箭。持有弓弩的定然是朝廷的大軍無疑。

這人立時轉身就跑,一邊還大聲叫喊:“不好了,官兵來了。”

陳歸永哪能讓這傢伙就此逃掉,舉起手中的弓弩就要發射。

林強雲忙攔住他說:“歸永叔,讓他們跑吧,只要不來惹上我們就隨他去好了。我們慢慢走進村去。”

這是一個只有十二三座房屋的小村,驛道就從村中穿過。

每戶的門全都洞開,村民們木無表情地站在自家的門內看着林強雲他們穿村而過。

路上散落着有幾件衣服、三個裝了約有十多斤米的囊袋,還有幾塊只數錢重的碎銀也沒人敢去揀拾。

四五隻被扭斷了脖子的雞鴨丟在米袋旁,另有幾隻躲過一劫的雞飛快地在米袋邊啄食散落出來的糙米,不時還緊張地擡起頭察看一下四周。

看來這個小村很窮,全村十幾戶人也就被盜賊們搜出不到四十斤米和不足二兩白銀。

若不是林強雲他們剛好來到,這小村裡的人們恐怕要把未成熟的稻穀先割來充飢了。

腳步不停地走出村外,遠遠地看到十來個人慌慌張張地奔跑。

村外十來丈處,一個人正抱着插了一支箭的大腿,驚恐地看着林強雲他們走近。大腿上那支箭鏃處還在不停地流出鮮血。

林強雲急走幾走,來到那人的身邊,那人顫抖着發白的嘴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強雲蹲下身子趁那人轉眼看陳歸永他們的時候,一把抓住箭桿用力拔了出來。

那人吃痛,“啊”地一下叫出聲。

林強雲對他說:“好了,趕快撕下自己的衣服把傷口包好,我們有話問你。”

這時,山都從路邊的一塊稻田中走出來,笑嘻嘻地跑到林強雲身邊,伸出手向他討要那支箭矢。

陳歸永高興的伸手想要摸山都的頭以示鼓勵,卻被山都一下閃開,伸出的手摸了個空。

陳歸永對不發一言站在一旁,警覺地看着自己的山都笑罵道:“你這小子,連我也信不過?若是強雲要摸你一下,也敢像這樣躲掉麼?呵呵,我們這些人中,也只有你這個山精才能捉到一個活口。”

林強雲把拔下的箭矢交給山都,對剛到的陳三叔說:“三叔,請你和根寶他們押後的人問一下盜賊的消息,問完後放他走。我們一面慢慢前進等着你們,順便探看一下前面的情況。”

陳歸永聽林強雲這樣說了,便把手一揮道:“探路的人,跟我來,我們先走一步。”

前行了一里左右,三叔匆匆趕了上來,他對林強雲說:“強兄弟,那人說了,他們這一路有三十多人,分成兩股。他們這一股十七人剛到這小村不久就遇上我們,另外一股也是十七八個,到其他村去打糧。這裡到瑞金縣城的八九里路上共有他們的五百多人,由一個頭領帶着到瑞金這一帶打糧,準備再過一二天就要回去龍南鬆梓山的山寨。可能我們此去會遇上盜賊的大隊。”

“那人還說,他們其實也是漢人,只因朝廷的賦稅和差役太重,把田地賣給大戶後又還要交稅,活不下去了纔跟從別人造反的,只是想能吃得飽,有衣穿。另外,盜賊中還有大半是後來才造反的畲民,殺人越貨的大多是原來跟着陳頭領、張頭領的綠林好漢。”

林強雲聽了心中有些明白,點點頭說:“那我們還是按歸永叔的交代,分三撥走吧。”

林強雲趕上前面,把情況對陳歸永說了一遍,道:“歸永叔,趁現在盜賊們還在外出打糧,沒聚在一起時我們可以走得快些。他們少量的人諒來也不敢阻攔我們,只要不與盜賊們衝突結仇,進了瑞金城後,我們可以待他們退去後再回汀州。”

陳歸永贊同林強雲的看法,頓時便加快了腳步。

又經過三個被盜賊光顧過,顯得一片狼籍的村子,那挑夫高興地說:“還好,還好。這一路來都沒有再遇上盜賊,轉過一個山腳就可以看到瑞金城了。”

果然,一行人轉過山腳時,遠遠看到瑞金城兩丈多高的土城牆,那個跟來的挑夫歡叫起來:“看,前面一里多就是瑞金城,馬上就可以進城見到我們的人了。”

他的叫聲才落,陳歸永前面二十多丈的路邊鑽出數十個人,雜亂無章地攔路而站。當先一個粗胖的大脖漢子,手中提着把五尺餘長的朴刀,一臉傲氣地哈哈大笑:“想進城,沒那麼容易,先得過了本頭領這關才能過去。若是不然,乖乖回頭去吧。”

三叔他們的身後,也有人用粗嘎的鴨公嗓高聲叫道:“交上所有的兵器銀錢,或許可以讓你們派一個人回去取贖金。”

林強雲向四外一看,左右全是低矮的小山丘陵,已經開墾出大量梯田。左面二里外的山坡上,百餘人正越野而來,其中有數十個走在前面的再過不久就可與堵路的賊人會合。另有幾個更後面的跑得極快,林強雲察看之間已經連縱帶跳的跑近了不少。

後面堵上來的盜賊僅有十多丈遠,正亂哄哄的呼嘯叫罵威脅。

林強雲見情況緊急,向後面高叫:“三叔,快和歸永叔會合到一起,快!”

三撥人聚齊後,林強雲把大家聚攏,一邊取下肩上的長銃,一面小聲說道:“大家聽好了,由歸永叔領先,護着這位挑擔的大哥和根寶、全福,帶所有的人前衝,只要把人擊倒不能阻攔就好。這麼近的距離用鋼針,每次三把弓弩射擊,若是盜賊還不讓路再三把弓弩射擊。一發後立即再拉弦裝箭。三叔和張大哥跟我斷後。記住,衝過前面這些人後,快速向瑞金城跑,不要停步。”

林強雲說完,把布套塞進進挎包,抽出來時手上已經多了四顆子彈。

他先在手槍裡裝上兩顆霰彈放回槍套,轉身向後面逼過來的盜賊們迎了過去,邊走邊把子彈裝入槍膛。

張本忠和三叔緊隨在他身後兩三步,亦步亦趨地緊跟着。

後面上來的盜賊約有四五十個,他們中既有漢人,也有身着少數民族服裝的畲民。身上穿的既有光亮鮮豔的絲綢,也有連本身布色也看不出來的破衣爛衫。

他們手裡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門,既有長矛、朴刀和大刀、勾槍,也有棍棒、鐵尺、彎刀,有人扛着扁擔、鋤頭,還有的手上根本就什麼也沒有,空着手躲在人羣后面叫喊。

這些人看林強雲三個人非但沒有遠遠地就逃走,反而神色從容地迎了上來,不由得都是一愣,腳步也停了下來。

這羣人也和攔路的盜賊們一樣,亂糟糟地互相推擠,前面的人一停步,後面的人收腳不及撞到他們的背上。

當下人羣裡有破口大罵的,有叫嚷呼痛的,還有呼喝着揚起手中棍棒要打的。

“瞎了眼嗎,小心你的槍把我背上扎個洞。”

“哎喲,你踩着我的腳了。”

“該死的,竟敢在我的手上劃開一道口子,看我不打你個半死。”

走在最前面的一個衣着光鮮,披散着頭髮的紅臉漢子回頭高聲喝罵:“全都給我閉上嘴,誰還要再吵,我把他剁了做成醃肉。全都跟我走。”

此人一開聲,林強雲就聽出正是剛纔要他們把弓弩、銀錢留下,並答應放一個回去取錢贖人的聲音。

紅臉漢子舉步慢慢地朝林強雲三人走來,一面高舉一把二尺多長的彎刀大聲叫:“兀那三個漢子,放下手中刀劍弓弩,便可以有一個人回去。”

林強雲也不答話,待他走到十丈左右的時候,才高聲喝道:“你如果就此帶着這些人退走,我可以不傷害你們。否則,別怪我下手兇狠。”

說着,把槍舉起瞄準。心想,這人是個頭目,只要把他傷了,其他的人就會一鬨而散,也省得太多的人受傷。這麼近的距離,應該不會失手吧。

他瞄準紅臉漢子的右肩膀,暗道:“就是失手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先把這夥追堵的人打發走再說。”一咬牙就扣下了扳機。

只聽擊錘打下,“噠”的一輕響,獵槍並沒有射出子彈。糟了,是顆臭彈。再扣下另一個扳機,完了,還是臭彈。

這下,林強雲急得冒出好幾粒大顆的汗珠,他真想把槍給摔掉。

現在再裝子彈是來不及了,事先又沒有交代張本忠和三叔。急切中心想,既然來不及再裝子彈,不如按下擊錘再試一次,看看能不能把子彈射出去。

他悄悄用右手的拇指先按下能夠得着的擊錘,這時那紅臉大漢已經走到前面五六丈,獰笑着一步一頓的放慢腳步走來。

恰在此時,一顆汗水流到林強雲的右眼裡,刺激得他的雙眼裡淚水滿眶,看對面的敵人也模糊不清。林強雲似乎看到那大漢的臉似乎就在眼前晃動,心中一驚之下右手拇指一抖,那擊錘從指頭上滑脫擊到子彈的底火銅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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