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嘔血臥牀,作爲家裡唯一的男人,李鳳梧必須將責任扛起來,與父親知會後,李鳳梧從賬房處支取了不少銀子和小黃魚,帶着李伯出了李府。
李老三平時應酬交際都是李伯陪伺,因此李鳳梧很快知曉了應該走動哪些人。
本來建康城內發生命案,應該是由附屬於府治的上元縣衙負責,只是沒想到環月越過上元縣衙,直接去府衙報官而且還接理了,要說這其中沒有貓膩鬼才信。
上元縣衙已不需走動打點。
建康府地處淮南西路、淮南東路和江南西路三路交界處,卻並隸屬其中一路,而是直轄,因此這三路的提點刑獄司官員們走動也沒用。
其實建康作爲南宋抗金作戰的前線核心地帶,一般是不會只有一個知府坐鎮,大多時候是由江南東路的宣撫使權知,只是這一次是朱文修知建康府總理所有事務,因此江南東路宣撫使那邊已行不通。
建康知府朱文修不用去了,去了也是自討沒趣,通判楊世傑不用去了,這丫巴不得李家倒黴,籤判徐煜不負責訴訟和刑獄,唯一能走動的是推官趙宏。
不過此時正在應卯時間,古時上班叫應卯,其實上下班的說法在兩宋就已經出現,只不過應卯更爲普遍。
建康府治距離文宣王廟不遠,建炎南渡後,將原昇州府治改爲南宋行宮,同年將原轉運使衙門作爲建康府治,府治內忠勤樓是建康府諸官員辦公之所。
李鳳梧讓李伯投了名刺,幾乎在忠勤樓等了一個時辰,已是放衙時分,纔有小吏過來知會,請他前往錦繡堂相見。
趙宏四十有餘,國字臉蓄着長鬚,身材清瘦,眸子裡閃爍着世故的狡猾,見到李鳳梧後臉上綻出一絲毫無暖意的笑容:“李家小官人有何事?”
李鳳梧唱了個喏行了個揖,坐在下首椅上後,並不說話,只是先看了一眼左右。
趙宏便揮手示意左右人退下。
李鳳梧心裡其實是有點小緊張的,你妹啊,這可是建康府推官啊,放在後世那也是直轄市的副市長級別,可是自己兩輩子見過的最大官了。
但此時由不得他緊張,只得鎮定心緒,徐徐說道:“不知道先生知曉今晨發生在我李家的兇案沒有?”
按照南宋民間慣例應該稱呼爲趙推官,不過李鳳梧還是放低姿態稱其爲先生。其實按照李鳳梧的認知,宋朝後期就有人開始稱呼當官的爲大人,不過他現在還把握不準,不敢貿然如此稱呼,萬一鬧個烏龍可就丟臉大發了,因在盛唐和北宋時,大人僅是子女對父親的稱呼。
趙宏喝了口茶,點點頭。
李鳳梧拱手道:“晚生此次冒昧拜訪只因家母遭人誣陷,身陷囹圄,素聞先生爲官清正,還望能在這件事上略施薄手,李家自當銘記大恩。”
李伯見慣風雨,不動聲色的從懷中掏出一個錦袋,悄然放在趙宏右手側的桌面上。
趙宏瞥了一眼那個錦袋,眼瞼微不可察的跳了一下,心裡估摸了一下,好傢伙,這李家小官人出手可真夠大方,如果全是小黃魚的話,得有五條!
可惜這小黃魚燙手啊。
趙宏沒有去動錦袋,而是繼續品茶,堂內氣氛一時緊張起來。
良久,趙宏估摸着氣氛拿捏夠了,這才施施然道:“這起案件本該移交上元縣衙,不過朱府尊剛赴任便發生這等大事,他已經囑咐過本官,定要嚴查還死者一個公平。”
其實趙宏心裡在罵娘,去你妹的朱文修,別以爲老子不曉得你個鱉孫打的什麼主意,建康尋常人不知曉,我趙宏還不知曉麼,那張約素就是當朝江淮宣撫使張浚的侄女,你朱文修要給張浚下絆子,也不用拿我趙宏當槍使吧,這事本來就該你建康知府朱文修、建康通判楊世傑負責,我特麼只是個推官而已,真要給她判個秋後問斬,自己今後的仕途可就看不到什麼希望了。
李鳳梧哪能不知這些場面話,立即做恭維狀道:“先生慧眼如炬,定然能查出家母冤屈,晚生在此拜謝了。”
趙宏沉吟半響,謹慎的四處看了一眼,忽然壓低聲音說道:“李家小官人,這案件確實是本官主理,但府尊和別駕盯得極緊,本官也只能盡人事,最重要的一點,是看王捕頭能否查出真兇,當務之急,你還是速速去找建康最好的訟師罷。”
一隻手已悄無聲息的將錦袋挪道了自己袖裡。
李鳳梧起身長揖:“一切有勞先生了。”
從府治出來,李鳳梧臉色異常難看,李伯不解的問道:“小官人,趙推官已經收了咱們的金條,你怎生還不放心?”
李鳳梧回首看了一眼氣勢恢宏的府治,這可真是個吃人的地方,嘆了口氣道:“沒多少希望,趙宏那句‘府尊和別駕盯得極緊’就是在告訴我,這案雖然他主辦,但最終裁決或多或少要受這兩人影響,他只能秉公盡人事,查不出真兇一切都是徒勞枉然。”
離開建康府治後,李鳳梧馬不停蹄,在李伯的引見下走動了府衙大牢各個管事官吏,這邊倒是極好,畢竟只是睜一眼閉一眼的事情,有銀子拿何樂而不爲。
幾十兩銀子花出去確保三娘在牢獄內不會受苦,甚至還能請郎中去爲三娘診脈,李鳳梧放心不少。
尋思着趙宏最後那段話,李鳳梧倏然驚醒,趙宏說自己的當務之急是去找訟師,這話不可能無的放矢,必然有所指。
想到這李鳳梧立即問李伯:“李伯,建康府最好的訟師有哪些?”
李伯略一思索後說道:“城東鐵嘴顧青城,城西快嘴馬元,城南舌蓮花代九,城北惡訟師文啓來,還有秦淮河畔的謝中才,這五人是建康最爲出名的五大訟師。”
李鳳梧太瞭解訟師在審案中的重要性了,無他,受《審死官》和《九品芝麻官》的影響,陳夢吉鐵口斷案簡直讓人拍案叫絕。
只是讓李鳳梧憤怒的是,馬元臥病在牀,謝中才閉門謝客,代九直言已接了莊八娃家屬委託……然後找到顧青城。
顧青城倒是見了李鳳梧,卻託辭不接委託,最終或許是看在那錠銀子的份上,說不是不想接,而是有人在今晨就知會過建康城所有知名訟師,不準接李家委託。
至於這人是誰,顧青城打死也不敢說,只是善意提醒李鳳梧,在建康城能讓所有刀筆訟師聽從其指揮的人能有誰?
出了顧府,李鳳梧猛然一拳砸在旁邊枯樹上,咬牙切齒的道:“好你個河西柳家,好你個柳青染!”
能讓建康所有刀筆訟師俯首的人不多,而和李家有怨的卻只有那位在士林圈中有着極大影響力的名家柳青染!
李鳳梧看到了一張可怕的網。
有人殺莊八娃,有人運屍至三娘房中,有人府衙報案,有人誣陷三娘和莊八娃有染,更有人斷了訟師這一條路……環環相扣,這一切都是要讓李家在這起案件上坐以待斃。
好可怕的計劃,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勾結到一起的。
李伯看着李鳳梧手上的血痕,小心翼翼的問道:“小官人,還去找惡訟師文啓來麼?”
李鳳梧絕然的轉身回李府,“沒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