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暮。
三年大比過去,除去李鳳梧,楊邁,史彌大和周綸都長長的鬆了口氣,遙想這麼多年的艱辛,一切都將在十天後有回報,忍不住感慨萬千。
史彌大笑眯眯的享受着這愜意的成就感。
中進士,得佳人。
人生快事,莫不過如此。
再有半月,父親史浩也要進京,到魏府爲自己提親。
雖然是個國子監主簿,按理說大宋官員不得狎妓,不過崇尚風流士氣的大宋,若不是特別利益相關,尋常四五品以下的官員去逛青樓狎妓,御史臺的人也不會斤斤計較。
大家都是打工的,何必太在意細節。
是以史彌大提議,要不咱們去夜遊西湖,意思意思罷……
李鳳梧和楊邁附議,周綸笑了笑,倒也沒說什麼。
年輕人哪個不是血氣方剛,想到花船之上的*,個個都露出了豬哥樣,多是好友,大家倒是沒有刻意掩飾對*的嚮往。
沒那麼矯情。
矯情的人也和這羣傢伙走不到一起來。
是夜無人不大醉。
……
……
宿醉醒來,李鳳梧頭疼得厲害。
朱喚兒手上有傷,臨時過來負責照顧李鳳梧起居的丫鬟侍候着他起牀梳洗後離開聽雪院,心裡很有些失落,咱這小官人太正經了呢。
奴家也不差,怎的就沒一點小心思麼……哼。
李鳳梧哪知曉那個丫鬟的心思。
自從有了耶律彌勒和朱喚兒,自己已經很少很少去蹭府中丫鬟的小胸脯了……兔子不吃窩邊草,吃了就脫不到爪爪。
李鉅鹿從外面回來,帶回了一個噩耗。
叔公張浚病了。
李鳳梧嘆了口氣,看來這位老人是要壽終正寢,而不是自己想的那般被湯思退謀害。
吩咐買了些水果。
已進入四月,水果紛紛上市,雖不如後世,但大宋水果還是很多的。
桃子、海紅嘉慶子、晚熟的李子旋櫻桃、荔枝、西瓜……再拿了一本從臨安帶過來的《謙卦銘》孤本,這是唐朝篆書大家李陽冰的作品。
又買了山珍海味,讓李鉅鹿提着,帶着朱喚兒,李鳳梧去青雲街探病。
張浚躺在牀上,眸裡已無多少神采。
看見李鳳梧到來,掙扎着想要坐起來,李鳳梧慌忙上前,“叔公不用如此,躺着休憩罷。”
張浚也便放棄,半躺在牀頭,苦笑,“老了老了。”
李鳳梧沉默着不知道說什麼好。
張浚問道:“殿試的怎麼樣?”
“還可以,一甲二甲不奢望,三甲應該穩妥。”
張浚欣慰的笑了笑,“讀書不過兩年,就能高中進士,已足以笑傲前人俯視來者了。”
李鳳梧長嘆了口氣,“侄孫不是做學問的料,此後恐怕是要將書本放下了。”
張浚點頭,“做官和讀書,兩者既是共通的,卻又是矛盾的,若只循書中之理、禮、例而做官,大多是要成爲備受排擠的固官,若不循聖賢之言而做官,則極易成爲腐官,你需要拿捏好其中的分寸,不要忘了入仕的初心。”
當官要明理,也要圓滑,箇中感悟,非一日之功。
張浚也知曉,自己不可能一下子就點透,但略感欣慰的是,自己這個侄孫儼然天生就是個仕途高手,這一兩年表現出來的手段和行爲,比自己當年同期強了何止十倍。
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李鳳梧長揖,“侄孫受教。”
靜默得片刻,張浚又道:“和談崩了,金人怕是要南下的。”
完顏雍和大宋官家一般,都是初登大寶,但這兩三年來展現的政治手段,縱然是大宋臣子,張浚也不得不服他,確實治國有道。
以戰逼和的手段,不說高明,但絕對是上策。
可悲我大宋病弱,可嘆我大宋將衰,可憐我大宋君心望歸而不得。
李鳳梧沉默了一陣,回首看了四下一眼,示意李鉅鹿將門口的侍候老爺子的奴僕趕走後,才悄聲道:“金人怕是要過江了。”
張浚愕然,“兩淮防線要潰敗麼?”
對於侄孫的眼光,縱然是剛愎自用的張浚,如今也言無不信。
李鳳梧苦笑:“王之望本就無守備兩淮之才,中護軍薛嶺雖有將才,但沒了叔公的運籌帷幄,在王之望的掌控下,薛嶺其才備受掣肘。”
頓得一頓,語出驚人,“且有湯思退呼應金人,兩淮防線必然潰敗!”
張浚猛然坐起,怒目圓睜,“他敢!”
李鳳梧沉默不語,爲了和談,湯思退還有什麼不敢的。
這是既成的歷史。
遺憾的是掌握不了湯思退裡通金國的證據,不然以當今官家的野望,分分鐘將湯思退擼下馬。
看到李鳳梧沉默的神色,張浚頹然坐倒。
“他竟然真的敢……”
張浚相信李鳳梧不會信口雌黃,況且這種事沒必要和自己一個致仕的垂暮老人撒謊,只能認爲,侄孫李鳳梧肯定掌握了什麼隱秘。
許久之後,張浚才灰心的道:“沒有挽回餘地?”
李鳳梧思忖一陣,“有,撤掉王之望江淮宣撫使之職,另遣他人,至少也要虞允文之流,甚至可以破格起用辛棄疾。”
讓辛棄疾擔任江淮宣撫使,這個擢升之大,怕是趙昚還沒這個魄力。
而且李鳳梧也知曉,這不現實。
辛棄疾雖然有岳飛遺風,文武雙才,但畢竟經驗和資歷欠缺。
你讓這樣的人現在去擔任江淮宣撫使,掌控大宋對金的國門防禦,被說趙昚,就是自己這個先知,對此也是沒有把握的。
張浚沒有說話。
李鳳梧又道:“叔公也不用擔心,金人縱然渡江南下,也不會就此侵佔我疆土,不過是以戰逼和,讓官家同意割棄海泗唐鄧四州而已,之後必然退兵。”
想了想又道:“如果金人此次南下,兵鋒所過之處,不會擾民,無他,手段是以戰逼和,若是屠殺平民,激起大宋死戰之心,就無法收場,完顏雍可不想擦不乾淨這屁股。”
張浚嘆了口氣,“饒是如此,仍是我大宋屈辱啊……”
李鳳梧笑了笑,“叔公年事已高,身體有恙,不須再爲家國大事操心費力,不如好生修養着,頤養天年,要知曉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遠方和詩。”
張浚愣了愣。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遠方和詩……
侄孫這話真心很有意境。
罷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