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垂拱殿。
兩人同時見禮。
趙昚哼了一聲,並不急於挑明,而是問道:“可知曉我宣召你二人所爲何來?”
李鳳梧不着痕跡的退了一步。
趙愷擡頭,目光懇切,“孩兒不知。”
趙昚怒哼一聲,猛然拍桌,啪的一聲,“你不知道,那你知道什麼!”
桌子上的摺子彈了起來。
謝盛堂眼睛跳了一眼。
湯思退心中緊了一下。
李鳳梧眉頭擰了一下。
趙愷臉色卻變都沒變,彷彿趙昚發怒的對象根本不是他一樣。
“兒臣確實不知。”
這是李鳳梧千叮萬囑自己的,絕對不要承認,但也絕對不要一口否決,要留有餘地。
趙昚勃然大怒,“你不知道?等你知道了,是不是就是兵鋒侵臨安的時候!等你知道了,是不是就是坐到朕這個位置上的時候!”
謝盛堂的眼睛又跳了一下。
湯思退的心中卻鬆了一下。
李鳳梧的眉頭——嗯,沒跳,只是眼裡卻多了一絲蛋疼。
官家這想的有點遠啊,這樣讓他想下去可不是辦法。
趙愷眼裡閃過一絲痛苦,父皇已經這樣看自己了嗎……很是憂傷的道:“父皇,孩兒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堪嗎?”
趙昚愣了下。
看見兒子眼裡那抹不是僞裝不出來的憂傷,心裡忽然有一絲的悸動。
然而盛怒終究難平,硬着心將桌子上的密信丟到趙愷面前,“看看,看看,這就是你不知道?這都是你做的好事,朕且問你,你究竟想幹什麼?”
頓了一頓,怒意滔滔的道:“你想要,朕可以給,也能給,但朕不給,你就想搶?”
李鳳梧聞言哭笑不得。
忽然想起了那句很經典的話,你要朕可以給你,朕不給,你就不能搶。
感情當皇帝的都是這種心態麼。
趙愷垂首,聲音很是微弱,但卻充滿着赤誠,“孩兒不敢,也從未作此想。”
這本來就是他的心裡話。
卻不去看那三封信。
趙昚怔了下。
盯着這個二兒子,心裡忽然嘆了口氣。
其實,他也是受害者啊。
是自己太有雄心,妄圖打造盛世之後,恢復祖宗基業,再選擇一個開疆拓土的繼承人,希望有朝一日會恢復燕雲十六州,永葆趙室基業。
如果不是自己的這個野望,只選一個守成天子的話,愷兒是完全勝任的。
立儲立長,愭兒已死,這天下本該就是他的。
現在他卻被逼得如此窘困。
心裡忍不住軟了些,怒意降了下來,“你真沒這麼想過?”
也許他交好陸游,辛棄疾和胡銓,真是隻是爲了得到這三人在立儲上是聲援——趙昚不愧孝宗,確實是個重感情的君王。
趙愷認真的點頭,“孩兒若有此心,天打雷劈。”
謝盛堂笑了。
兩父子嘛,就算是君臣,有什麼不能好好說的。
李鳳梧心裡也鬆了口氣。
也就是孝宗趙昚,如果換成高宗趙構,對趙愷哪會這麼寬容。
湯思退卻暗道不好。
不過自己也早就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畢竟官家的性情大家都瞭解,現在一切還在自己掌控之中,所以湯思退並不急。
趙昚的臉色稍霽,點點頭,“如此最好。”
湯思退見狀,知道自己再不出手,今天這事怕是要被趙愷安然度過去了。
於是輕聲道:“老臣有一事不明。” щщщ• ttκā n• C O
趙昚看向他,“湯相公有何話要說。”
湯思退咳嗽一聲,看了一眼趙愷,毫不客氣的道:“既然慶王殿下說他並無異心,臣倒是想問一句,既無此心,何有此事,何有此行?”
趙昚看向趙愷,等他給自己一個解釋。
趙愷茫然道:“何事?何行?”
反正就是打死不承認,但也不會絕對不承認,那三封信的存在,自己必須承認。
承認的是信,不承認的是想交好胡銓、陸游和辛棄疾。
趙昚沒有說話。
心中暗暗奇怪,愷兒應該知道自己找他何事,爲何一直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情,打死都不承認?
看了一眼旁邊老神在在的李鳳梧,頓時恍然。
忍不住在心裡點頭,李鳳梧還算盡職。
湯思退哂笑了一聲,從地上撿起那三封信,“此信三封,一封前往四川,收信人是誰?殿下心知肚明,一封前往建康,收信人……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李太中的老師陸游,一封前往安豐軍,收信人是大宋辛青兕,沒記錯的話,辛青兕和李太中的小妾朱喚兒關係匪淺。”
李太中就是李鳳梧。
李鳳梧的階官是太中大夫,雖然是從四品,但比起正四品的秘書監一職,稱呼太中要更合禮制一些。
當然,最合理的還是稱呼爵位。
不過李鳳梧是開國子爵,不如李太中來得更好。
從這也可看出,湯思退畢竟是個文臣,就算再敵對,也保持着他飽受儒家文化侵染出來的風度和修養。
大宋相公,不是完全靠鑽研攀爬出來的。
涉及到自己,李鳳梧不好再作壁上觀。
淡然道:“湯相公的意思,是下官爲了輔佐慶王殿下,營黨結私,結交封疆大吏圖謀造反,最後來一場官家口中說的兵鋒侵臨安?然後將自己和慶王殿下的名字,永遠的掛在青史上,任由後世千萬人唾罵?”
這話……
謝盛堂倏然變色。
趙愷卻不動聲色。
湯思退心中一跳,暗道,好個狡猾的李鳳梧,這本來就是自己要說的話,卻被他說出來,如此一來,倒是顯得毫無此心一般。
趙昚若有所思的看着兩人,卻並不開口。
湯思退冷笑一聲,“司馬昭之心也!”
李鳳梧哈哈一笑,“湯相公是怎麼看出臣司馬昭之心的?”
湯思退終究是相公,想都不想,“當然是用眼睛。”
這是一句廢話。
但卻是無比犀利的一句話。
意思就是說,這麼明顯的事情,用眼睛都能看出來,還需要我來解釋?
應該解釋的你是和慶王殿下!
趙昚不着痕跡的扯了扯嘴角,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李鳳梧也暗道一聲厲害。
不愧是大宋相公,當年可是跟着秦檜混過的,論耍流氓,這大宋朝堂,還真沒幾個是他對手——可惜遇着自己這個見慣了流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