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鳳死了,是被活活渴死的!
閻真讓人把她埋進山谷谷口,只留下腦袋露在地面上,整個身子都埋進了土壤裡,嚴禁任何人給她送水、送飯。
雖說眼下臨近冬季,陽光不是十分強烈,可人若是不喝水,終究是撐不過多久。
順理成章的,趙鳳死後閻真做了寨子的大當家,至於喬威,他依然是二當家,不過在寨子裡,他的地位卻遠遠沒有根本沒排位的楊榮來的高。
沒有楊榮的計策,閻真不可能順利奪回寨子。
在馬賊寨子裡住了兩天,楊榮身上的傷已多半好了。
自從渾身不再那麼疼痛以來,楊榮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扒在寨子側面的柵欄上,仰望着一片蕭瑟的山坡。
深秋的山坡,植被多已凋零,再加上這裡的土壤原本就很貧瘠,山坡上的草木生長的也是稀稀拉拉,扒在柵欄上,土黃色的山包一覽無遺全都被楊榮收在眼底。
自從能夠自由走動,楊榮想要離開寨子,可閻真卻死活不放。
她的理由很充分,在沒確定楊榮身子真的大好之前,她是不可能讓他離開的!
楊榮很清楚,這不過是個藉口,即便他的身子真的徹底好了,閻真依舊不會放他離開,只不過到時候又會找其他理由而已。
“你在看什麼?”楊榮正望着山坡發呆,閻真走到他的身邊,像他一樣雙手扒着柵欄,望着山坡問了一句。
“看這無限江山!”楊榮沒有扭頭去看身邊的閻真,他長長的嘆了口氣,語氣異常蕭瑟的說道:“當日陳家谷一戰,我就趴在峭崖上向谷內張望,一百多位楊家將士盡數戰死!他們爲的就是這如畫的江山,可百年之後,這江山又會落入誰人之手?”
正是由於知道百年之後,北宋的半壁江山將會落入金人之手,楊榮纔會有這樣的感嘆。
無數大宋將士前赴後繼,與異族廝殺,卻還是沒能保住這如畫的河山。
“百年之後,江山會如何,與你我都不再有關係了!”閻真也像楊榮一樣嘆了一聲,兩眼望着光禿禿的山坡,像是在對楊榮說話,也像是在自言自語:“父親曾經告訴過我們兄妹,我們是漢人,無論這天下歸誰,都不能向夷狄屈服!也正是因此,我們纔會經常遭到契丹人的圍剿,寨子到目前纔是如此人丁稀少!異族的鐵蹄踏碎了漢人的河山,可許多漢人猶不自知,反倒甘心屈服於異族的淫威!”
“是!”楊榮點了點頭,眼睛微微眯了眯,扭過頭對閻真說道:“不過我們也沒有必要仇恨異族,只是我們應該懂得一個概念,在江山和尊嚴上,華夷不兩立!與異族人,我們可以做朋友,可以成夫妻,卻永遠不能共山河!面對企圖奴役我們、征服我們的異族,必定要血戰到底!”
“只要活着,誓不屈服!”閻真雙手緊緊的握着柵欄,語氣異常堅決的說道:“我想帶領兄弟們投靠大宋,你覺得如何?”
“大宋雍熙北伐新敗,遼人正在醞釀着向大宋反攻!”楊榮緊皺着眉頭,對閻真說道:“若是你們貿然去投,難保不會被當成遼人的內應!真的想投靠大宋,最好的辦法,就是先立些功勞!”
“我明白了!”閻真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楊榮這番話,不過是出於形式做的分析,他卻沒有想到,正是他的這番話,讓閻真做出了個幾乎讓整個寨子都萬劫不復的決定。
時間過的很快,兩天之後,當楊榮再次像前幾日一樣扒在柵欄邊上看那並不算美麗的風景時,一羣馬賊帶着十幾大車物資進了寨子。
這些物資都裝在麻包裡,起先楊榮以爲不過是馬賊們又打劫了過往的行商,直到有一輛車上麻包破了個口子的馬車從他眼前經過時,他才愕然的回過神來。
帶物資回來的馬賊打劫的竟然不是行商,而是遼軍的後勤補給!
“我靠!”看到從麻包破損處露出來的遼軍鎧甲,楊榮暗暗罵了一句,轉身朝着閻真的住處跑了過去。
得到成功打劫遼軍補給消息的閻真,正滿心興奮的從住處跑出來,想要看看他們打劫的這些物資,不想卻與迎面跑來的楊榮撞了個滿懷。
被閻真撞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楊榮顧不得屁股上的疼痛,一骨碌爬了起來,壓低聲音對她說道:“你這是搞什麼?想要自殺不成?”
“你不是說要投靠大宋,必定先立下功勞嗎?”閻真有些不解的看着楊榮,擰起眉頭疑惑的說道:“我這麼做,正是要積攢功勞,難不成也有錯?”
“當然有錯!”楊榮伸手拉着閻真的胳膊,把她拉到一旁,小聲說道:“遼人正準備對大宋發起進攻,這些物資都是他們準備的軍需,你將物資劫了,遼人豈能善罷甘休?”
“寨子固若金湯,遼人攻不進來的!”閻真很有信心的對楊榮笑了笑說道:“即便他們派了大隊人馬強攻,也必定是要承受很大的損失才行!”
“問題就是這個!”楊榮一手拉着閻真的胳膊,另一隻手指着側面的山坡,對她說道:“你以爲那些陷阱真的能抵禦住遼軍的大隊人馬?若是他們不用人強攻,反倒是從山坡上滾下巨石,先將陷坑填滿,然後再從側面殺入,我們如何抵擋?先前殺趙鳳,只因我等人少,即便用了這個法子,也不可能強攻成功!遼軍若來,必定鋪天蓋地,一個衝鋒,我等也都成了無頭之鬼!”
“過去遼軍也對我們展開過清剿,卻從來沒有用過你說的辦法!”閻真擰着眉頭,還有些嘴硬的強辯道:“他們應該不會如此大費周章,爲了剿滅我們而動用如此強大的力量!”
“過去宋遼之間雖有戰爭,像如今這般緊張過嗎?”楊榮眉頭緊皺,嘆了一聲接着說道:“你們過去有劫過遼軍的軍需補給嗎?”
閻真茫然的搖了搖頭,經楊榮這樣一分析,她才感到有些慌亂了。
“若是我猜的沒錯,三日之內,遼軍必然會包圍寨子!”楊榮眉頭緊皺着,對閻真說道:“眼下之計,死守寨子只是必死的做法,讓所有的人全都換上遼軍衣甲,帶上口糧,丟棄輜重,今晚之前離開寨子。既然事情已經惹了出來,怕也是晚了,我等只能放棄此處,與遼軍遊鬥!”
“你的意思是?”在楊榮說出這個方法之後,閻真雙眼一亮,擡起頭看着他,話問了一半,卻沒繼續問下去。
她已經明白了楊榮的意思,從今天開始,他們這些人就不再只是馬賊,而是即將成爲藉助劫殺遼軍輜重而生存的義軍!
“是!”楊榮點了點頭,一臉凝重的對閻真說道:“冒充成遼人,採取游擊戰,專打遼軍後勤補給!這種戰術,雖然不能對遼軍造成致命的傷害,卻也會像一隻趴到腳面上的啦蛤蟆一般,即便咬不疼他們,也能讓他們噁心好一陣子!”
寨子裡的馬賊們顯然沒有楊榮那樣的眼光,在輜重被運回來的時候,馬賊們還滿心欣喜的跑到輜重車旁,一個個臉上帶着掩飾不住的得意,從輜重車上拿下這個看看,拿下那個看看。
“兄弟們!”閻真雙手叉着腰,走到離輜重車不遠的地方對馬賊們喊了起來:“告訴你們,這些東西都是遼軍的輜重,我們搶了他們的東西,他們一定會來報復!留在寨子裡只是死路一條,有誰願意跟我一起離開,從此以搶遼軍輜重爲生的,都站出來!”
她這麼一喊,正忙着看那些搶回來東西的馬賊們都擡起頭望着他。
早先一直跟着喬威的黑瘦漢子手裡拿着一把遼軍擅長使用的直刀,揮舞了兩下,劈出“呼呼”的風聲,咧着大嘴對閻真說道:“大當家,我等做了這許多年馬賊,可從來沒像今日這般搶的過癮!還是契丹人的輜重搶着夠味道,我現在都不想去搶那些行商的東西了!”
“就是!”黑瘦漢子話音剛落,粗豪的馬賊們紛紛嬉笑着吵嚷了起來:“契丹人來了,只管跟他們幹就是!老百姓的東西我們搶得,軍隊的東西也一樣搶得!”
“好!”閻真雙手叉着腰,環視了一圈寨子裡的馬賊,對他們喊道:“所有人都拿兩套遼軍衣甲,留着路上換洗!從今日起,我等就冒充遼軍,專搶他們的輜重!”
閻真這番話,招來的是一陣帶着興奮的怪叫。
看着這些不知死活,聽說要和遼軍作對,反倒興奮起來的馬賊,楊榮真是一陣無語。
這些漢子也忒沒腦子,只要說起能搶的過癮,他們根本不管對手是誰,都會一個個興奮的像即將放到場上的鬥雞。
不過也正是因此,楊榮才覺得他有些喜歡上這些靠着搶劫爲生的馬賊。
這些人粗獷豪放,一根腸子通到底,雖然對他們不認識的人殘忍了些,可對同伴,他們卻是一心一意,完全當成兄弟來看待。
如果不是答應楊業的事情還沒有做,楊榮真有點想要留在這,和這羣馬賊一同打拼,專門做些背後與契丹人爲敵的事情。
他確實是愛着耶律休菱,也答應會回去找她,可愛情終究抵消不了民族大義!
漢人和契丹人之間的戰爭,他只能站在漢人這邊的陣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