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悽悽,一隊遼國皮室軍官兵騎着戰馬分成兩列走在街道兩側,在這隊皮室軍官兵內側,是十多名西塞軍的重甲騎兵。
走在最裡面的是楊榮和耶律齊雲。
入夜的南京城,與其他城池並沒有什麼兩樣,城內的居民此時多數都回到家中進入了夢鄉,只有少部分還在深夜中買醉的人,依然流連於街道上那些尚未打烊的酒肆之中。
一路上,楊榮和耶律齊雲都沒有說話,他們各自在想着不同的心事。
楊榮想的,是萬一蕭太后提出了他完全不能接受的要求,他該如何拒絕,纔不會與蕭太后反目。
而耶律齊雲想的,則是楊榮若是死了,他該怎樣去東京,將耶律休菱接回遼國。
到了皇宮,楊榮等人下了馬,在交出隨身的佩劍後,楊榮跟着耶律齊雲向皇宮內院走了過去。
跟隨楊榮一同前來的陳芮一隻手叉着腰,另一隻手按在佩劍的劍柄上,擰着眉頭看向夜幕中那氣勢磅礴的大遼國皇宮。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若是今天楊榮不能完好的出來,他也不會返回館驛,就在這裡和遼國人拼上一把,若是能殺到皇宮內院去,即便不能傷到遼聖宗和蕭太后,至少也能讓遼國人知道,西塞軍絕對不是他們應該招惹的!
跟着耶律齊雲一同來到文化殿,楊榮肅手立在殿外,耶律齊雲則進殿內通稟去了。
沒過多會,耶律齊雲從文化殿內走了出來,對楊榮說道:“兄弟,太后召你進去,哥哥先告辭,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多加小心,該說的話說,不該說的話,千萬不要亂說!”
向耶律齊雲點了下頭,楊榮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擡腳走進了殿內。
剛一進殿,他就發現殿內是燈火通明,大殿內的每根柱子上都掛着兩隻燭臺,而每隻燭臺上,又都點燃着六根大紅的蠟燭。
蕭太后面前的珠簾已然掀開,在滿室的燭光中,穿着明黃色錦緞華服的她,越發顯得雍容華貴。
“楊將軍想來應該還沒吃晚飯!”見楊榮進了殿內,不等他參拜,蕭太后就淡淡的對他說道:“哀家讓人備辦了一桌酒宴,菜餚簡單了一些,今晚這裡也沒有大臣前來作陪,只有哀家與將軍,還望將軍能賞哀家一些薄面,在這裡飲上一盞水酒!”
“太后賜酒,外臣豈敢不喝!”楊榮雙手抱拳,深深躬着身子,對蕭太后說道:“外臣只是不明白,太后夤夜召見外臣,有何重要的事情要向外臣交代,卻又不能讓別人知曉!”
“將軍且坐!”蕭太后並沒有回答楊榮的問題,只是款擺着腰肢,走到早在殿內擺好的一桌酒席前,對楊榮說道:“今晚哀家陪將軍喝上幾盞,你我二人只當是朋友,萬望將軍莫要拘泥!”
“外臣萬萬不敢!”蕭太后的話讓楊榮想起了柳素娘提醒的事情,心內雖還是不相信會發生那種事情,卻多少有些忐忑,連忙對蕭太后說道:“太后賜酒,外臣已是萬分惶恐,豈敢與太后同桌進食?”
“將軍莫要緊張。”已經在桌邊坐下的蕭太后一隻手拿起空杯把玩着,美目望着手中那隻空杯子,對楊榮說道:“哀家只是有些話想要親口向將軍詢問,將軍若是如此拘謹,哀家還如何問的出口?”
她這麼一說,楊榮心知違拗不得,這才謝了句恩,側身在蕭太后對面坐了。
“楊將軍!”楊榮坐下後,一個宮女站在一側,給蕭太后和他分別倒了酒,蕭太后端起酒杯,對楊榮說道:“哀家敬你一杯!”
見蕭太后如此,楊榮連忙又站了起來,雙手抱拳深深躬着身子說道:“太后如此厚待,楊榮着實惶恐,當太后一個敬字,豈不是折煞了外臣?”
淺淺的抿了一口杯中的酒,蕭太后把酒杯重新放回桌上,對楊榮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楊將軍請!”
楊榮舔了舔嘴脣,誠惶誠恐的又重新側着身坐了。
他很清楚,一國的國母親自與他坐在同一張桌上喝酒是什麼概念,若不是他這個人對遼國十分重要,能支撐起遼國的將來,那就是他的性命已經快要走到頭了。
端起酒杯,一口將杯子裡的酒喝乾,楊榮雙手放在大腿上,側身坐在那裡,連動也不敢動。
他自認不是蕭太后想要的那個能幫遼國支撐起一片天空的人,蕭太后深夜置辦酒席,還與他同桌對飲,那就只有他的命已經快要到頭了這一個選擇。
“近日大遼的臣僚們多在討論將軍!”蕭太后儀態雍容的坐在桌邊,細聲慢語的對楊榮說道:“他們中的許多人都在極力向哀家保舉將軍,想讓哀家懇請將軍留在遼國,爲我大遼國也訓出一支如同西塞軍一般剽悍的能徵之師。”
話說到這裡,蕭太后幽幽的嘆了口氣,這才接着對楊榮說道:“哀家深知將軍不會輕易變節,更不會爲了大遼國而背叛南朝!便對臣僚們說了,將軍終究不是我們大遼國的人,和談無論成功與否,都是要回到南朝去的。於是便有些臣僚向哀家提議,要把將軍永久的留在大遼國!”
在說“永久的留在大遼國”這幾個字的時候,蕭太后刻意加重了語氣,說着話,她還不忘仔細的觀察着楊榮臉上的神情。
楊榮雙手按在大腿上,額頭上已是佈滿了細密的汗珠,後脊樑上也是起了一層白毛汗。
蕭太后的話已經再明白不過,和談根本不可能有結果,她現在關心的並不是和談會進行到哪一步,她關心的,只是楊榮會不會留在遼國,幫助大遼國成就大業。
“將軍以爲哀家該如何抉擇呢?”過了好半天,楊榮始終是低着頭一句話也不說,蕭太后微微皺了皺眉頭,向他問道:“哀家該不該聽從那些臣僚的建議,把將軍永久的留在大遼國?”
“唉!”楊榮嘆了口氣,站起身朝蕭太后深深一揖說道:“既然太后已將話說的如此明瞭,外臣便不再隱瞞。外臣此番出使,接的是一個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此次定是有人從背後作梗,想要借皇帝陛下的手,將外臣除掉,就算太后不殺我,我也早晚會死!”
“哦?”楊榮的話音剛落,蕭太后臉上的表情卻有些詫異了起來,她微微擰起眉頭,向楊榮問道:“將軍如何說出這番話來?”
“外臣因爲人耿直,大宋朝廷中頗是有幾個恨外臣的人!”楊榮保持着抱拳躬身的姿勢,對蕭太后說道:“在聽聞宋遼兩國將要和談時,外臣就知道,此次定是太后設下的一個局,想要藉助和談,讓遼國大軍暫時得以休整,而大宋的軍隊,此時又不好冒着破壞和談的名聲向曹河北岸的遼軍追擊,時日久了,唐河一戰攢下的士氣必然也會懈怠下去。太后並無和談誠意,此番外臣前來,不過是如同一個跳樑小醜,在陪着太后玩遊戲而已!”
楊榮的話說到這裡,蕭太后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楊榮說出的這番話,正是她心中的真實意圖,沒想到竟是早被楊榮給看了個通透。
“外臣與遼軍在戰場上廝殺,雖不算次數很多,至少也有十幾二十次了!”微微擡起頭偷看了一眼蕭太后,見她的臉色變的有些不好,楊榮才接着對她說道:“只要有戰爭,就必定有死亡!死在外臣手中的契丹人,恐怕沒有五萬,至少也有三萬了!契丹人恨死了外臣,而我國皇帝陛下卻將外臣派到南京城來,豈不是送羊入虎口,平白的讓外臣丟了性命嗎?”
“那哀家欲留你在大遼爲官,你爲何不肯?”楊榮說完話後,蕭太后微微皺了皺眉頭,對楊榮說道:“只要你願意在大遼爲官,哀家定會讓你率領千軍萬馬,踏平南朝,將那些想要害你的人一網打盡!”
蕭太后的話說的很是有氣勢,若楊榮真的有心想要脫離大宋,一定會被這番話給感動的痛哭流涕,可他眼下和蕭太后說這些半真不假的話,爲的只是讓蕭太后放鬆警覺,只有成功的忽悠了蕭太后,他纔有機會趁機從南京城逃脫。
“外臣不敢!”說話的時候,楊榮的身子微微顫動着,對蕭太后說道:“太后想必知曉耶律休菱在東京的事,只要外臣敢脫離大宋投靠大遼,她即刻便會遭到屠戮!另外在西塞軍軍營,外臣還有幾位換帖兄弟,以及另一位紅顏知己。外臣只要稍有不臣之心,他們就都會遭受不測,即便要投靠遼國,也得外臣處置完這些事情,才能前來投靠!”
“哀家如何相信你?”蕭太后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眼神中帶着幾許疑惑的對楊榮說道:“若是你能說出個讓哀家信你的法子,過幾日第二次和談之後,哀家便會將你親自送出南京城,只等你處理完一應事務,再回到大遼國,在我大遼封王拜相,率我大遼百萬雄師直取東京踏平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