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炭頭所在的劉家莊在高陽郡的新樂城,距離郡治所在的鮮虞城足有一天的路程。
第二天一大早,劉炭頭就早早的換上了一身洗的乾淨的衣袍,懷裡揣着幾個野菜糰子,肩膀上背上一個褡褳,裡面裝了十幾張野獸皮。三嬸她們給自己的首飾,他並沒有帶上。那些首飾都是這些嬸嬸們的嫁妝,將來是得傳給兒媳的,自己又怎麼能要。
娶親自然得靠自己,不能變賣首飾,他就打算這些獸皮去城裡變賣換錢。這些野獸皮都是沒有破損的好皮子,劉家莊二十多裡面的盧家的一個管事,就好幾次想要收走。可惜這麼好的十幾張皮子,他們只肯給一個銀幣。
一個銀幣雖然現在能換到差不多三百文錢,可是這點錢又哪夠買成親要的東西。而且他的這些皮子中還有一張是豹子皮,那豹子可是他上山打獵時意外碰上的,那次他身邊沒有別人,差點就成了那豹子的腹中餐,幸好他力氣極大,摟着那豹子在地上左右打滾,最後活活的用沙鉢般大的鐵拳頭,將那豹子活活打死。
豹肉送去了統一分配糧食的上官那裡,可這皮子他卻留下了。沒有半點刀槍箭孔的豹皮,這可是值大價錢的。雖然現在物價混亂,可這樣的豹皮在早幾年沒亂之前,最少也是值十幾貫錢,相當於他燒兩年炭了。
可那盧家管事,卻仗着他們盧家是這新樂城中最大的世族,卻想要以一個銀幣,就把自己這裡連豹皮在內的十幾張皮子收了,這樣過份的事情他怎麼能答應,這可是他要拿去置辦新婚之物的。
要是換在幾年前,也許他雖然心痛,但是最後還是會答應。盧家在新樂城的地位,甚至比新樂縣城的縣令老爺還要高。盧家莊雖然稱莊,但實際上那裡房屋相連,連綿數裡之地。一千多戶人聚居在一起,全都姓盧,都是盧家宗族。這幾年河北動亂,不少地主富戶都被亂軍劫掠砍頭,可這盧家卻在盧家莊外修建了比新樂縣城還要堅固幾分的塢堡,一個個如堡寨的塢堡用高牆深溝將整個盧家莊的房屋都圍了進去,然後環環相連,最後組成了一個比縣城還要龐大堅固的盧家鎮。
盧家鎮中商鋪林立,屋舍枇櫛。
不過附近的莊戶農民,卻寧願多走十幾裡地去新樂縣城,也不會去盧家堡買賣東西。因爲盧家鎮向來喜歡以勢欺人,強買強賣。
盧家鎮是塢堡的堅固,不好盜匪也都只能望而生嘆。
當初劉炭頭他們走投無路時,也和鄉親們去盧家堡的門前求過,希望能放他們進去躲避盜匪。可盧家人卻落井下石,想入堡避匪可以,但必須是那些有田有地的附近百姓,而且入鎮前,得將地賣給盧家,而且說是賣,基本上就是白送給盧家。而沒有地想入盧家鎮的,卻得籤賣身契約,成爲盧家的奴僕,幫他們耕種那些他們巧取豪奪而來的土地。
劉炭頭曾經聽人說過,盧家莊以前也不過是一個小地主,後來家族中有人曾經在北魏朝中做過一個不小的官,致仕後吞併了附近許多的土地。後來盧家人越來越多,每將都是如這般,趁着戰亂之時,就大肆兼併周邊的土地,到如今,一躍成爲高陽郡都數一數二的世族豪強。
盧家人不住城市之中,都聚居盧家鎮中,他們修建的塢堡,比縣城還要堅固。而且歷年來,盧家總有人做官,有權有勢,就算他們在鄉里做威做福,卻從沒有人敢管。
劉炭頭獨自一人在雪地中行路,雪已經停了數天,可那厚厚的雪卻還沒有完全化掉,一腳踩上去,都是硬邦邦的冰碴子聲音。走到半個多時辰,他已經到了盧家鎮的不遠處。
遠遠一路走來,到處四處荒蕪,一片蕭殺。可唯有到了這盧家鎮的附近,卻能見到那高大堅固如一隻怪獸一般的塢鎮上空,一陣陣的炊煙裊裊,空氣中還不時能飄來一陣陣飯菜的香味。
劉炭頭聞的不由吸了幾下鼻子,暗道這盧家人可真是過的舒爽,一大早居然就有飯吃。不像他們這些莊戶人,平常都只吃兩頓。而且還都是稀的,到了冬天時,更是一天只有一頓稀飯吃。可看這盧家人,整日在塢鎮中舒適的生活着,從不用下地幹活,可卻一天三頓,頓頓吃幹,甚至聽說那盧家家主每餐還有八個菜,天天換着花樣吃,都不帶重樣的。
緊了緊腰間的草繩,劉炭頭揹着褡褳又踩着雪地繼續向前走。可剛走了不到一會,前面的路口卻突然攔斷了。
只見在那雪地中,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居然樹立了一個簡易的柵欄,上面開了一個木門。一旁有幾個長的魁梧的大漢正人人抱頭一支長矛蹲在一側的茅草亭子下面烤火。
劉炭頭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站住!”就在他就要通過那木門的時候,一聲大喝卻從背後想起。
吱吱吱的腳步聲從那茅草屋裡走了過來,劉炭頭站在那裡,回頭打量着這個大漢。他認識這人,盧家鎮中盧管事手下的一個家丁,聽人叫他王頭。
王頭走過來上下打量了幾眼劉炭頭,“哎呦,這不是以前給咱們府上送炭的劉炭頭麼。怎麼的最近幾年都沒見你送炭,大夥還以爲你已經被那些亂民給煮着吃了呢。上次劉管事說你小子還活着,我還有些不相信呢,怎麼,今天要來給府上送炭麼?”
劉炭頭眉頭皺了皺,以前他燒炭,那些炭都是送到盧家。燒了十幾年炭,他到頭來都還是光棍一條,一點家底都沒攢下,要不是他常能打點獵物,只怕溫飽都維持不了。以往面對盧家,他從沒敢反抗過,可是今天,他卻感覺到自己心裡有些變化。
也許是因爲聽說如今朝廷對那些世族豪強,也沒有什麼太優待,反而對他們這些普通百姓十分好,讓他心中總有了點靠山的感覺吧。
“多承王頭記掛,我現在已經沒有再燒炭了,朝廷新分了幾十畝地給我,往後就種地了。今日是要去郡城辦事,剛纔只顧着走路,沒看到王頭你們。”劉炭頭平靜的道。
王頭也沒怎麼爲難他,“那你去吧,不過家主下了新規定,以後路過這條路,不管來去,一次都得交五文錢過路費,如果還帶有貨物,那還得收什一貨稅。我看你褡褳裡好像是皮子啊,老哥就給你一個面子,你從裡面拿兩張皮子交上來就行了,我就不收你那五文錢過路稅了。”
劉炭頭有些懵住了,這路都有幾百年的歷史了,這麼多年大家都從這過,怎麼今天居然還過一次要收五文錢,這算什麼道理。而且收自己皮子,這就更不合王法了。只聽說過入城時,城門前收入城銳,可按貨物也只是收一點點錢,哪有這般收什一稅的,這還有王法嗎?
劉炭頭壓制住心頭的火氣,微笑着道,“王頭,實不瞞你,小的已經和張家五叔家的姑娘定了親,馬上就要成親了。這纔拿這皮子想去郡城算錢,置辦點成親物件,還請王頭高擡貴手,等回來時,我給王頭和幾位哥哥帶上兩罈好酒,你看可行。”
王頭雖是盧家人,但卻也算是一個還不錯的人,平時也並不仗勢欺人,有時還會能幫鄉親們就幫一把。聽到劉炭頭的話,王頭伸出拳頭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笑道,“那張家姑娘我也見過,你小子倒是走了狗屎運了。等日子定好了,我可是要去討幾杯喜酒喝。過去吧,早去早回,提醒你小子一聲,這段時間可能會有些不太平。”
劉炭頭點點頭,正要起步,卻聽的身後又傳來一陣腳步聲,“你個狗日的王老大,大家都等着你喝酒呢,和誰在那磨唧,不會是想耍賴吧。”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響起,劉炭頭立即感覺要壞。果然,來的正是盧家的盧管事,他一見揹着獸皮的劉炭頭,眼睛頓時冒光。最近盧家老家主的壽辰快到了,他一直想找件拿的出手的禮物,可一直沒找到。上次在劉家莊看到過一次那豹皮,他就看上了。結果那劉炭頭打死了一頭豹子,居然連膽子也變大了。根本不賣,當時顧忌着劉家莊人多,他也沒敢強奪。
這幾天他正謀劃着怎麼着再去一次劉家莊,把那豹皮奪過來。卻沒曾想,家主因朝廷的均田令和借糧令,弄的火氣大發。被朝廷強行回購掉了許多田地和糧食的家主肉疼的不得了。這幾天在盧家莊周邊路上四處設崗,收過路費和貨物稅。他也被派來了這個崗上,一時倒不得空。
卻沒有想到,今日這劉炭頭卻自己送上門來了,而且居然連那豹子皮也就在他的褡褳之中,這倒是省了他的許多麻煩了。
盧管事三角眼一轉,奸笑道,“劉炭頭,過路費一次五銅,這些皮子我看都是上好皮子啊,我就折算爲一百貫好了,什一收稅,你再交一萬文就可以走了。快點交錢,老哥我可還等着回去喝酒呢,這融雪天的,在外面凍死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