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搖了搖手,“戰爭非一城一池之得失,戰爭打的是國力。我大隋打高句麗,靠的就是強盛的國力,當以堂堂正正之師擊敗高句麗。一城一池,先棄守也不是什麼大事,再說了,如今大軍沒有糧草,繼續留在這,非上策也。此事朕已決定,你就不要多說了。”
楊廣幾句話就已經把事情決定了下來,大隋第三次徵高句麗也就此結束。所有的將領們都去匆匆準備,傳令的傳令,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再過兩個時辰,等到晚上三更一到,三軍數十萬大軍和幾十萬民夫就將靜悄悄的偷偷跑路。
陳克復勸了兩句也就不再說什麼了,反正隋朝要亡他也攔不住,只是做爲一個軍人看到這樣的事情還有些無法裝作看不見。既然楊廣要走,他倒覺得自己可以留下來,而且楊廣這次居然連大營都不撥,甚至各種器械物資也都扔下來。
如果他留下來,那麼這些東西也就是他的了,這可是幾十萬大軍的器械物資,特別是那些各種大型器械,那可是這個時代的重武器啊。
只是陳克復一時也不知道要怎麼開口,破軍營雖然是精銳,可是卻也是皇帝身邊的親軍,皇帝走了,他們肯定也得走的。正當他不知道要怎麼說的時候,旁邊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卻響了起來。
“陛下,難道我大隋勞師遠征數次,這次又要這樣結束了嗎?那遼東城就是放到中原那也是一等一的堅城,比之長安洛陽也不差多少。這樣的堅城,我們這次數十萬大軍圍攻月餘,死傷無數,如今城破在即,陛下卻要班師,而且還要馬上就走,連糧草器械也不顧。陛下,這些東西我們棄之如破履,可是如果被高句麗人得去,卻將是殺害我中原男兒的兇器啊。”
陳克復一看,原本一直盤腿坐在他旁邊沒有說話的老爺子李奔雷此時滿臉脹紅,站在那裡嘴脣都有些發抖,其聲悲慘,眼淚都已經流了下來。
“陛下,三徵高句麗,我大隋已經死傷百萬,陛下可知,那遼狗在平壤城下,撿拾我大隋男兒白骨築成京觀?那累累白骨足有十多萬具,皆是我中原好男兒,那裡面也有臣的兒子,孫子。如今就算戰死,卻依然得被高句麗人侮辱,被撿出築成京觀,被高句麗人觀賞,甚至是有路過的高句麗男子常在那撒尿。”
“陛下,那些也是您的子民,他們都是受您的召喚來到這千里之外的遼東,他們拋家棄子,就連死後都不能落葉歸根,還土都入不了。如今遼東城城破在即,陛下卻要放棄,難道陛下還想明年讓更多的我中原男兒倒在這遼東城下嗎?難道陛下還想讓更多我中原男兒的屍骨被遼人築成京觀,供他們賞玩、侮辱嗎?”
李奔雷老爺子一邊流着淚向楊廣勸說着,一邊不停的磕着頭,咚咚咚的嗑着,沒一會頭就磕出了血,血流滿面,和着淚水一起流下。
陳克復也有些呆住了,他沒有想到這位已經年過六十的花白頭髮的老爺子還有如此忠烈的一面,看着他跪在地上一邊猛嗑頭頭,一邊去楊廣不要退兵,陳克復感覺心像是被一刀一刀割着一樣,異常揪心。
雖然他也爲那些死在遼東的士兵們有些不值,雖然他也爲那些死後還要被遼人撿去做了京觀的戰士們感到屈辱,感到憤怒,但是他從沒有想過以這樣的一種方式來向楊廣請求。
他想的更多的是,保全自己。甚至他剛剛還在想着,怎麼藉着這機會來壯大自己,可是現在他覺得和老爺子站在一起,特別的渺小、幼稚。甚至他覺得自己有些懦弱,沒有軍人的熱血。
陳克復趕忙也一起跪下,拉着李老爺子道,“陛下如何會不知道這些事情呢,只是陛下心中裝的是全天下,陛下知道遼人用我大隋將士的屍骨築京觀一樣憤怒,只是陛下沒有把這種感覺表露出來罷了。陛下又何嘗不知道現在放棄遼東明年還會死很多人,可是陛下也是爲了早日回到中原平亂。”
“中原不平,任楊逆亂下去,那中原更將遭受糜爛,會有更多的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今日遼人對我們做過的,來日陛下會爲那些將士們討回一個公道的。李將軍,你也是一位久經沙場的老將了。難道不明白戰術與戰略嗎?陛下的心思你又何必暗自猜度,那又豈是你我這樣的粗鄙軍人所以猜到的。李大人,快向陛下請罪,我們一會還得回去準備收拾東西撤退呢。”
陳克復知道楊廣是一個好面子的人,老爺子剛纔的那番話可是十分無禮,雖然說的都是對的。但是對皇帝說這樣的話,那無疑是不合適的,而且那個皇帝還是楊廣,那就更不合適了。
本來楊廣就是逃跑說成凱旋,大家心照不宣幫皇帝留個面子也就是了,現在你這樣一條條的數落出來,你讓楊廣的面子往哪放,這要是萬一生起氣來,這不是找死嘛。
和李老爺子在一起這麼久了,陳克復是真心把李奔雷當成自己的爺爺看待的。這樣的一位沙場老將,在沙場上失去了自己的三個兒子兩個孫子,陳克復實在不願意看到他爲國流血再流淚。
楊廣的眼睛睜的大大的,臉色陰沉的嚇人,比之剛纔得到楊玄感叛亂消息時還要嚇人。本來這次楊玄感叛亂已經讓這位自栩文治武功天下無雙的皇帝,十分下不來臺。現在倒好,一個小小的四品郎將,居然敢在這樣的時候,當衆指責他的不是。甚至隱隱在罵他了,難道他楊廣已經到了一個任何人都可以背叛他,指責他的地步了?
剛剛一個楊玄感拉着李密叛了,那都是帝國的貴族,如今更好,一個小小的將軍也敢來當衆指責他。這樣下去,他這個皇帝還有何威嚴,他的天子之尊將要放到哪去。以後天下人是不是要有樣學樣,每個人都敢來指責他兩句,甚至連個庶民百姓也敢說他壞話?
陳克復轉着彎的拍了一通楊廣的馬屁,發現楊廣依然是黑着臉,也知道這次的事情鬧大了。在扶老爺子時一記手刀敲在他的脖頸上,將他敲暈了過去。
陳克復跪在地上裝着很惶恐的道,“陛下,是臣管教不力,讓下屬說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話。不過李將軍今天精神有些恍惚,怕是在戰場上觀陣之時,觸動了往事,想起了他那爲國爭戰而死在遼東的三個兒子和兩個孫子。李將軍爲大隋爭戰一生,從無二話,如今白髮早生,卻白髮人送了黑髮了。一家三代,俱爲國效力,甚至除了老爺子全都爲國捐軀,這是何等的滿門忠烈啊。這樣的臣子是陛下最忠心的臣子啊,陛下。”
楊廣泠笑着道,“忠心,忠心到目無君上,忠心到可以當面指責朕嗎?是不是以後全天下的人見到朕就罵朕幾句,才能表示忠心?”
“陛下,李將軍的以他的六十餘年的所作所爲向天下人表明了他的忠心,更是以他的全家男兒向陛下表明瞭他的忠心。李將軍是擔心以後別人會對陛下今天的所爲有所非議,所以才冒然的說出了那些話,雖然方式不對,但是一顆心卻是忠於陛下的。李將軍完全是爲了維護陛下的天威啊,請陛下明鑑。”
陳克復也不知道要怎麼說了,這個事情怎麼說也是老爺子處理的不對,除非他面前的皇帝是一位十分開明的皇帝。
裴蘊陰着一張臉一直站在旁邊看着這裡,對於他來說,眼前無疑就是一個好機會。他之前一直不出聲,就是覺得如果他出手,那麼論罪也不過是李奔雷的罪,陳克復雖然是李奔雷的上司,但是以他如今在皇帝面前的寵幸,是不可能拿這件事情找他麻煩的。
現在好了,他等了這麼久,陳克復果然還是嫩了點,遇上這次的事情居然不能明白棄卒保車的道理,居然一頭就跳了進來。
裴蘊等的就是現在的這個機會,對付一個小小的李奔雷,他都懶得出手,但如果是他一直看不順眼的陳克復卻很有必要的。有道是欺老莫欺少,李奔雷不過是一個沒什麼根基的老頭,這樣的人對他們沒什麼威脅。他這樣的人,既然已經欺了少了,那就一定會想辦法將對手完全打趴下。
但是陳克復可就不同了,他們之前因爲一點點事情如今關係已經越來越差,而且陳克復如今也越升越快,已經讓他嚴重的感覺到了威脅。對於這樣的威脅,自然是越早處理掉越好,對於政治對手,他可是從來不會手軟。特別是當年他曾經也是南陳的官員,可是極不受待見,對於南陳皇室,他只有恨。
裴蘊眯着眼睛站了出來,“陛下,李奔雷欺君惘上,按律當斬,陳克復做爲他的上司,不但負有管教不力之責,而且現在還幫着包庇開託,甚至一起幫着欺君惘上,當按律同罰。不如此,無以教天下,綱紀倫常,又豈能是他們所能蔑視的。請陛下降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