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義臣盯着輿圖,問道:“尚德也這麼看?”尚德是杜續的字,杜續在楊義臣軍中做幕僚已經二十多年了,說話自是沒有忌諱。
對於鄧暠這次表現出來的反常情緒,楊義臣早就有所察覺。他沒想到,杜續也看出了端倪。
杜續點點頭,他指着柳城郡位置,開口道:“柳城郡臨近契丹和高句麗、五部奚,鄧暠又久爲邊將,勢力盤根錯節,恐怕早已不是當年上大將軍帳下那個視死如歸的先鋒大將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杜續的目光在賀若懷心和尉遲封的身上稍作停留。
賀若懷心心中瞭然,杜續這句話,未嘗沒有暗中警告的意思。
鄧暠當年也是楊義臣帳下愛將,沒有楊義臣的舉薦,憑藉鄧暠的出身,想要做到一郡之守,恐怕無異於癡人說夢。
“唉,權力和慾望真是個好東西啊。”楊義臣長嘆一聲。
這次見到鄧暠,他言語之間,三句不離高句麗,或許其私底下與高句麗和契丹的關係不一般。按說,當時的一些邊將趁着自己鎮守邊地的機會,與周邊遊牧民族,有一些私底下的往來,甚至做一些違背國法的事情,也不是什麼大事。但是,利益歸利益,若是爲了自己的私利,而不顧朝廷的體面和國家的利益,那問題可就嚴重了。
尉遲封看見楊義臣臉上露出疲憊之色,低聲道:“據我們留在柳城的探子彙報,鄧太守私下裡與高句麗有軍馬和兵器交易。”
馬匹和兵器一向是朝廷管制極嚴的東西,處罰也極嚴厲。朝廷中不乏邊將因爲私販軍馬,私販兵器,丟官丟命的人在,楊義臣沒想到,鄧暠居然也走上了這麼一條不歸路。
不過,在他認爲,鄧暠的問題比想象中的更爲嚴重。
楊義臣搖搖頭,說道:“事情沒那麼簡單,我看鄧暠,恐怕不僅僅是販賣財貨的問題,他或許已經成爲高句麗人的奴才了。”
楊義臣這句話說出來,不僅杜續嚇了一大跳,就連一旁的尉遲封也皺緊了眉頭。
賀若懷心則臉上神情不變。
“上大將軍的意思是,鄧府君暗中投靠了高句麗?”杜續的語氣中充滿了驚訝。
“有這個可能,上次九軍渡遼,軍情泄露,我就懷疑軍中有內奸。不過事情緊急,又無從查起,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現在看來,問題多半出在我們自己身上。”楊義臣想起第一次東征的事情,眼神中露出幾分危險的光芒。
“主子,卑職這就去砍了他的狗頭!”尉遲封早已經按捺不住,他生平最討厭叛國叛家之人,此時聽到鄧暠身上有疑點,一向穩重的他也不由得心生憤怒。
說着,急匆匆就要轉身。
楊義臣朗聲道:“回來,沒有根據的事情,你一向穩重,怎麼也這般沉不住氣!”
楊義臣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威嚴極強,尉遲封只得悻悻而回。
“可是,主子,若果真如主子所懷疑,那我們豈不是又要再一次陷入不利的境地。”尉遲封是軍人,明白情報在戰場上的重要作用。可以說,對軍情的瞭解程度,直接決定了戰爭的勝負。
“不急,有些事,需要多看看才能瞭解其中的真假。鄧暠這個人,在我帳下多年,他什麼脾性,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老奸巨猾,做事滴水不漏,而且善於掩藏,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動他。”
他顯然不想在繼續這個話題,他站起來,握着手中的劍,然後看向尉遲封和賀若懷心。道:“第一次征討高句麗,兵分水路兩道,方向沒有問題,主要的問題在陛下的指揮上,太過掣肘。這一次陛下詔我夜談,聽陛下的意思,依然要兵分兩路,你們倒是說說,若我要提領其中一軍,該作何打算,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賀若懷心聽到楊義臣這麼問,不由得想起歷史上第二次征伐高句麗,楊義臣與宇文述兩人率領其中一路偏師,渡過鴨綠江,直趨平壤城。只不過,後來楊玄感叛亂,兩人便不得不班師回朝,師勞無功。
杜續率先說道:“上大將軍,莫非陛下仍有意讓將軍與宇文述共領一軍?”
上大將軍楊義臣與大將軍宇文述有矛盾,朝野盡知,尤其是在第一次征討高句麗的作戰中,兩人就因爲一些不知名的事情而貽誤戰機,導致慘敗。
賀若懷心雖然不知道隋煬帝是出於什麼心理,硬要將兩人綁在一塊,可從結果來看,這是一步臭的不能再臭的棋。
楊義臣沒有說話,而是目光盯在鴨綠水邊,問道:“懷心啊,你來說一說你的意見?”
賀若懷心心中微動,他本來也沒想到楊義臣和自己的父親之間關係不一般,無論如何,能得到楊義臣的臂助,便是自己的機會。
此時沒有再藏拙的道理。
於是向前一步,俯視着地上的輿圖,開口說道:“楊叔叔,第一次九軍之敗,侄兒也略有耳聞,侄兒認爲,失敗的原因不在其他,而在於輕敵所致。況且遼東城以東,山脈縱橫,高句麗花費了百多年的時間,在遼東郡故地,構建了嚴密的山城體系。因此,要想徹底擊敗高句麗,不能總想着畢其功於一役。”
賀若懷心的意思很簡單,攻打高句麗是一場持久戰,是急不得的。
他看了一眼楊義臣,看他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纔敢繼續說下去。畢竟賀若懷心這些話說的過於大膽,直指出第一次征討高句麗失敗的原因,作爲事件的親歷者,楊義臣心裡怎麼想,賀若懷心也拿不準。
就連尉遲封都看了楊義臣一眼。
杜續則顯得輕鬆多了,臉上反而多了幾分笑意。
“你繼續說。”或許是看出賀若懷心的擔憂,楊義臣慢悠悠的說了一句。他不是心胸狹窄之人,敗了就是敗了,他既然能坐到這個位置,自然有着包容一切的心胸。
賀若懷心點點頭,說道:“以往分兵之時,除了海道一路,路上大軍的行軍路線多選擇北道,而問題在於遼東城扼守其中咽喉。攻破遼東城也就罷了,若遼東城不破,勝則成爲孤軍,敗則後路被堵,實在是毫無生路的死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