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遼東,遼水邊上的通定鎮渡口,三十萬大軍連營百里,旌旗滿天,人喊馬嘶,喧囂的聲浪在五十里之外都能感受得到。寬闊的遼水似乎也被這支規模巨大的軍隊所震驚,奔騰的速度都比往年的八月要慢了不少,水上已經架起了上百座浮橋,只待遼水西邊的主帥一聲令下,三十萬大軍就將殺過遼水,以不可阻擋之勢將高句麗的遼東之地淹沒。
在這百里的連營裡,設在通定鎮邊的一座大營顯得格外的氣派,不僅方圓三裡,比尋常的兵營要大上了一圈,而且騎着高頭大馬,披甲蒙面的龍騎禁衛在營地四周逡巡,營地四周星羅棋佈的崗樓上,肩膀明顯比普通士兵們寬出許多的神箭手們警惕地注視着遠方,而在營地正中的一面大帳邊,一杆七八丈高的旗杆上,四五尺見方的大旗迎風飄揚,旗上寫着一個大大的“帥”字。
這個大營正是漢王楊諒的行營所在,也是這次征討高句麗的遼東軍的大營,與營帳外熱火朝天的情形不同,營帳裡卻只有五六個高級將領和幕僚在,而這幫人正分成兩撥,面紅耳赤,七嘴八舌地爭吵着,營帳裡不象是議事的場所,但象是一個菜市場。
站在左手邊謀士行列裡第一位的乃是一個四十多歲,花白頭髮,臉上的皺紋密佈,雙目如電的文官,中等身材,一襲青衫,神容平靜,正是當今漢王楊諒的首席謀臣,漢王府諮議參軍王頍。
而站在王?身邊的。則是一位鬚眉如雪。身材魁梧。全身披掛的紅臉老將,歲月的風霜已經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刀刀印記,他雙眼看天,眉宇間盡是一股桀驁不馴之色,正是傳說中的南朝第一猛將,蕭摩訶,今年已經六十有六了。
與這兩位對面而立的,則是隋朝關隴軍功大將集團中的兩位重量級人物。都是全副武裝,一個是身材高大魁梧,黑臉長髯的王世積,另一位則是個子瘦高,看起來頗有儒將風度的上大將軍於仲文。
兩邊涇渭分明地分成了兩撥,都對着對面怒目而視,王頍站出行列,對着二十六七歲,一身黃衣的楊諒拱手道:“大王,不可再猶豫了。現在我軍糧道已斷,高僕射看來並不想我等建功立業。現在全軍的存糧只夠吃兩個月,若是強行渡過遼水進軍,只怕會在遼東遭遇高句麗主力,無法速勝,到時候進不得進,退不得退,必定全軍士氣崩潰,不戰自潰。”
蕭摩訶也附和道:“對啊,漢王,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我們這回是兵馬已動,糧草未行,這仗根本沒法打了,渡過遼水後就進入了高句麗國界,這些天的探報已經證實了高句麗的十五萬大軍已經渡過鴨綠水,現在應該進到安市城一線,如果我軍繼續進軍,十天左右就會與敵相遇,到時候敵前退兵,就難了!”
王世積重重地“哼”了一聲:“大王,這時候就是看咱們的決心了,朝廷組織這三十萬大軍,是何等地不易,我們從涿郡出發,千里而來,都到了遼水邊上了,卻因爲後勤糧草的一點小小困難,就想着打退堂鼓,這樣對得起皇上對我們的重託嗎?”
於仲文也痛心疾首地搖着頭:“是啊,大王,這次皇上以兵權相授,就是對您的信任與支持,想當年滅南陳之戰,我大隋上下籌劃數年,最後也不過出動五十萬人,這次徵高句麗,半年的時間咱們就湊出了三十多萬大軍,萊州那裡的水師六萬人早在兩個月前就渡海出發了,算上時日這會兒說不定都已經攻到平壤城下,這種情況下我們要是撤軍,不要說對不起皇上,就連那蹈海而去的六萬將士,我們也無顏面對啊!”
蕭摩訶厲聲道:“於將軍,如果渡海的部隊現在已經成功登陸,高句麗怎麼可能還能以十五萬的大軍傾國來援,與我爭奪遼東?一定是他們未能成功登陸,現在我軍要面對高句麗的全國主力,十五萬敵軍加上遼東的四五萬守軍,以逸待勞,實力已經不在我軍之下,而且敵軍是主場作戰,可以選擇堅壁清野的打法,待我軍師老兵後再以精兵決戰,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想退都是不可能了!”
王世積冷笑道:“我聽說過,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蕭將軍,你是不是平陳之戰丟掉了所有的銳氣?如果你不敢打,就請你帶着兩萬人在後面幫我們看守糧道,好好看看我等大隋虎賁高歌猛進便是!”
蕭摩訶本就不是非常擅於言辭,這一下給揭了老底,氣得臉紅脖子粗,手一下子按到了寶劍上,喝道:“你再說一遍?!”
楊諒猛地一拍面前的大案,“蹭”地一下彈了起來:“你們眼裡還有沒有孤這個主帥,當孤是擺設嗎?”
這一下吼起了點作用,四人的頭腦稍稍清醒了點,各自行禮退下,而蕭摩訶和王世積則恨恨地扭頭他顧,不看對方。
王頍緩了緩,再次拱手道:“大王,非是我等畏敵退卻,實在是現在戰機已失,上個月遼西整整下了一個月的暴雨,我大軍寸步難行,一個月才從營州走到了遼水,不到五百里的距離,而涿郡離這裡,兩千裡的地,兩個月了,後勤補給一直都送不上,現在敵軍已經完全掌握了我軍的動向,大軍迅速來援,我軍迅速攻下遼東城或者是安市城,據城反擊敵軍援軍的計劃已經破產,大王,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現在撤軍,還可保一個不敗之局。”
於仲文厲聲道:“王參軍,我們這次出征可是奉了聖命的,就算不能破國擒君,一舉消滅高句麗,至少也要奪取高句麗的遼東之地,現在已經到了遼水,你卻說要撤軍,這算是怎麼回事?事後我們怎麼回覆皇上?就說軍糧不濟?就說敵軍大軍來援?打都不打一仗就撤,我大隋鐵軍一往無前,沒有這麼窩囊過!”
王頍搖了搖頭:“於將軍,大隋鐵軍也不是沒條件也要硬來,就如開皇三年,本來大隋準備南征陳國,可是北方突厥入侵,還不是不得已放棄了計劃,把已經到了長江邊上的大軍全部召回,抵擋突厥人的進攻了嗎?我們都是將帥,不能只由着自己的性子硬來。
再說了,我們一路行來,聽的都是突厥大軍集結,動向不明的軍報,萬一我軍與高句麗軍相持,突厥人趁機偷襲我軍後方,到時候怎麼辦?前有高句麗虎,後有突厥狼,那時候我軍進退失據,只怕將會死無葬身之地!”
王世積冷冷地說道:“王參軍,你的擔心太多餘了,高僕射現在還在涿郡繼續集結援軍和糧草,我軍幷州的邊塞精銳也沒有動,營州與突厥隔着大沙漠,敵軍沒這麼容易來襲的,防守營州的大將韋世衝深通兵法,李景將軍也帶了三萬精兵留守,我軍後路當可無虞,實在不行,高僕射的援軍也會守住後路。”
於仲文哈哈一笑:“王柱國所言極是,王參軍可不要忘了,高僕射乃是天下的名將,這輩子掛帥出征還從沒有輸過,現在高僕射沒有任何要我軍撤退的命令,我們又怎麼可以後退呢?
如果王參軍擔心糧草不足,那我願意率精兵五萬爲前部,帶三個月的軍糧,先行渡過遼水,不是我老於誇海口,只憑五萬精銳,足夠擊垮高句麗的十五萬大軍,拿下遼東城,到時候王參軍等着糧草和援軍到了以後,再來接應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