爨進此話一出,如同在沸水裡丟了一塊巨石,讓在座的各部首領們一個個又都嚷嚷了開來,爨翫一看勢頭又不對,趕緊出聲把還沒有起來的議論又給壓了下去,沉聲道:“大鬼主,現在各位首領都已經帶兵來了這裡,而隋軍離這裡不過一兩天的路程,現在這寨子裡還有各地逃難進來的十幾萬人,你要我們現在撤,怎麼撤,往哪兒撤?”
爨翫的話擲地有聲,配合着他嚴厲的表情和凜然的氣勢,震得衆人啞口無言,而爨進吞了一口口水,喉結一動,說道:“這個麼,自然是我們的戰士們主動出擊,在這平原上是沒法跟隋軍的鐵甲大軍正面對抗的,只有按我們南人的老習慣,進山林,到處伏擊他們,這纔有希望。”
爨翫冷笑道:“伏擊?你以爲隋軍是傻子嗎,這次他們的帶兵大將可是打過突厥,平過江南的名將史萬歲,深通兵法,大概大鬼主還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行軍的吧。來,蒙首領,你來跟大家說說前兩天的伏擊戰裡,你親眼見到的隋軍。”
一個身材高大,膚色黝黑,在一衆矮小的酋長們面前顯得鶴立雞羣,包着頭巾,穿了一身短袖布衣,肌肉發達,嘴上兩抹勾須的中年人站了出來,正是大理一帶蒙舍川的蒙詔部落首領蒙舍龍。
在寧州各地,散佈着大大小小的蠻夷部落,以曲靖和滇池一帶爲核心的西爨白蠻,還有以曲靖和州,彌勒川爲中心的東爨烏蠻。白蠻和烏蠻是以穿的衣服來劃分。烏蠻婦人著黑色衣。衣長曳地;白蠻婦人著白色衣,長不過膝。
烏蠻多有牛羊,無布帛,男女都用牛羊皮作衣服。無拜跪的禮節。有些語言要經過四次翻譯,才與漢語相通。烏蠻是以牧畜爲業、不知耕織、很少同漢人接觸的落後族。白蠻大姓爨氏,自蜀漢以來,歷朝有人作本地長官,白蠻文字與漢族同。語言相近,耕田養蠶,也同漢人。
自從爨震接掌了烏蠻爲主的東爨地區後,東西兩爨的分化就變得更加明顯,這次爨翫作亂被圍攻,到目前爲止身爲親兄弟的爨震都沒有派兵援救。
倒是處於西洱河(今大理洱海)一帶的六詔部落,卻是幫爨翫當了第一波替死鬼,從蜻蛉川到大小勃弄一帶,這六個部落的戰士據寨憑險死守,被打得慘不忍睹。而這蒙舍龍,就是其中的一個蒙詔部的部落首領。
蒙詔部落本是在哀牢(今雲南保山)一帶。在當地與本地部落相互攻殺,混不下去後才舉族遷移到了西洱河的蒙舍川定居,成爲這裡六詔(詔是部落聯盟的意思)的一員,由於其在六詔裡的最南邊一個,又被稱爲南詔部落。
這六詔部落跟爨氏的本部離得遠,倒是離漢人的地區最近,這次史萬歲進軍,這六部也是首當其衝,雖然沿途一路頑抗,但根本無法抵擋史萬歲軍進軍的步伐,蒙舍龍昨天夜裡剛來味縣,就是來求救兵的。
蒙舍龍站出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道:“大酋長,您是我們整個白族的大酋長,可不能扔下我們六詔部落不管啊,你們現在可以遁入山林,可是我們的部落已經全給隋軍佔了,我們的寨子給隋軍燒了,我們的族人正在給隋人做牛做馬,要是大家不聯合起來打一仗,那我們六詔部落就完啦。
大家今天能坐在這裡議事,就是因爲我們六詔部落一路沿途的抵抗,這才延緩了隋人進軍的速度,現在也是你們回報我們的時候了,看在同族的份上,我蒙舍龍求求大家發兵一戰吧!”蒙舍龍說着說着,自己都熱淚盈眶,連連地向爨翫磕頭不止。
爨翫還未開口,爨進倒是搶先問道:“蒙首領,你說你們一路抵抗,請問你們是如何抵抗的,隋軍從成都開拔,到這裡才一個月的時間,我覺得好象你們一點也沒有擋住人家的行軍腳步啊。”
蒙舍龍的臉微微一紅,回道:“隋軍兇猛,我們一路之上都是在險要之處紮寨防守,兩邊的樹林裡也有伏兵,可是隋軍根本不上來和我們肉搏,全是離寨子有一百步的距離就開始放箭。
他們把大車擋在兩邊,豎上盾牌以防我們兩邊樹林中的伏兵,還有戟士持槊防守兩側,而正面則派出弓手和弩手對着我們的寨子猛射,我們的吹箭只能射十幾步,他們可以在我們的射程之外放箭,我們根本沒法守啊。
只要柵欄邊的戰士一向後撤,他們就用長槊兵在刀牌手的掩護下,上前把柵欄給推倒,然後繼續前進,我們的戰士幾次想衝上去肉搏,離人還有幾十步就全給射得死傷慘重,只能退回。”
爨進的眉頭皺了皺:“這一路又不是平坦的大道,你們就算險要處的寨子無法防守,就不能用些東西堵住道路,或者是夜襲敵營嗎?我不相信這些隋人可以晚上都不睡覺的。”
蒙舍龍哭喪着臉,說道:“隋軍每天晚上都是紮營,用輜重車把四周圍住,上面有哨兵衛士值勤,營內遍佈火把,把周圍照得一片通明,而且隋人很壞,紮營的時候都是把四周方圓兩百步內的樹木全部砍光,我們的戰士根本無法接近。
蒙嶲詔的詔主蒙巴薩,就是六天前的夜襲時戰死的,大鬼主,你是沒有跟他們交過手,不知道這些隋人的厲害啊,戰士們不是不拼命,但給他們的弩矢箭雨一輪攻擊,幾百人能衝到他們車陣前的不到幾十,再給他們的長槊一刺,幾乎殺不到人就全死了。”
爨進嘆了口氣:“現在已經到七月了,這麼熱的天,隋軍又是在密林中紮營,難道你們就不能想想什麼火攻,在水中放毒,這些手段不是我們南人對付中原軍隊的傳統招數嗎?”
蒙舍龍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奈:“隋人對這些防範嚴密,而且雖然是用木頭紮營立柵,但是大車外都用沾了水的熟牛皮套着,我們也丟過火把,根本不能着火,至於水源,他們都是用車搭着佔領過地方的水向前進,那些水是乾淨的。
而我們下了毒的泉眼,他們也都處理過,因爲都是活泉眼,兩三天後水又都可以用了,隋人一路之上每隔幾十裡的泉眼處就會分兵守護後路,一處留個千餘人,我們也試着襲擊過這些地方,同樣是無法攻下。”
蒙舍龍的這些話比剛纔爨進的那些話還要嚇人,前方那可怕的戰況隨着他的話浮現在了每個人的眼前,那些象爨進一樣本就不太想打的首領們已經紛紛交頭結耳,開始商量着怎麼撤退了,而即使剛纔也跟着爨歸一起喊打喊殺的主戰派們,也都紛紛默然不語,畢竟爨氏白蠻地區,跟中原軍隊已經有幾百年沒正式打過了,和自己同根同源的西洱河六詔給打得如此之慘,換了自己也未必能好到哪裡去。
爨翫一看勢頭不對,擺了擺手,說道:“蒙詔主,那依你看來,我們該怎麼辦,你們這些天來損失多少人了?現在來這裡的還有多少戰士?”
蒙舍龍連忙說道:“這次我們六詔部落,戰死了三個詔主,還有兩個也是重傷,就我一個是好的,加起來六千多戰士,死了兩千多,傷了兩千多,還能作戰的有一千多人,全撤到這裡了。現在我們白族在這裡有七八萬人,依我看也不用在叢林裡跟隋軍捉迷藏了,就在這裡正面打一仗,人多了總能贏的。”
一個粗渾的聲音大咧咧地從門外響起:“大家不用擔心,有我在,管教隋軍有來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