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孝諧的腦子“轟”地一聲,整個人都給雷得外焦裡嫩地,先是不信地搖着頭,然後突然間吼了出來:“不,我不去嶺南!死也不去!”
在這個時代所有人的眼裡,嶺南不僅是荒涼邊遠的蠻荒之地,更是因爲那可怕的瘴癘,以及各種毒蟲猛獸,被人視作九死一生的地方,皇甫孝諧曾經兩次跟王世積大軍南下嶺南平叛,還沒翻越五嶺,走到湘州南部就大面積地遭遇瘴氣,根本無法前進,而皇甫孝諧本人也曾感染過瘴氣,得了瘧疾,打擺子足足打了一個多月,差點連命也丟在那裡了。
所以皇甫孝諧對於嶺南幾乎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式的恐懼,就是給他每天吃一千顆荔枝,他也不願意在嶺南呆上哪怕一天,有蒼蠅那麼大的蚊子,悶熱潮溼讓人透不過氣的氣候,山林間那些揮之不去的可怕白瘴,都成了他記憶深處一生也不願意回憶的東西,聽說要給流放去嶺南,他恨不得現在就去死。
王世充微微一笑:“皇甫將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嶺南是艱苦了一點,但也不是說有去無回啊,總比在這裡一刀砍了要來得好吧。再說了,你也知道我是去過嶺南的,不也沒事嗎?回來後就升到五品儀同了,聽我的話,在那裡忍個一兩年,等皇上消了氣,肯定還會把你召回的。”
皇甫孝諧拼命地搖着頭:“不,王員外,我求求你了。能不能再幫忙想想辦法。除了嶺南。哪裡都行!幽州,營州,河湟,閩越,哪怕讓我現在就出塞,常駐關外當小兵都可以,就是別讓我去嶺南啊!”
王世充的臉色一沉:“皇甫將軍,這可不是做生意。可以討價還價,我王世充也不是經辦此案的官員,能決定你的去向,我只是花了點錢上下打點了一下,請辦案的官員能高擡貴手,網開一面,留你一條命,至於對你怎麼個處罰,是朝廷律法定的,我又怎麼可能更改?
實話告訴你吧。皇甫將軍,讓你去嶺南是皇上的旨意。他老人家一直很關心你這案子。今天下午大理寺的楊長官得了你的供狀後親自面呈他老人家,他本意是想把你給斬了,以謝天下的,若不是楊長官在一旁求情,說是現在突厥猖獗,我大隋今年出征高句麗又無功而返,這時候斬殺將軍不利軍心,皇上這才勉強同意留你一命,改死爲流呢。
桂州總管令狐熙,你應該認識的,這人敦煌人,也跟着大將軍元諧征討過吐谷渾,因功至上開府將軍,本朝初年的時候就當過吏部尚書,還代行過納言之事,後來外放州郡,在汴州和滄州都有能名,堪稱良吏,開皇十四年的全國官員大考覈時,政績名列天下第一。”
皇甫孝諧點了點頭:“令狐總管自然是大大的有名,上次周法尚平定桂州之後,皇上因爲嶺南,尤其是與交州接壤的桂州一帶的蠻夷們屢屢反叛,難以馴服,所以特地派了令狐熙這張王牌出馬,出任桂州總管,都督十七州諸軍政事,還許他以便宜行事之權,可以自行任何桂州境內的任何官員,怎麼,令狐總管出什麼事了?”
王世充嘆了口氣:“令狐總管上了年紀,已經年近六十了,到了桂州以後水土不服,身體不適,蠻夷又難以馴服,前天上表皇上,請求另派高明來接替他,皇上這幾天正給貓鬼案弄得火大得很,看到這表,以爲令狐總管是藉故不肯在桂州好好做事,當場就雷霆大怒,下詔說桂州新平,人心未復,這時候不許調離。
皇甫將軍,今天皇上看到你的供詞後,對着楊長官說,令狐總管那裡不是要請高明嗎?就讓你皇甫將軍過去鎮一鎮那些蠻子,所以當即就御筆親批,讓你到桂州那裡戍守,至於職務,暫且保留開府將軍的軍職,具體的事務由令狐總管安排。”
皇甫孝諧一下子象個泄了氣的皮球,眼前一黑,退後兩步,身子晃了晃,幾乎要哭出來了:“令狐熙都呆不住的地方,我現在這身子去了還有命在嗎?”
王世充搖了搖頭:“皇甫將軍,好自爲之吧,到了那裡好好幹,你的老長官王柱國,一定會想辦法早點把你撈回來,他可不會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就這麼陷在嶺南的。”
皇甫孝諧一聽王世積,氣就不打一處來,脫口大罵:“別提這個無情無義的傢伙,孃的,老子爲他出生入死賣命幾十年,到頭來卻棄我如敝履,今天我那樣求他,居然還派人早早地守在門口把我擋住,哼,我算是看透這傢伙了!”
王世充心中冷笑,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可是他的臉上卻裝出一副驚訝的表情:“此事我也奇怪,按說以將軍和王柱國的關係,他應該出手相救纔是,可是這回他真的是毫無動作,反而是我這個苦主在上下打點,保了你這條命,皇甫將軍,你是不是跟王柱國間有什麼誤會了?要不要我去幫你說道說道?”
皇甫孝諧一拳砸在牢牆上:“誤會個屁!這廝一向只會利用人,對他有用時就把你當條狗使喚,一看你要爲他惹禍了,馬上就擇得乾乾淨淨,王員外,今天我皇甫孝諧算是看清楚了,只有你是真正仗義的,那個王世積,以後老子跟他一刀兩斷,再無關係!”
王世充“啊呀”一聲:“皇甫將軍,這可使不得,你我都是軍人,應該知道在軍中一日當了人家的部曲家將,那至少自己這輩子是無法脫離的,不然以後寸步難行,而原來的主將,也往往不會放過自己的,你對王柱國有怨氣我理解,可是這種話說說也就算了,可千萬不能當真了做啊!不然以王柱國的權勢地位,也許保不了你,但要是收拾你,可不是太難的事!”
皇甫孝諧的眼中兇光一閃:“收拾我?哼!老子跟了他幾十年,他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有什麼是不知道的!我皇甫孝諧好歹也算是良家子,不是那種草民,跟他王世積雖然有主從名份,但也沒說就這麼一輩子賣給他了,現在他想請老子回去都不可能了,以後大家塵歸塵,土歸土,大道各天,各走一邊,想要害老子的話嘛,哼哼!”
王世充掩飾着心中的狂喜,他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地勾起了皇甫孝諧對王世積的仇恨與怒火,只剩下最後一步,就可以讓他把王世積的老底交出來了,只是現在還不用太急,等他到了桂州之後,纔是真正要王世積命的那天。
於是王世充嘆了口氣:“皇甫將軍,你這樣可不太厚道,畢竟主從一場,你這開府的職位也是他一路給你掙來的,現在我權當你是在發泄,這些話,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無第三人知道,今天這間牢房裡只有你我二人在,我一定會幫你保守秘密的。”
皇甫孝諧恨恨地說道:“王員外,多謝你了,這回我皇甫孝諧以罪人身份流放嶺南,家眷按律是不能帶的,到時候還要勞煩你多多關照,王世積爲人心狠手辣,我見過他太多的手段,其實也早就想離開他,今天的事只不過是個導火索罷了,並不是我一時衝動的氣話。”
王世充點了點頭:“好吧,那皇甫將軍就請放心,你的家人我會接到我的山莊裡照顧,我這裡還有些藿香正氣丸,服之可避瘴氣,等着你的早日歸來。”
踏出牢門的時候,王世充擡頭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長出一口氣,心中暗道:大哥,天日昭昭,你的仇,弟弟馬上就要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