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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玄感道:“父親,所謂人算不如天算,您並沒有親眼見過楊義臣,估計不足也是難免,而且不止是此人,就是那個代州的李景,也是智勇雙全之士,其能力並不在楊義臣之下。”
楊素微微一驚:“那李景也有這麼厲害?”
楊玄感點了點頭,正色道:“楊諒的動作很快,攻下蒲州後馬上就派龍騎護衛北上攻擊代州了,甚至在龍騎護衛集結完成前前還派了一萬多人先突襲了代州一次,失手後又以三萬多精銳圍攻了只有四五千士兵的代州足有二十天之久。”
“代州的南城年久失修,並不好守,但李景卻能以如此劣勢的兵力硬生生地抗了這麼久,一直堅持到我軍的援軍到來,而且即使援軍不到,裴文安和喬鍾葵都已經拿代州沒辦法,已經玩起假撤軍這最後一招了。”
楊素聽得連連點頭:“如此說來這李景也跟楊義臣一樣是真正的名將,看來先皇把這二人放在北邊最重要的兩個州當守將,真是慧眼識人啊。”
楊玄感點了點頭,對着楊素道:“不瞞父親,孩兒還有一層考慮在內,這楊義臣乃是當世良將,將來如果新皇暴政,天下羣雄並起的話,他倒是很有可能在十幾年後成爲象父親這樣的人,主持平叛,如果能把他爭取過來,勝得十萬雄兵。”
楊素哈哈一笑:“玄感,你居然能想到這一層,不容易,爲父派你去時其實是希望你既能立功,又能結交此人,你要記住,楊義臣忠的是先皇。未必是當今的新皇,爲父這裡還有個殺手鐗,你以後真要是到了要起事的時候,可以對楊義臣使用這招。”
楊玄感奇道:“究竟是什麼東西這麼厲害,能讓楊義臣倒戈?”
楊素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他擺了擺手,阻止了楊玄感的進一步提問:“此物非同小可。非萬不得已不能用,你要切記。爲父總有一天會交給你的,這東西事關我楊家全族幾百口的性命,千萬不可大意。”
楊玄感知道事情的嚴重,點了點頭,卻不再開口詢問。
楊素看着遠處燈火通明的大營,問道:“這次王世充跟你一路同行,他的表現又是如何?”
楊玄感微微一笑:“這回這個鬼靈精倒是沒出什麼風頭,基本上也是任由楊義臣行事,孩子也覺得奇怪。”
楊素的雙目中光芒閃閃:“他和突厥那裡。有沒有什麼聯繫?”
楊玄感搖了搖頭:“沒有,他一直身在軍中,都沒有出過關。”
楊素喃喃地說道:“難道我們看錯此人了嗎?身逢亂世也不想趁勢自立?”
楊玄感微微一笑:“上次此人在大興叛亂不成,估計也老實了許多,可能他也覺得這次並不是好機會吧。”
楊素呼了一口氣,看着天上的月亮,緩緩地道:“玄感。無論如何,你這次在北邊總歸是沒有立下大功,讓楊義臣搶了頭彩,所以這一仗只有我們父子親自出馬了,只有這樣才能讓新皇看到我們父子的能力,知道國家離不開我們。才能保我楊家一時的平安。”
楊玄感問道:“父親是要孩兒跟着您一直行動嗎?這沒有問題。”
楊素擺了擺手:“你會錯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要你跟着步軍一起爬山鑽林,而是要你率一萬驍果,從河岸繞過去,跟我準時在北邊的山口會師。”
楊玄感一下子恍然大悟了,他樹起大姆指,滿臉都是敬佩之色:“父親。實在是高啊,您是準備讓我這一人雙馬的驍果騎兵爲步兵提供裝備和武器吧。”
楊素哈哈一笑:“正是如此,到時候你們騎兵的馬槊和騎盾給步兵使用,驍果騎士只要用副武器就足以擊潰那些守山口的敵軍步兵了,你說過那個山谷口不是太寬,又建有營寨,騎兵無法正面縱馬持矛槊突擊,這樣馬槊反而派不上大用場,正好讓步兵們端着去衝擊敵營。”
“而且到時候崖上還有我們的弓箭手,不用擔心受到箭雨的襲擊。”
楊玄感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那父親,是不是要我先出發,到時候再到那裡會合?不過孩兒可不認識那條小路,只怕是到了谷口那裡無法與您接上頭,停的時間長了會被敵軍發現,有了防備就麻煩了。”
楊素擺了擺手,微微一笑,說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明天中午爲父讓鐵杖跟你們一起走,他認識路,我們到時候在那出口處碰頭,一萬鐵騎,四萬步兵,足以擊破守谷口的敵軍。”
“今天爲父出來看了看天象,三四天之後凌晨會有薄霧,破敵之機,就在那時!”
楊玄感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心裡暗道楊素實在是太牛,連三四天後的天氣都能預測得到,比起後世那能根據衛星雲圖才作出天氣預報的天文學家們也不遑多讓,好象那楊義臣也有這種算天氣的本事,也不知道是哪裡學來的。
楊素似乎是看出了楊玄感的心事,微微一笑,道:“玄感,作爲主帥,光是知道兵法還是不夠的,天文地理都需要掌握和了解。你現在對地形的把握應該已經不錯了,但對天文的把握還不夠,這點是你需要加強的。爲帥者不可不察天象,這決定了許多戰術的使用,切記!”
楊玄感收回了思路,鄭重其事地應了一聲。
楊素滿意地點了點頭,整個人也陷入了深思之中:“我們漢人以農耕立國,對於天氣是格外地重視,因爲要掌握旱澇、節氣、霜雪這些對農作物有直接影響的氣候變化。有一些古書裡專門講了如何從夜晚的星空和月亮的亮度來判斷第二天是陰是晴,這戰打完後你回了家後,爲父會給你幾本天文書翻看。”
楊玄感隱隱地覺察到這所謂的天空中星星和月光的亮度其實是和大氣層的厚薄有直接關係,古人雖然不知道地球是圓的,更沒有去過外太空,但同樣可以經過這些積累下來的天象經驗來對天氣作出正確的判斷。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更加佩服起古人的智慧起來。
楊素繼續道:“只是四天後的天氣也有可能起變化,所謂天有不測風雲,如果拂曉的時候不起霧。你就要把騎兵帶到遠離敵軍的地方,暫不與我們的步軍會合,等到夜裡再發動襲擊,效果雖然稍差一點,但總比大白天正面進攻要強。”
楊玄感點了點頭,隨口問道:“最精銳的五萬步騎都讓我們帶出來了,正面不會有問題吧。要是此時敵軍看出破綻。主動強攻,怎麼辦?”
楊素哈哈一笑:“我還巴不得他們主動出擊呢。現在是夏汛時節,雨水很多,汾水也是暴漲,主動攻擊的一方會吃大虧,前幾天麥鐵杖攻過了河岸,但後續部隊被河水所阻無法繼續前進就是明證,要是敵軍想全線進攻,結果也不會好到哪裡。”
楊素頓了一頓,繼續道:“何況我把這裡的防守任務交給了老將周羅睺。此人深通兵法,身經百戰,一定能好好地守住這裡的。”
楊玄感心中微微有些不安,道:“周老將軍的能力是沒有問題,只不過他畢竟是南朝的降將,跟那蕭摩訶同事多年,私交也相當不錯。聽說楊諒舉兵前他還跟蕭摩訶時常有往來。”
“連孩兒都覺得他這樣的身份當臨時主帥有些勉強,更不用說其他一些將軍們了,若是您走後,其他人陽奉陰違不遵號令的話,可能會出大事的。”
開皇九年的隋朝滅陳之戰中,周羅睺率兵在湘州一帶抵抗。無論是從上游的巴郡順江而下的楊素還是秦王楊俊,都無法突破周羅睺的湘州防線,一直僵持到陳朝滅亡後,周羅睺看到了陳後主的降書,大哭三天後,才解散衆軍,向隋軍投降。
最近的十幾年。周羅睺也和蕭摩訶這位難兄一樣,一直不被重用,當着州刺史一級的官員,開皇十八年征伐高句麗的那次,周羅睺本來運氣不錯,被封爲水軍總管,率海軍艦隊直插平壤,結果路上遇到了風暴,無功而返。
開皇十九年反擊突厥的時候,周羅睺立有戰功,還短暫地當過幾個月楊廣的東宮右衛率,後來被於仲文所頂替,但有了這段經歷,多少也算是楊廣的半個心腹了,因此這次平定楊諒的叛亂,楊廣是特地點名讓周羅睺當了楊素的副手。
楊素嘆了口氣,對着楊玄感道:“此中利害關係連你都看出來了,爲父又怎麼會不知,只是一來這周羅睺是新皇特地點名作我副手的,二來這小路進軍之策也是他第一個提出,我既然已經拒絕了他的提議,就不能不把留守主帥的位置給他。”
楊玄感搖了搖頭:“道理是這樣沒錯,但要是其他衆將不服他怎麼辦呢?他畢竟是陳朝降將,又和蕭摩訶關係這麼好,有人懷疑也正常。”
楊素正色道:“周羅睺的忠誠不用懷疑,他和蕭摩訶的情況不一樣,在先皇時也是幾次出征,受過重用,而且不象蕭摩訶那樣一直跟着楊諒,他身邊沒有象楊義臣那樣的自己多年帶出來的軍隊,想要反是不可能的事,也沒有動機。”
“而且現在局勢已經很清楚了,楊諒已成甕中之鱉,敗局已定,如果說周羅睺真有心要反的話,也不會是現在,而是應該在一個月前,當時他無論是在京城幫着王世充劫持楊勇,或者是自己跑去投奔楊諒,甚至是主動潛回尋陽老家,在南方起兵響應楊諒,都是可行的選擇,現在這情況再造反那真是腦子進水了。”
楊玄感笑了笑:“孩兒也不信周老將軍會反,只是覺得他這南朝降將的身份,卻能當上臨時的主帥,其他將軍會拿這個說事,不聽他號令,這纔是比較頭疼的事。”
楊素擺了擺手:“周羅睺論資歷是和爲父一輩的老將了,在陳朝也是頂樑柱般的名將,其他的將領如楊義臣張須陀等人,都比他小了二十歲左右,資歷和經驗跟周羅睺沒的比,而且爲父也會有嚴令,只守不攻。或者說只許佯攻,這守大營的任務註定不可能出彩,也不會有人傻到冒着犯軍法的危險去違令強攻。”
楊玄感緊接着問道:“若是周羅睺自己想要建功立業,在父親您離開後下令全線進攻呢?”
楊素哈哈一笑:“他沒這麼傻,這些天的戰況他都看在眼裡,要不然也不會主動提出這個繞小路進攻的策略了。何況爲父還有後招,讓那楊義臣和張須陀一起做他的副手。重大的應變之策需要三人共同商定纔可。”
“這二人年紀雖然不太大,但楊義臣在代州大捷。全軍無人不知,張須陀連日來在衆將中表現最爲突出,都能有效地牽制周羅睺,如果他真的貪功出擊,楊張二人一定也會阻止他的。”
楊玄感嘆了口氣:“父親真是心思縝密,孩兒着實佩服。”
楊素的眼神突然變得黯淡起來:“兵兇戰危,一切情況都可能發生,萬一,我只是說萬一爲父遭遇不測。這四萬步軍片甲不還的話,你可一定不能失去理智,要帶着這一萬鐵騎回歸大營,再聽周羅睺的軍令,尋求戰機。”
楊玄感聽到楊素這話,臉色一變,急道:“那家裡怎麼辦?”
楊素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先是四下張望了一下,確認周圍百步並無旁人,然後悄悄地對楊玄感道:“我們那個密室的太師椅座墊下有一個暗格,裡面放有一封書信,爲父給你留下的東西全在那裡面,到時候依書信行事即可。記住了。我們楊家的祖訓是要保全家族,寧可性命不要,都必須要做到這點,切記!”
楊素認真地點了點頭,道:“孩兒記下了,若是此戰孩兒也不幸和父帥一起遇難,那家裡又怎麼辦?”
楊素的表情越發地嚴肅深沉:“此事我也有安排。如果我們父子雙雙戰死,那你也不用再煩心身後之事了。這事你記在心裡就行,到時候奔到谷口接頭地點時,派麥鐵杖來小路與我會合就行,我們再見機行事,安排好統一的行動。”
楊玄感點了點頭,嘴裡應了聲是,但心中總是對楊素所說的事情耿耿於懷,一時間竟然無法集中精力思考。
楊素看到楊玄感這副模樣,突然哈哈一笑:“玄感啊,怎麼一提到這些事情,你就沒了鬥志呢?人生自古誰無死啊,也許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纔是我楊素最好的歸宿吧。”
“一個真正的戰士,就應該在最後一場勝利的戰鬥中,被最後一枝箭射死,也許這纔是一個征戰沙場一生的男兒真正的歸宿。”
楊玄感突然心中浮現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來,那是個已經摺磨了他好幾年的一個巨大陰影,讓他夜夜不得安枕,他的聲音不自覺地發起抖來,臉色也變得煞白煞白,在這月光的照耀下沒有半分的血色:“父親,您,您該不會是故意想在這戰中求死,好爲整個家族避禍吧。”
楊素先是微微一愣,馬上就失聲笑了起來:“玄感,你實在太會聯想了,你覺得爲父會這麼傻?拉着幾萬將士一起去送死嗎?更不用說我若是戰敗,那新皇更有理由對我們楊家下手了,這個道理你也不清楚嗎?”
楊玄感雖然無法反駁楊素的話,但是心中還是隱隱不安,一時低頭不語。
楊素走上前兩步,拍了拍楊玄感的肩頭,語重心長地道:“本來作爲將帥,是不應該在大戰前老想着退路和後事的,但這次不一樣,兵兇戰危,明天戰局如何誰也不敢打保票,所以我一定要跟你交代一些必要的事情。”
“只是以防萬一而已,因爲有些重要的東西不能跟着我楊素一起發生意外。你可不要胡思亂想,要知道,只有打贏這仗,讓新皇看到我們楊家打仗的本事,纔可能保住我們家。”
楊玄感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知道楊素決定了的事無法更改,再說也是無用,而且自己剛纔一下子爆發出來的想法確實過於荒唐,給楊素這樣一解釋,自己也覺得可笑。
楊素擡頭看了看已經開始西沉的月亮,沉聲道:“四更過了,你我也早點回去歇息一下吧,明天中午我們就出發,你按我說的準備一下,後天動身,三天之後我們在小路那裡會合,記得今天我說的話。”
楊玄感正色行了個軍禮,道了聲:“是!”
同一時間,王世充的軍帳之中,王世充一邊在看着一幅行軍案上的軍圖,一邊腦子裡在想着楊素和楊玄感此時談話的內容,突然外面張金稱的聲音低低地響了起來:“主公,裴侍郎從大興來了,他說有皇上密旨給您。”
王世充的臉色一變,剛擡起頭,卻只見一身黑色便服的裴世矩掀帳而入,也不多話,壓低了聲音道:“行滿,新皇有密旨,你我得好好合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