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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朝廷要改革,一開始就得定好改革的種種細則,免得地方官民糊里糊塗,把好事變成壞事。

爲此,佟穗暫且把她的文課騎射都取消了,每日只與她的幾位先生商議改革之事,這幾位先生有的出身書香世家,有的出自寒門,對官場百姓都十分了解,你想到一樣我想到一樣,集思廣益,只會讓人擔心會不會動得太大,絕無可能有疏漏之處。

到了下半晌,蕭縝與兩位丞相都特意爲此時空出了一個時辰,佟穗再帶着她這邊的條條項項過去,與蕭縝、二相的想法再磨合一番。

一個時辰根本不夠用,連着幾晚帝后都是與二相一起吃的,吃完四人繼續商討辯論,連宋瀾這等圓滑之人也在脾氣上來後與蕭縝頂了幾句“派兵派兵派兵,皇上可以靠兵力得天下,卻不能只想着靠兵力治天下,您就不怕被士紳罵成暴君嗎”

“光一體納糧就夠讓北地士紳痛恨您了,您還要在丁賦上區別對待,無地者免收丁賦,佔地不足二十畝的人丁減免八成丁賦,佔地超百畝的人丁則加收一倍,您是想讓北地的地主富豪跟着士紳一起罵您”

他難得發作,御書房裡突然安靜得針落可聞。

佟穗停下翻動寫滿小字的折帖的手,看向端起茶碗剛要喝茶的魏琦,二人對個眼神,一個垂眸聽着,一個一邊小口喝茶一邊透過茶蓋上方瞥向倚靠在黃花梨炕桌上的皇帝。

蕭縝捏捏額頭,道“朕說了,連年戰亂北地人口銳減,只有給貧農減免丁賦,他們纔敢多生,否則添一個丁就要交一錢銀子,孩子未必能平安養大丁賦先交出去了,貧農百姓哪裡有這麼多閒錢爲了省錢,只能不生。”

宋瀾“那皇上可以只減免貧農的,地主富豪的丁賦保持不變。”

蕭縝“他們不變,朝廷少收的丁賦去哪裡補”

宋瀾“可這樣會招致地主富豪對朝廷的怨恨。”

蕭縝“笑話,一個佔有百畝田地的男丁,以前只需要交半兩丁賦,現在讓他交一兩,他會因爲多交的半兩吃不飽飯還是穿不暖衣朝廷安穩才能保他們安穩無憂,沒有朝廷,戰火再起,隨便一個反王頭子都能殺了他們全家,難道他們寧可要那樣的亂世,也不肯每個人多交半兩銀子”

眼看宋瀾還想再辯,佟穗道“宋相不必擔心那些怨恨之言,大衛朝的丁數,受惠於此次改革的貧農佔足足七成,丁賦不變的小農中農之家佔兩成半,加收丁賦的地主富豪只佔剩下的一星半點。所以新的丁賦政令頒佈下去,一百人中有七十人會誇朝廷,二十五人不誇不貶,只有五人會口出惡言,可改革於他們遠未到傷筋動骨的地步,他們發完牢騷也就無事了。”

宋瀾“但這五人卻與官紳爲伍,有錢能使鬼推磨,一旦他們勾結起來招兵買馬”

蕭縝“朕就派兵去鎮壓,將他們的兵馬收爲己用,他們的家產分給貧農。”

宋瀾“”

魏琦聽到這裡,終於放下茶碗,對宋瀾道“宋

相啊,其實你這些顧慮我一開始也有,可我後來就琢磨着,朝廷這次改革註定要得罪士紳了,士紳本來就跟地主豪強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得罪哪個都等於得罪了另一方,所以不如一口氣把他們都得罪了。”

“他們敢鬧朝廷就派兵鎮壓,打死幾隻出頭鳥,剩下的鳥就都老實了,一了百了。”

“如今各地將領與皇上一心,確實是大刀闊斧改革的最佳時機,咱們與其瞻前顧後,不如跟着皇上將這一刀狠狠切下去,切徹底了,我大衛朝定會迎來人丁猛漲、國富民強的太平盛世,到那時,不光皇上娘娘會被百姓史書讚頌,你我也能託皇上娘娘的福撈個賢相的美名,何樂而不爲呢”

宋瀾“治國非同兒戲,怎能光想着好事”

蕭縝“不想好的,壞了又如何朕夫妻連陳望、呂勝、樑國的幾十萬大軍都能擊退,還怕北地再起幾個冒頭的士紳”

宋瀾“”

雖然宋瀾還是覺得這次的改革過於激進,但帝后一心,宋瀾只能按下那些顧慮,與魏琦一起連夜編訂細則,甚至魏琦因爲肩膀不適隔一陣就得休息一會兒時,宋瀾始終端坐在桌案前,奮筆疾書。

三更天的時候,佟穗與蕭縝要去休息了,二相還在忙。

回了寢殿,佟穗對蕭縝道“我記得你說過,宋相輔佐興平帝、鹹慶帝時少有頂撞之言,這次竟顯得魏相過於順從你我,他反倒成了諍臣。”

蕭縝“興平帝若有不妥之處,魏相定會諫言,沒有宋相表現的機會。到了鹹慶帝,那是個只喜歡臣子順從他的人,魏相勸諫無用,宋相更不會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換成你跟我,一個明君一個賢后,胸懷若谷,他當然敢說了,順便也證明一下他宋瀾並非一味順從帝王之人。”

佟穗“”

蕭縝“宋瀾這人,喜歡求穩吧,你看他在桃花溝隱居多年,大概就是在權衡趙良臣、韓宗平究竟哪個更有奪天下的勝算,最終去投奔了韓宗平。那時候他就沒把咱們放在眼裡,現在北地終於太平了,他又開始擔心咱們急於改革糟蹋了這大好局面。”

佟穗躺到牀上,舒服了一會兒,笑道“那咱們就讓他再看走眼一回。”

兩項改革的細則出來後,蕭縝繼續批覆其他摺子,佟穗命人從京城、附近找了一批屢試不第的四旬年紀的舉人進宮,高矮胖瘦,一共有三百多人。

佟穗讓跟在身邊的蕭涉把細則唸了一遍。

這些舉人便是士紳,原本不用交田賦,突然得知要他們交了,立即就急了一大半,交頭接耳起來。

佟穗等他們議論得差不多了,道“皇上改革之心已定,苦於缺少能輔佐他推行改革的人才,諸位若擁護皇上的改革願爲朝廷效力,就請留下等着領受差事,反對改革不願效力的,我與皇上也不勉強,現在便可以出宮了,以後照常科考,若能金榜題名,朝廷照用不誤。”

讀書人重名節,或是喜歡在某些時候拿名節說事,譬如現在,就有反對改革的,揚

言寧可一輩子不爲官也不願意屈節逢迎聖意。

一人嚷嚷,便有其他人站了出來。

佟穗也不辯解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讓侍衛將反對的那一百多人送出宮去,剩下約兩百人留用。

佟穗讓他們先把改革理解透徹了,再讓他們回家挑幾個讀書的子侄或是家中小廝點撥明白帶到身邊使喚,最後把這些人都交給了蕭縝。

蕭縝給這兩百一十二個舉人都封了一個“監察使”的差事,調派至各州府,一則要協助官府給百姓們解釋清楚改革政令,杜絕小人故意曲解政令煽動百姓作亂,二則監管各州縣官員是否有全力實施政令,若有陽奉陰違者,一旦證據確鑿,揭發其罪行的監察使便可取而代之,反之,監察使刻意誣陷官員,也會按律問罪。

兩百多個監察使奉旨離京時,一個個意氣風發,埋頭苦讀了二三十年書,因爲各種原因縱使身懷才學而無法中榜,今日終於有了破格提拔的機會,當然要抓住機會好好表現

外面有官員們負責,終於得空的佟穗把衛縣那一幫子親友都叫進了宮,包括當差的蕭延等人,包括賀氏周青蕭姑母等安居在家的女眷,甚至綿綿、齊耀、佟善、張超、大郎、二郎、懷祖這些大孩子小子也都給叫了進來。

蕭縝在乾元殿忙,佟穗在西宮見的衆人。

這麼多親友,賀氏如魚得水,高興道“娘娘今日怎麼這麼好興致,把咱們都叫來了”

佟穗笑道“朝廷要改革了,你們都是皇親國戚,先學學,將來有人問起也好知道是怎麼回事,順便幫朝廷對外宣講政令。”

這時,身穿文官官服的戶部主事孫緯孫大人託着一卷政令公文過來了,站到佟穗身邊。

孫典“你給我們講”

孫緯看着兄弟們那邊道“是啊,不然就你們的水平,胡亂問一遭,請別的官員來不是白白讓人笑話嗎”

蕭延“信不信我們先揍你一頓”

皇宮第一驍勇侍衛、御前軍副統領蕭涉板着臉往孫緯身邊一站,瞪着坐在小板凳上的幾個兄弟道“二哥說了,今兒個誰學不會就不許走,誰敢動手我就揍誰。”

蕭野、喬長安、張文功、佟貴立即端着自己的小板凳與蕭延、孫典拉開了距離。

蕭守義、佟有餘、周景春到底是長輩,端坐沒動。

蕭延、孫典“”

佟穗“都好好聽吧,就怕你們一知半解,被別人利用了去,到那時,誰若妨礙改革推行,皇上會按律懲處,我也不會替你們求情。”

說話時,她的目光特意在幾張面孔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賀氏、蕭玉蟬、蕭延“”

孫緯開始講了。

如果是經史子集,衛縣這幫泥腿子出身的皇親國戚可能還會昏昏欲睡,但田賦、丁賦都是以前跟衆人利益相關的,孫緯細細掰扯一番,連沒怎麼讀過書的賀氏、佟有餘都立即弄懂了新政令是怎麼回事。

佟有餘“這樣好啊,桃花溝就沒有一家一丁超過二十畝的大戶,全村人都能減免丁賦了。”

賀氏“就是,還有田賦,以前誰家中了秀才,所有親戚都把地掛到他家名下去,他們是不用交了,普通老百姓家卻要分攤更多的田賦,就該讓當官的讀書的跟平民百姓一起交”

孫典“丁賦一少,百姓們就敢生孩子了,過個二十年又一波娃娃長成大男人,朝廷何愁招不夠兵。”

喬長安“不光兵,修橋修堤鋪路開荒等等都需要足夠的人手,朝廷早該鼓勵百姓添丁了。”

前後十幾年戰亂,多少土地都荒了,只等着人去種。

衆人紛紛討論起新政令的好處來。

佟穗笑着聽着。

現在這幫子皇親國戚都是吃過苦的,哪怕自己富貴了也還願意爲貧苦百姓着想,會真心實意地擁護改革。再過個十幾年、幾十年或是到了新一代的皇親國戚,自己的地多了丁多了,他們可能就跟那些世家士紳站到一起去。

包括諸位邊將與新封的公侯勳貴,也是一樣的道理。

所以,趁着大家初心未改,趁着她跟蕭縝都還年輕,就由他們將這最難的一步跨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