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雪這一睡睡得並不安穩,一開始,她夢見一個小女孩管她叫娘,她蹲下身,正打算摸摸她的小臉,那女孩的臉上卻顯出一絲與她年齡不相符的冷笑,轉眼間就變作了一個猙獰的骷髏頭。
璃雪驚叫一聲,不禁後退,恰在此時,她發現自己的雙手上不知爲何突然出現了大片的血跡。她嚇壞了,可是任憑她如何擦拭動作,這鮮血便像是附着在她手掌上一樣,完全去除不掉。
直到,她陡然從噩夢中驚醒,直愣愣地盯着頭頂的帳幔。
“小姐!你醒了?”守在牀邊的玉清驚喜交加。
璃雪衝她微微一笑:“玉清,我昏迷了多久?”
“整整兩天兩夜。”玉清說着說着,眼圈紅了,“奴婢怕極了,小姐,您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我沒事……玉清,你守了我許久,也累了罷?你先下去歇息,換玉淳進來罷。”
“好。”玉清應了聲,叫了玉淳進來,便告退而去。
璃雪看一看自己的手,這雙手仍然是白皙細膩,和以往一樣。她想起那個夢境,心裡一慟,啞聲道:“玉淳,你看我的手……終究不再幹淨了……”
“小姐。”玉淳撲上前來,心疼道,“這怎麼能怪您呢?分明是謝氏自作孽不可活。”
“是麼?”璃雪低低嘆息一聲,“可是,我爲什麼感覺不到絲毫復仇的快意呢?”
“小姐……”玉淳還欲再勸,忽聽內侍唱道:“皇上駕到——!”
璃雪正欲起身,軒轅無色已大步跨了進來:“珞兒免禮,好生躺着罷。”
璃雪一見他,不由一陣心虛,垂了眼簾不敢看他,低聲道:“謝陛下。”
軒轅無色揮退了玉淳,目光炯炯地望了她一會兒,開口道:“謝瓔死了。”
璃雪一怔,說不清自己是何感覺,但決不是快意和幸災樂禍。
軒轅無色繼續道:“在朕賜死的旨意到達毓秀宮之前,她便自縊身亡了。”
他等了一會兒,璃雪還是沉默不語,不由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低聲道:“珞兒,告訴朕,你痛不痛?當簪子刺進身體裡的時候,你痛不痛?”
璃雪身子一僵,擡眸道:“陛下有此一問,說明陛下已知真相。爲何……”
“若在你與謝瓔之中選一個,朕一定會選你。現在,回答朕的問題。”
“不痛。”璃雪聲音雖輕,卻有一股決絕的意味,“和失子之痛比起來,這……根本就不算什麼……”
“可是朕痛。”軒轅無色忽然加重了語氣,“朕已經失去了一個
孩子,難道還要朕再失去你麼?”
璃雪怔怔地望着她,到底落下淚來:“臣妾以爲……臣妾此舉必將失去陛下的心……”
“你想要謝瓔死,其情可憫。你算計的很好,無論是母后還是謝家,都不會起疑心,因爲以謝瓔的性格,完全可能做出這種事來。朕能看出破綻,是因爲朕不僅瞭解謝瓔,朕更瞭解你。”他頓了頓,看她的眼神多了一絲愛憐,“殺伐果決,冷靜睿智,珞兒,你有沒有發現,你本身的性格其實和朕很像?可朕偏偏喜愛這樣的你,敢在大殿之上與朕直視,劍刃架於頸邊卻不變色。”
璃雪愣愣地看着他,因爲太過驚訝,太過喜悅——她心心念念數年的人,竟然真的將她放在了心裡。
“可是,朕如今很生氣。”他面無表情,聲音也聽不出起伏,“蘇璃雪,朕知道你的真心,可你光有真心,卻不願信朕。”
他的話,如一柄利劍生生地剖開了她內心的最深處,將一切都明晃晃地攤在他的面前。
她愛他,戀他,仰慕他,這麼多年,她自以爲用了許多心,用了許多情,可如今被他一語道破,她才恍然發現,這份所謂的感情裡,信任卻少得可憐。
“蘇璃雪,但凡你有一點信朕,這件事都不會是這個結局。可你寧願自傷,都不願信朕!”
她很想大喊:“不是這樣的!”可她說不出口。
不是不願,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啊……
縱然傾心相付,她也一刻未忘,他是君,是大齊的帝王。
“我很想信你……”她淚眼朦朧地尋找着他的眼,“可是,我可以麼?”
不是陛下是你,不是臣妾是我。
他的心驀的一軟,冷寂多年的心忽然就有了那麼一絲悸動,伸手輕攬了她入懷,在她耳邊道:“你可以的。”
飛揚一時,專寵於帝前的謝瓔的身死,卻令暗潮涌動的後宮一下子干戈止歇,各宮都暫時停止了爭寵的念頭,默默地品味着這死亡背後的意味。
未央宮一向消息靈通,僅僅比軒轅無色遲了半步,謝瓔自盡的消息便擺在了皇貴妃的案頭。
這一連發生的許多事,雖然出乎意料,但皇貴妃執掌後宮多年,早已練就了一身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變色的本領,聞言不過淡淡應了一聲,並不見有多掛心。
大宮女諾蘭進來稟道:“娘娘,婉嬪小主前來請安。”
皇貴妃似是早已料到她會來,絲毫沒有意外:“請她進來。”
江玉貞一襲淺碧色百褶襦裙,裙邊層層疊疊,行走之時如波浪一般散開,
頗有情趣。
她進來笑吟吟地給皇貴妃行了禮:“嬪妾給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皇貴妃待她很是親切,叫了起又賜了座,笑道:“玉貞的碧璽玲瓏簪很是好看,可是皇上所賜?”
二人就衣裳首飾閒話了幾句,江玉貞終於說到了正題:“聽說,謝昭儀——不,謝氏沒了?”
皇貴妃笑容微斂,點頭道:“不錯,你的消息很快。”
江玉貞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安,嘆氣道:“嬪妾還記得去年入宮之時,謝氏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她又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英國公府的嫡女,如此家世還落的這般下場,嬪妾……”
皇貴妃寬慰道:“你也不想想謝氏平時的作爲?再好的家世又有何用?這天下終究是皇家的天下。”
江玉貞深以爲然,皇貴妃卻話鋒一轉:“不過,本宮倒是小瞧了這位蘇璃雪。”
江玉貞聞言一愣:“儷姬?”
皇貴妃輕笑道:“你剛剛也說了,憑謝瓔的家世,光一個謀害皇嗣的罪名,不足以要了她的命。可是,蘇璃雪往毓秀宮走了一趟,回頭謝瓔便自盡了,若說謝瓔的死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可、可是,這不是因爲謝氏行刺蘇璃雪,所以才……”
皇貴妃幽幽道:“是啊,謝瓔都有同歸於盡的勇氣了,可那一下,卻沒能要了蘇璃雪的命,這可不大符合她一向的作風。”
江玉貞被她一說,也思索起來:“按理說,謝瓔和蘇璃雪之間仇深似海,可她只要一句話,就將蘇璃雪叫去了毓秀宮,這一定需要一個足以打動蘇璃雪的理由……”
皇貴妃讚賞地看了她一眼:“不錯。”
江玉貞又苦苦思索了一會兒,終於恍然大悟:“能打動蘇璃雪的理由只有一個——害她小產的元兇!娘娘,難道蘇璃雪小產,真不是謝瓔做的……”
皇貴妃呷了一口茶,慢條斯理道:“是不是她做的已經不重要了,人死如燈滅。只要皇上和蘇璃雪相信她是兇手就行,很快就不會有人提起這件事了。”
這時,有宮人送來剛剛熬好的燕窩,上好的血燕一盞一盞,光滑如璧,澆上蜂蜜和牛乳,令人食指大動。
皇貴妃看了一眼,道:“給婉嬪的那盅多加些蜂蜜。”
江玉貞笑容滿面:“承娘娘厚愛,嬪妾愧不敢當。”
皇貴妃笑道:“有何不敢當的?你在宮裡好了,你的父兄纔會越來越好。”
江玉貞的哥哥在禮部任六品員外郎,恰在皇貴妃的父親禮部尚書的手下當差。
(本章完)